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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的前一天, 小孙带老周去看了看他父亲。他爸爸虽然做了手术捡回了一条命,可一些重活、累活做不得, 现在在一家单位给人当保安,拿点可怜的生活费。
他爸爸皮肤白, 脸上皱纹不少, 小孙说才49岁, 可周皓看上去,觉得像59岁。
当时天不太亮,整个家里像蒙了一层灰,显得乱糟糟的。周皓朝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一圈,跟他小时候的环境很像, 他跟小孙就连身世都这么般配。
回去的路上,周皓问孙奕文, 过年了,要不要陪他爸爸?
孙奕文摇摇头, 看你爷爷奶奶要紧, 他爸还有两个兄弟, 过年会聚一块, 不会落单的。
两人坐上火车, 从繁华A市,一路向南,车轮哐当哐当间, 就到了遥远的清江县。从县城坐公交车回了那个小村子。
冬天了, 门口唠嗑的村里人少了, 这次周皓不必再问“周侯贵家在哪儿呢?”他直接领着小孙从宽水泥路往前走,过了桥,再转弯。
这一路,只要碰着人,两人总能收获好奇的目光,目光从他们的穿着、长相、最后定格在他们手里的大箱子上。
他爷爷奶奶不在院子里,周皓进了堂屋,发现里面也没有人。
“奶奶。”他喊了一声。
这时他家院子的铁门外已经围了两个端着热饭碗凑热闹的中年妇女,一边扒着碗里的饭菜,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他俩在小菜田里。”
没等周皓做出任何反应,那边已经有人替他喊了,“侯贵,你孙子回来了!”
没多久,老两口就从小菜田里赶了回来,他奶奶的背比之前驼得更厉害了,眼神没变,还是混沌里泛泪花。
“奶奶。”周皓的眼睛里也溢出水来。
“好,好,好。”奶奶说的还是跟上次一样的话。
周皓把给老两口买的东西搁在了藤椅上,又从包里拿出照片来,给他爷爷奶奶看。
这天,老两口眯着老花眼把照片从中午一直看到了傍晚。
已过傍晚,村子里很快暗了下来,过年了家里正好腌制了一些咸鱼、咸肉,不必再把那最后一只下蛋的母鸡给宰了。
饭间,奶奶才问起,这娃儿是谁啊?
周皓看看孙奕文,见他听得很吃力,冲他笑了笑,然后操了一口家乡的方言给他奶奶解释,“是同学,特地过来看你的。”
奶奶抓着孙奕文的手,眼神里满是慈爱,“娃儿,多吃点啊,我们皓皓也是个好娃儿啊。”
孙奕文听不懂,一直在点头,目光求救般地看向周皓。
周皓抿着嘴乐,小声跟他说耳语,“我奶奶说啊,让咱俩好好处对象。”
饭后,奶奶给他们腾出了一张床,刚弹得棉花被,床板上铺了一层,上面还留了一层盖的。
晚上,两人就躺在乡下的木床上,枕着同一只枕头,周皓把孙奕文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给他暖着,怕这个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湿冷。
“冷不冷?”周皓问。
孙奕文往周皓怀里蹭了蹭,“不冷。”
相互依偎,相互取暖,这个冬天的夜晚,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周皓跟他谈起了自己的童年,提到了他早逝的父亲,还有偏心的母亲。
整个过程,孙奕文只是在静静听,没有说话,只不过他俩的姿势互换了,变成了小个子搂着高个子,搂着童年的小可怜。
后来,孙奕文眼圈红了,隐隐的泪光在夜里的月光下,像一颗颗晶亮的珠子,闪耀在周皓漆黑的眸子里。
周皓想,这个男人真是爱哭,而且,是为他周皓而哭。往后的日子里,这个爱哭的男人就是他混入骨血的家人了,谁要把他俩掰开,他就扑过去咬死谁。
村子里偶尔能听见几声犬吠,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他俩像是寻到了共度浮生的好地方,被子一盖,叽叽喳喳说到天荒地老去。
良久,孙奕文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跟江羽骞是怎么认识的?”
他从男人的温热的掌心里,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力量,那股力量与他的出身一样,来自乡野,来自肥沃的田地。
周皓闭上了眼,他在努力回想他跟江羽骞相识的细节,太模糊了,很多他已经记不清了。
“大三,他里面穿着白体恤,外面是一件格子衬衣,牛仔裤,运动鞋。”原来,他要是好好回想,那次初见时的细节他是能想起来的。
“嗯。”
“然后我就像狗皮膏药缠上他了。”
这时,孙奕文把周皓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呢?”
周皓摇摇头,没有说话。
孙奕文也不知他这是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说了。
也就在同一瞬间,孙奕文发现周皓低埋在他胸口,那里洇出了一片水迹,他在哭。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周皓从喉咙里哽出这句话。
早点认识,他就不会在陌生的大城市里形单影只,还总要忍受所谓“家人”的嫌弃——“你恶不恶心?”
孙奕文想把悲伤的氛围淡去,他转了个话茬,问周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吗?”
“我救你那次?”周皓试着猜想。
“不是。”
“我在酒吧门口亲你那次?”
“也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在医院第一次碰到你的时候,你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兜,我说,原来你是医生啊。你那时候的样子很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周皓有点不好意思,他充满感激地回握住孙奕文的手。
“你见过我家的情况,我都没敢想,以后还会碰到你这样的人,好像日子熬着熬着,总会给你点甜头,让你再熬下去。老周,以前的事,咱不想了,你还有爷爷奶奶,还有我。”
与其说周皓寻到了梦寐以求的家人,不如说他俩在操蛋的日子里,彼此温暖,相互搀扶。
“文文,我喜欢你。”周皓蜷成一团往小个子怀里使劲蹿。
孙奕文又为他支起了一座靠山,替他遮风挡雨,挡住阴暗的过去。
翌日,老周带小孙去了村子后面的桑树林,之前葱郁的树木成了光秃秃的一大片,冬日的阳光照进这片林子,灰暗的冷色调也稍稍变暖了点。
周皓告诉孙奕文,他曾经坐在后面的土坡上,看了一上午的蚂蚁搬家,成百上千的蚂蚁托举着绿色的螳螂,连成一条黑压压的线。
两人随后便在小土坡上坐了下来,看天看地,谈起人生谈起未来……
他们留在村子里过了年,大年初一,总有一大群小孩背个小挎包,挨家挨户地拜年讨糖果。喜气洋洋的孩子们走哪儿,欢声笑语就传到哪儿。
爷爷奶奶换上了大孙子给买的新衣裳,笑得合不拢嘴。他奶奶穿着新衣裳在村子里走了一遭,走哪儿都要提一提她的新棉袄,我大孙子从大城市里买来的,咱这里买不到。别人要是夸一句这料子好,她能立马凑上去说,你摸摸看,这料子大城市才有哩。
这些日子,两人是真的开心,脸上永远挂着喜气的笑。
周皓许下了新年愿望,他希望自己赶快毕业挣钱,在某一个城市能有个自己的房子,文文住在里头,再把他爷爷奶奶接过去。家就圆了。
春节假期眨眼便过了,老周和小孙收拾收拾准备回A市,奶奶问他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周皓这次没给期限,只说等他挣了钱,就把他们接过去。
走的那天,周皓照例偷偷压了三千块钱在盛着满满咸肉的搪瓷碗下,这是他跟小孙几乎全部的积蓄了。爷爷奶奶还是把他们送到了村子路口的公交站台,一个劲地叮嘱,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有钱就花,别老省着。
周皓点点头,眼睛里混了泪。
很快,公交车来了,两人上了车。周皓打开窗户,冲他老两口挥挥手,“回去吧,回去吧。”
老两口像是没听见,依然佝偻着背,站在村里路口,模糊不清地盯着远去的大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