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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栩看着赵棣,不动声色地问道:“五哥还有什么要说?”
赵棣一咬牙,扑到高太后脚边,跪了下来:“娘娘!您为了爹爹的颜面,为了皇家天威,不想说。可五郎不得不说了!”他愤然看向赵栩:“六郎有毒杀爹爹的原因!他有嫌疑!”
高太后从混沌中醒了过来,低头看着赵棣:“你,你说什么?”
定王勃然大怒:“奉先帝遗命,吴王赵棣若有异动,就该去巩义守陵!”
高太后看向赵栩:“六郎,你可敢让五郎说出口?”
赵棣胸口起伏不定,就要嚷出那件事来,却被赵栩打断了。
赵栩冷冷地看着赵棣:“我赵六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惧。但若五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服这殿上众人,娘娘和诸位相公也别怪六郎无情,就不是守陵这么好的事了。只你今夜带阮玉郎进宫面圣一件事,就该问问你是何居心!待大理寺和各部细细审查后,才知道是不是阮玉郎和你在茶盏上动过手脚。贼喊捉贼也是常有的事。孙安春——”
一直跪在一旁的孙安春嘶声应了。
“先前娘娘和苏相都说了,一应器具,进柔仪殿前都验过的对不对?”
“禀殿下,是。尚书内省的女史、入内内侍省的内侍还有小人手下福宁殿的宫女,三人一组,最后一起查验了才送入殿内,绝不可能有毒!”孙安春斩钉截铁地磕头答道。
“今夜殿中人等,谁头一个来柔仪殿面圣的?”
“吴王殿下带了一位娘子,官家吩咐小人查验过那位娘子所持的飞凤玉璜,小人确认无误,才——”孙安春有些木然,官家被毒害,福宁殿上下怕无一能幸免。左右是个死,他也要澄清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可没勾结谋逆重犯。
“皇太叔翁、娘娘,张理少,苏相公后来都在场,自然已经知道吴王带来的这位娘子,就是阮玉郎乔装打扮而成。孙安春,自吴王二人进殿后,殿内器皿可有增减替换过?”赵栩不动声色地问。
赵棣眼睛都红了,明明是他要揭发赵栩母子的丑事,竟被赵栩抢着揪住了自己的短处不放,还要引人怀疑他下毒?!赵栩!
“禀殿下,无。”
赵栩看向张子厚:“还请大理寺细细查探——”
“赵栩!你根本不姓赵!你不是大赵皇室血脉,怕爹爹知道了你娘的丑事就下毒害死了爹爹——啊!啊——”赵棣终于喊了出来,喉咙就是一痛,他瞪大眼拼命挣扎,想掰开自己脖子上的一只手。
肤色如玉,手指纤纤,如铁钳。
赵栩垂眸看着手中的赵棣,寒声道:“张理少,你说给诸位相公们听听,阮玉郎是怎么设下毒计,离间娘娘和陛下的母子情的,又是如何诬陷我生母的!陛下又是怎么明辨是非,对赵棣你失望之极的。”
高太后脸色苍白:“六郎!你先放开五郎!”她对赵棣何尝不失望!可是赵栩,是个疯子!这里都站着什么人,他敢当众弑兄不成?!
张子厚将先前事简单禀报给两府的五位相公。
谢相大怒:“诬陷宫妃和皇子皇女,离间天家骨肉亲情,真乃卑鄙恶毒的小人!”他看向太后:“吴王勾结谋逆重犯,觊觎皇位,罪当贬为庶民,流放儋州!”
赵栩慢慢松开手指,看了不远处的陈青一眼。看见舅舅身形一动,他就抢着出手了。他出手,最多背上一个暴戾的名头,但舅舅出手,就名不正言不顺有以下犯上杀人灭口的嫌疑。
赵棣呛咳着,抱住高太后的双腿。他竟然要输得这样一败涂地!合血法?这是什么鬼东西,就让爹爹轻易相信了!
高太后长叹一声,想挪开腿,却一个不稳,被赵栩扶住了。
苏瞻和其他四位相公低声商议了几句,上前躬身道:“山陵既已崩,还请燕王至垂拱殿东序即位!”
高太后面上的法令纹越发深了,定王、陈青、张子厚也躬身道:“山陵崩,请燕王即位!”
赵棣瑟瑟发抖,闭上了眼。赵栩不会放过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瑜痛快淋漓地大笑着说道:“报应!报应不爽啊!”
他看向赵栩:“若早知道还有这件秘事,我又为何要费心劳力地毒杀我的好大哥呢?让他看着六郎你即位,日后大赵江山姓了高,才更痛快!来来来,六郎,你掐五郎没有用,还是掐死我快些即位去!娘娘,我娘在地下这才安心!”
赵栩血涌上头,伸手一把拦开了陈青,手掌已按在赵瑜的心口上,双目赤红:“你方才明明说了你不会害爹爹的!”他说得那么言之凿凿兄弟情深!自己甚至怀疑是阮玉郎利用吴王先下了毒企图一石二鸟。
“来人!来人——!拿下他!”高太后哑声呼喝。赵棣赶紧爬起来扶住她,低声道:“娘娘!他也是说六郎不姓赵!”高太后一震,慌乱中看向苏瞻:“和重!拦住燕王!让赵瑜说清楚!”
一片混乱的大殿上,苏瞻郎声道:“殿下!请让崇王说清楚他为何弑君!为何认定殿下身世有疑!合血认亲,臣亲眼所见,皇室血脉,绝不容有心人混淆,殿下请放心!齐国公也请莫要冲动,免得落人口实,燕王即位后难免引发非议。”
几位相公今夜几起几落,颠来倒去,都已经有些混乱,都跟着苏瞻点头称是。
陈青目光森然,若是赵瑜敢陷害六郎,他就敢立刻杀了赵瑜!
赵栩咬牙道:“赵子平!你说清楚!你为何要杀我爹爹!”
赵瑜怜悯地看着他:“六郎,你难道十分敬爱你爹爹吗?”
赵栩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的:“那是我爹爹!是我爹——爹!”
“你母子兄妹三人,因为长得肖似我生母,多年来被娘娘憎厌,没少被宫内的人欺侮吧?没少被四郎和没骨头的五郎欺侮吧?”赵瑜叹息着:“我的好大哥,你的好爹爹,可有维护你们过?可有责罚他们过?可有为你们顶撞娘娘过?你没有怨恨过这样的爹爹?”
赵栩抿了抿唇,手掌有些微微的颤抖。想起最后爹爹竭力要成全自己和九娘,赵栩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曾怨过这样的爹爹!”
苏瞻摇了摇头,看向其他几位相公。高太后露出厌恶之色:“雷霆雨露,尽是君恩!六郎你竟敢!”这样的赵栩,怎么能够以仁孝治理天下!
赵栩压住泛上来的泪意,有些话,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爹爹,他永远听不见了,可是他还是想说。也许爹爹的在天之灵和荣国夫人一样,不放心自己的儿子,会停留在这里,甚至也能附在哪个有缘人的身上。他忍不住要说给爹爹听。
“我儿时被欺凌得厉害时,自然会怨爹爹为何不维护我。我被罚跪的时候,自然也生气爹爹待我不公平。但他是我爹爹!我想学什么,他面上不说,一应器具就都到了会宁阁,我称赞谁的字好谁的画好,他就派人找了来给我。我能动手打四哥五哥后,他也从来没维护过他们。我后来才明白,爹爹,就是当他自己是我们的爹爹,而不是我们的君王。做爹爹的,难道就不会犯错?就不会偏心?可他还是我的爹爹!我敬重他,想讨得他的欢心,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让他知道,这个儿子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赵栩声音嘶哑,两行泪无声地顺着脸颊落下,在他微微扭曲的俊面上滑过。
苏瞻和几位相公默然不语。他们都曾身为人子,也都身为人父,对赵栩这段话,虽然觉得有不孝的感觉,却又无法反驳。想起阿昉和阿玞,苏瞻眼睛骤然湿了,他也会犯错,阿昉也会怨恨他,可是阿昉也说过“爹爹,您是阿昉的爹爹!这个一辈子也不会变。”
赵瑜的目光有些迷茫,六郎说的是他赵栩,还是他赵瑜?他对那人,其实也是这份心吗?他对自己再不好,自己也会怨恨,可还是会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他想让那人记住他在世上还有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盼着他能多在意自己多去看看自己一些。他读书明理,就想放下,放下娘,放下腿疾,放下大赵,可他也和那人一样,时而灰心,时而愤恨,最后总归是放不下。对赵璟也是这样,他越对自己好,自己越歉疚,又越痛恨。
赵栩点了点头:“爹爹耳根子软,因为他心软,他待三叔你的好,你能抛之脑后,可我做儿子的,不会。爹爹哪怕多夸我一句,多宠阿予一点,我都高兴得很,点点滴滴记在心里。你知道吗?三叔。我们这许多兄弟姊妹,其实我不贪心,爹爹能给我十份里哪怕二十份里的一份,我就很高兴了。可是爹爹给了我十份,甚至——还要多——我想告诉爹爹我有多欢喜,多感激他!你却——害了他的性命!”
他再难控制自己的愤恨,掌心用力一压。
赵瑜心口一疼,猛然吐出一口血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的手掌,血点溅在如玉的手掌上,如雪地红梅,凄美得很。
“可你,真的不一定是我大哥的儿子。”赵瑜叹息道:“合血法是无稽之谈,他们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明白?”
赵栩眼中厉芒闪过,就听见赵棣大叫起来:“苏相公!皇太叔翁!六郎要杀三叔灭口了!啊——”
赵栩侧头,见陈青已一脚踹翻了赵棣。
殿上更是混乱,几位带御器械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高太后嘶声大喝:“住手!”
陈青拎小鸡一样拎起赵棣,冷冷地说:“你敢污我妹妹清名,死不足惜。”他扫了高太后和惊慌失措的几位相公:“崇王已供认毒杀官家,吴王和阮玉郎相互勾结,这等攀诬,居心险恶。两府还犹豫不决什么?!”
苏瞻坦然道:“汉臣兄还请先放开吴王,殿下您也请先放开崇王,事已至此,若众人心存疑虑,总是不妥。娘娘也莫担忧。齐国公和燕王殿下绝非动辄行凶之人。”
片刻后,柔仪殿内才静了下来。张子厚一颗心悬着,皱起了眉头,开始思忖最坏的结果。他看向陈青,两人交换了眼神。陈青松开了吴王,退开了一步。张子厚切上前一步,靠近了苏瞻。
“崇王,敢问合血法为何是无稽之谈?”苏瞻眸色深沉,镇定地问道,强压住心中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