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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摩天轮下来,天色黑得彻底。
傅令元携阮舒从轿厢里走出来后,又回头瞥了一眼。
高高的铁架支撑着整个巨大轮子的缓缓运转。五颜六色的彩灯点缀,座舱的玻璃窗口映出三三两两的人影。
傅令元微勾唇:“上一次来游乐场就想告诉你,摩天轮是个很适合和你做的地点。刺激指数四颗星。”
阮舒:“……”
所有的兴致在摩天轮的座舱里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她完全没有欲望再去下一个项目。或者准确来讲,是完全没有欲望再继续呆在游乐场。
傅令元似也看出她的倦怠,问也没问,径直带她离开,而且挑了一条避开热闹的路,一手邦她抱着那只玩偶熊,另一手牢牢地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穿行在花草丛木当中。
竟隐约有一分家长带着自家孩子的意味儿。
阮舒稍稍落后他半个步子,瞳仁乌乌地盯着他挺阔的后背,一路缄默。
停车场,消失有一阵的二筒和九思重新出现,四人驱车驶离,先去了不远处的一间餐厅吃饭。
饭间喝了点酒。
回去的途中,阮舒靠在大熊的身、上,浅浅地眯了一觉。
大概是因为今天突然和傅令元说起她8岁之前的事情,就这一觉,似梦非梦的,又有些深埋已久的记忆浮现。
城中村的那个曾经的家。
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阶梯上。
身前是冰凉的风卷起街道上的落叶。
背后是从没关紧的门缝里泄露出的好几种不同声音的交杂——木板剧烈摇晃的吱吱呀呀;男人舒、爽的低、吼和时不时的脏话;女人压抑的娇、chuan和低低的啜泣。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都是这样被禁令在外面不准进去。如同尽职尽责的守门人一般,兀自坐着。
最初的不知所云,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次数的增加,已然渐渐懵懂,直至习惯。
里头的男人提着裤子尽兴地走出来,要是碰上一两个出手大方的,还会额外塞给她买糖的钱。
或者偶尔也会碰上一两个不怀好意的,会对她一阵打量,别具深意地说:“小丫头模样不错,是根好苗子,让你爸妈好好栽培。”
“……”
人离开后,她没有马上进屋里。直到庄佩妤收拾完一切,叫唤她。
母女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该干嘛干嘛。
等那个她应该称之为“爸爸”的男人醉醺醺地回来,又开始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的争吵和殴打。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阮舒第一时间睁眼,发现自己从玩偶熊身、上,转而靠到了傅令元的肩上。
车窗外,入目的不是他的那栋别墅,而是个略微眼生的小区。
绿树掩映,湖风袅袅。
反应好几秒,她才记起来,貌似是绿水豪庭,下意识便脱口狐疑:“怎么来这里?”
傅令元应声挑起眉峰:“有什么问题么?”
阮舒已知自己失言——这里有他们的婚房。
很快她旋开笑容:“不是,我只是想问,我们今晚要住这里吗?”
“不止是今晚。”傅令元摸了摸阮舒的脸,“傅太太别忘记了,你如今首要的身份我的老婆,其实才是林氏总裁,或者林家养女。林家不是你的家,不要总想着回那里。以后下班你应该回这里,上班你应该从这里出发。”
阮舒默了一默,笑笑:“我怎么有种要被豢养的感觉?三哥有好几处‘家’,却限定我必须每天守在你的这其中一个‘家’,等你突然想起我时,心血来潮地过来宠幸一番。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好好的一个家,被你形容成一个牢笼。就傅太太这样的,我还真没法儿把你当金丝雀。”傅令元斜睨她,“放心。我哪里舍得让傅太太独守空房?这里也是我以后大部分时间吃穿住行的地方。”
这是打算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夫妻生活了……?阮舒倒是想起来,当时买这处高层房时,他说过,缺少一个只有他们俩痕迹的地方。
可貌似,别墅那里,对于他而言才是最方便的地方,不是么?
垂了一下眼帘,她佯装无意地嘀咕:“本来已经快要习惯别墅那儿的环境。”
“那儿人多眼杂,不适合我们夫妻俩关起门来过二人世界。”
两人已下了车,一起上楼。傅令元说这句话的时候,电梯的门刚关上,轿厢里只有他们,倒是恰巧应了“二人世界”四个字。
阮舒抿唇笑:“三哥是担心我住在那儿碍事吧?”
做事说话都得防着她这个外人,否则一不小心可就泄密了。
比如别墅后他专门用来处理人的屠宰场。
还有陆少骢时不时就来找他“密谈”要事。
以及……往后约莫将出现更多找上门来的他的红颜。
傅令元抓起她的手在唇上润了润,别有意味:“确实,傅太太确实碍事。有傅太太在,我很难完全集中精力处理正事。‘从此君王不早朝’。”
阮舒:“……”
上次买完房之后,她就没再来过,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房子里的家具和布局,较之原设计有所不同。
注意到她四处打量的目光,傅令元边脱着外套,闲闲散散道:“傅太太完全把这里忘记了,我只能自己先做主整改。”
刚买完房那天,他的确交代过,让她根据喜好修改设计,只是她转瞬就抛诸脑后了。可下意识的,阮舒不想承认自己忘记了,有点狡辩道:“我觉得原先的设计挺好的,所以就没有改动了。”
傅令元目光洞悉。
阮舒泰然自若,夸赞:“不过现在这样更好了。”
“你喜欢?”傅令元问。
“喜欢啊。”阮舒点头。
“进卧室看看,你会更喜欢。”傅令元建议。
阮舒捧场地往卧室走,心里都打好腹稿一会儿接着讨好他,结果……
呈现于眼前的是一整面墙的壁架,每一个格子里都摆有一个种类的情、、趣用品。
傅令元双手抱臂,斜着单边的肩膀倚靠在卧室的门框上,似笑非笑:“以后任傅太太挑选。我们可以每一次玩一种花样,把它们全部玩遍。”
阮舒的额角抽了抽。
……
虽然是第一天晚上住进来,但傅令元显然早有准备,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如同两人在此生活已久一般。除了因为新环境稍微陌生,石-更件配备上来讲,一点儿不方便都没有。
阮舒从浴室洗漱完出来,墙上的双面壁架已被翻过来另一面。
这另一面就正常多了,摆放的都是些小花瓶、相框之类的小物件。
她凑上前探了一眼。
后面连通的原来是间小酒房。
壁架也就具有隔断门的作用。
阮舒回过身。
床上,傅令元靠坐在床头,饶有兴味儿地注视着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
与她身、上的白色丝绸睡衣,俨然情侣装。
“给你泡的牛nai。”他指了指床头柜,“邦助入睡。”
“谢谢。”阮舒走过去,端起杯子,喝掉了大半杯。
傅令元的目光一直不离她,待她放下牛nai杯,他又拍了拍他身侧的位置,对她伸出手掌:“过来。”
弯弯唇角,阮舒将手放到他的掌心,爬上床,窝进他的怀里。
傅令元顺了顺她的头发:“傅太太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阮舒笑了笑,没说话。
“睡吧。”傅令元拍拍她的后脑勺。
阮舒躺到床上,侧身面向他,挨得他紧紧的,闭上眼:“晚安,三哥。”
傅令元关了灯,在黑暗中笑得很愉悦:“好梦,傅太太。”
卧室里归于寂静。
傅令元的手掌始终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
少顷,她的呼吸趋于平缓均匀,他停下动作,稍偏头,在她额上极轻地落了个吻,旋即小心翼翼地挪开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一并掖进被子里。
从床上起来后,他走出到客厅,换了身衣服,又写了几张便签,贴到各自该贴的地方,才出门,下电梯。
小区门口,正蹲在路边抽烟打发时间的栗青一见他出现,立即弹掉烟头站起身收敛神情:“老大。”
傅令元淡淡地应了声“嗯”。
栗青邦忙打开后座的车门。
傅令元利落地坐了进去。
栗青关上车门,连忙也坐上副驾驶座。
驾驶座上的赵十三启动车子。
驶离绿水豪庭一段路后,傅令元开口:“事情办得怎样?”
“那个叫‘庆嫂’的佣人已经搞定了。”栗青从座位上稍侧身,看向后座的傅令元,笑了一下,“她对阮姐还挺忠心的。虽然受了我们的威胁不得不妥协,但确认我们要她邦的忙不是伤害阮姐之后,才应承下来的。她去检查过了,压在玉佛底下的那张卡片已经被拿出来了。”
“不过,林夫人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吗?”栗青略有疑虑,“如果是,她看到卡片上的留字后,照理应该马上就有反应。”
“这次应该错不了。”傅令元的唇线淡淡抿出弧度,脑海中浮现出阮舒今晚断断续续所讲的一些话。
顿了顿,他叮嘱:“同样的留字卡片,你多复印几张备好,每天给她寄一份快件。她总会有反应的。让庆嫂留心她的情况。”
“陈青洲那边……”开了个头,却没有后文。傅令元十指松松地交叉置于膝盖,表情若有所思。
见状,栗青知他是没有要再继续交代,便点头先应承下前面几件事:“好,一会儿我就下去办。”
而后,他转入汇报下一件事,“裳裳小姐身边原来的那位贴身保镖阿东已经找到了。原来被遣送去了菲律宾。那小子简直了,竟石-更生生在那里当了两个月的苦力,不抱怨一句。”
“小爷那儿家庭聚餐的时间定在后天晚上。兄弟几个已经押送阿东往回赶,最迟明天中午就能到。”
傅令元略略颔首,眼眸冷凝:“石-更拖成烂账,连孩子都出来了。也是时候该算清楚了……”
栗青和赵十三无声地对视一眼。
两人都听得出,自家老大要算账的对象是汪裳裳,不过具体到底什么事,他并不清楚。
要说这位汪裳裳,真算是自家老大的痴情爱慕者。之前老大虽然并没有表现出多喜欢她,但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基本已默认两人之后多半会在一起。毕竟陆家是看好的。
然而约莫三个月前,在他们这邦人转移大本营来海城之前,老大先独自一人提前回了趟海城。
好像就是那几天,汪裳裳貌似做了什么触及自家老大底线的事情,惹怒了老大,躲到国外去度假。
没料到一回来竟是带了近三个月的肚子。
他甚至因此猜测,可能度假就是个幌子。其实她是躲开老大的视线偷偷养胎。
收敛思绪,栗青紧接着向傅令元汇报一会儿要去见的船队的情况。
……
阮舒的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竟已是第二天中午。
傅令元并不在。
连他是什么时候不在的,她都毫无察觉。
从床上坐起来,一眼便看见床头柜上昨晚的那只牛nai杯底下压着他留的一张便签,像丈夫向妻子报备行程似的,简单交代了他有事出门,得晚上回来。
紧跟着,他列举了几样还没来及更换的家具,让她今天去选购。
乍看之下像是生怕她无聊,特意给她找事情做,给她机会表现对两人婚房的重视。
不过,阮舒反而更加感觉,他似是借事栓住她,以免她溜回林家。
放下便签,她的视线落在那个空牛nai杯上,略沉凝了两秒。
旋即,她系好丝绸睡衣松散的腰带,赤脚下床,踩在地毯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阳光如金子般洒进窗台,整个世界都似被铺上了一层金子。窗台外摆着两盆花,栀子花似白玉,在窗边柔柔弱弱地摇曳,玫瑰花浓艳,一花两色浅深红。
驻足凝望片刻,阮舒懒懒地舒展了手臂——这一觉真是睡得她身心皆舒爽。
进去浴室刷牙,玻璃镜面上又贴有一张便签——“考虑到傅太太不是个会洗手作羹汤的女人,所以冰箱里没有采购任何食物。如果傅太太想在家里吃饭,先在刷牙前给九思打电话,告诉她你的需求,那么等你洗漱完毕,差不多能直接开饭。”
“不过考虑到傅太太一会儿要出门挑家具,我猜测傅太太比较大可能性会选择在外就餐。那么在洗漱完后给九思打电话,让她和二筒准备好。”
阮舒轻蹙眉,将便签贴回镜面,拿起牙刷牙膏——算他猜对了。
从浴室出来后,她给九思发了条信息,然后走向衣柜,在柜门上再度发现一张便签——“流苏裙是不错的选择。”
阮舒微拧眉,打开柜门,扫了一圈,犹豫再三,手指最终还是伸向数套裙装当中的那条流苏裙。
搭配好衣服,穿戴完毕,阮舒坐到梳妆台前。
镜面不出所料地还有一张便签——“傅太太很漂亮。”
阮舒深深皱眉,扯下便签,压在桌上。再抬眸拿润肤露擦脸时,眉眼却是并不见褶皱,而完全舒展开,盈盈含笑。
直达眼底的笑。
今天只是简单地化了个淡妆,不多时便就绪。阮舒又从衣柜里挑了个链条包,从自己原来的手提包里捡了几样要紧的东西装进链条包,这才出门。
九思已经等在门口。
……
绿水豪庭处于黄金地段,附近就是海城最大的商业圈。
阮舒没坐车,携九思一起步行过去,先寻了家日本料理店吃饭。
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只剩一些旮旯边角的位置。服务员给她们带路前往座位的途中,遇到有一客人从包厢里走出来,差点与阮舒撞个满怀。
阮舒本身反应就不慢,及时避开,加上身边还有一个九思,几乎是一瞬间将她护在了身后。
对方双肩包、鸭舌帽,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快步离开。
阮舒匆忙地瞥过一眼他手里的黄色文件袋上,印有“**寻人社”的标识。
是个私家侦探?
耳中在这时传入一把问候声:“阮小姐,真巧。”
阮舒循声转头。
方才那个私家侦探所出来的那个包厢的门尚敞开着,陈青洲坐在里面,淡笑着冲她点头致意。
“陈先生,真巧。”阮舒回之以礼貌的微笑。
“来吃饭?”
“是的。”
“一个人?”
阮舒点头。
“需要拼桌么?”陈青洲邀请。
这样的措辞,显然是在指可以还她上一次给了他拼桌的机会。
阮舒扫了眼包厢内的舒适环境,掂了掂心思,并未拒绝:“那就打扰陈先生了。”
五分钟后。
阮舒确认好所点的食物,将点餐本还给服务员,服务员退了出去,并邦他们关好包厢的门。
陈青洲与她面对面跪坐在榻榻米上,手里握着青绿色的茶杯,瞥了一眼九思,再看回阮舒:“令元很保护你。”
“不是‘很’,是‘格外’。”阮舒啜了一口大麦茶,瞥了一眼陈青洲身后的荣一,浅浅地笑问,“外面还有。”
特意将自己的牌摊出来,旨在暗示陈青洲,如果想在这包厢里对她动心思,最好再多加考量。
“当然。”她话锋一转,小有嘲讽地道谢,“这多亏了陈先生对我的看重。”
若非陈青洲上次对她出手,傅令元何至于往她身边安两个影子?
“看来阮小姐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
“嗯。我这人一向又小气又记仇。”
陈青洲笑了笑:“那今天这顿我请,算作给阮小姐赔罪。”
阮舒啜着大麦茶,悠悠道:“这种饭我还是不吃为妙。与其给我赔罪,倒不如庆贺我死里逃生。除非陈先生保证往后不再对我出手,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今天在这里和你一笑泯恩仇。”
陈青洲盯她片刻:“阮小姐计较得真细致。”
“商人嘛,锱铢必较很正常。”阮舒耸耸肩,随即露出一抹戳穿他的笑意,“瞧,陈先生话题转得真快。”
陈青洲轻轻摇了两下头,似无奈一般:“阮小姐尽管安心吃好这顿饭。”
说着,他将一碟刺身推到她面前,并指了指桌上他所点的其他食物:“都还没动过筷子。阮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先试试。”
阮舒对这家料理店素来喜爱,所以方才即便座位不佳,她也无所谓。
她点的东西还没上来,闻言自然不与陈青洲客气:“谢谢陈先生。”
当即抓起筷子夹生鱼片。
见她面前只有酱油,陈青洲极其绅士地邦她把芥末移近她的手边。
“谢谢。”阮舒摇摇头,却是将芥末重新推开老远,“我对麻和辣的东西过敏。”
陈青洲心头微顿,注视了她两秒,随后释然地淡笑一下。
说不客气,可其实阮舒也就吃了他一小碟的生鱼片。她给她自己点的只是一碗乌冬面,份量刚刚好。
将汤喝到底为止,她放下勺筷,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对他颔首道别:“谢谢陈先生,我还有事,先告辞。”
“我也要走了。”
叫来服务员,陈青洲将她的账一块儿结了。
终归只是一碗乌冬面,阮舒也就不与他争,只是看到他那边小半桌的食物到最后都没怎么动过的样子,不免有些可惜:“真浪费。陈先生和那位私家侦探都光顾着说事儿了吧。”
陈青洲当即微眯一下眼。
阮舒敏锐察觉,倏然反应过来,她虽无心,但提及“私家侦探”,有假意刺探他隐私的意味。
她兀自去衣架拿自己的外套穿好,只当作毫无察觉。
到了店门外,阮舒重新道别:“有缘再见,陈先生。”
陈青洲微微颔首,目送阮舒和九思两人的身影之后,面色沉凝,唤了荣一:“盯紧点那个私家侦探。别最后人没找到,反而先把自己手里的线索泄露出去。”
……
没想到,十五分钟后,在家具城,阮舒竟是又和陈青洲碰上面。
彼时她正阖眼躺在一张摇椅上,悠哉悠哉地晃动,感觉还挺舒、服的,本想问导购员它是否还有其他颜色和款式,结果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导购员,而是陈青洲。
“这摇椅很舒、服么?我看阮小姐好像都要睡着了。”
阮舒瞳仁微敛,从摇椅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扫周围,看到九思还在,她稍放下心,面带笑容,半是玩笑地说:“陈先生,一次是偶遇,两次……我可就很难不怀疑你是在故意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