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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荏苒了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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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缤蔚院虽然只是游家历代嫡长女的住处,但院子宽敞,又是整个秣陵都出了名的景致,正月廿四,元宵的余韵还未散尽,院中古杏古桃抽出无数米粒大小的蓓蕾,点点滴滴缀在枝头,虽然不及三月杏烧桃夭的景象,却已热闹非凡。

    在受邀来观礼的秣陵一干官宦书香人家女眷含笑注视下,被请为卓昭节笄礼正宾的太守之妻江夫人深衣宽袖,仪态端庄,一边高声吟诵着自古相传的祝词,一边替卓昭节梳发加笄,初加之后,卓昭节接受了江夫人的作揖之贺,返回东房,将作童子时所着的朱缘缁色的采衣换成与发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步出房门,一拜父母,卓芳礼与游霁如今都不在此地,自然是拜游若珩与班氏,拜完他们,复向长安方向下拜。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这是二加,去笄换钗,回房再换与发钗相衬的曲裾深衣,这回出房门后却是拜正宾,堂上花团锦簇的宾客都满含善意的望着她,微笑颔首致意,几位年长的夫人,眼神感慨万千。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三加是去钗加以钗冠,卓昭节的这顶钗冠,是大半年前班氏就向秣陵最有名的铺子特别定做的,款式改了又改,精致无比,虽然没有逾越,但也显得华贵非凡,这回换的是大袖长裙的礼衣。

    方满十五岁的卓昭节已经展露出她那传自据说曾以美貌名动长安的祖母的姿容,她身量出落得窈窕有致,肌肤皎洁、眉目如画,黑鸦鸦的发在钗冠上的明珠照耀下使人情不自禁想要抚上去,松绿连珠团窠对鹿瑞锦对襟广袖外袍、缥色月华锦交领上襦、群青长裙,班氏亲自从三套预备的礼服里挑选出来的这套礼服将少女最引以自傲最珍贵的青春年华完全衬托出来——

    卓昭节安安静静的站在阶下,目光柔和宁静的看向堂上,整个人,像在光芒的笼罩中,是玉人都不能描述的美好。

    那样璀璨夺目毫不掩饰也无法掩饰的青春光辉,让座中许多韶华已逝的老夫人都流露出追忆之色。

    全场为她容光所慑,竟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担任有司的二夫人才想起来下一步。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置醴,江夫人再祝,醮子,下面就是诏告其字了——去年,游若珩亲自就卓昭节笄礼上所加之字写信询问敏平侯,据说敏平侯斟酌了小半个月,取了两个,让游若珩挑选。敏平侯虽然给好些个孙女取过名,但却是头一次给孙女取字,甚至一次还取了两个,当然这也未必就说明卓昭节这样得祖父喜欢,更可能的是敏平侯是看亲家的面子,或者说,看在游若珩不但是他的亲家,还是时斓与崔南风的师兄的面子……

    卓昭节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之东,面南而立,江夫人起身下来面东而站,游若珩与班氏则面西,江夫人神态端庄而凛然,祝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初岁甫。”

    初岁,这是敏平侯取的两个字之一,出自“初岁元祚,吉日惟良”,初岁也是正月的别称。

    ……敏平侯供游若珩挑选的另一个字也是用了正月别称的典故,孟陬。

    看起来两个字差不多,但即使是仅仅在书房上偶然听到崔南风与游若珩商议东宫中的暗流汹涌,卓昭节在得知这个挑选时,也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两个字之间的区别。

    孟者,本义指长,但这个长却指庶长,很难不让人想到深得太子喜欢、甚至能够得到嫡子待遇早早封了郡王的延昌郡王——东宫庶长子。

    而初岁……正月的别称有很多,敏平侯偏偏挑选了有“初岁元祚”这个广为人知的典故的初岁,元祚,元的本义是首,也有开始、最长的意思,但这个时候,最容易因它想到的,却是元配嫡子这样的字眼……所以,初岁对应的,当然就是东宫唯一的嫡子,却是太子膝下次子,出自于不受太子喜欢的太子正妃的真定郡王……

    卓昭节明白,假如游若珩可以选择,他一定不愿意从这两个字中挑选,假如他可以后悔,估计直接就不写那封信了……原本,游若珩为外孙女的取字特意询问敏平侯,无非是为了一来表示对卓家的尊重,二来,也是希望敏平侯因此多留意一下这个远离卓家多年的孙女。

    然而敏平侯却借此机会,逼迫游若珩做出选择……

    对这个还没见过的祖父,卓昭节想起来,心里竟有些淡淡的厌恶与防备……

    看她竟然在笄礼上失了神,担任赞者的游炎忙借着礼衣的掩护,暗拉她一把,卓昭节猛然惊醒,暗悔自己失态,忙恭敬答:“初岁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合着古朴庄重的乐声,她按着昨日演练过的仪式,躬身向江夫人行揖礼,江夫人含笑还礼,复位。

    这时候轮到了聆训,卓昭节跪在游若珩与班氏足前,耐心的听完游若珩亲自推敲数日的训辞,依礼答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拜毕游若珩、班氏,卓昭节复向众宾行礼,众人含笑点头作答,之前宣布过开礼的游若珩再次出来宣布礼成,并谢众人——这繁琐而郑重的及笄礼,到底是结束了。

    受北方河流解冻影响,笄礼后数日,特意南下接人的卓昭粹才抵达秣陵,他这次来是为了接卓昭节,不能久留,但两年前在怀杏书院结识的一班同窗,总也要见个面,聚上一聚,并且这些人里恰有数人在去年参加了秋闱——比如宋维仪甚至一举夺得解元之衔,让怀杏书院在南方的声名更加响亮。

    因着宋维仪得了解元,三夫人在游炽的劝说下也改变了主意——这时候再不肯接受旁人赠与之物又怎么样?将来做了官,他不收好处,游灵可以收了再劝他么……

    宋维仪虽然也算秣陵大户人家的子弟,但旁支的身份,父母早亡,家无恒产……相比起翰林家的嫡孙女,怎么说都是高攀了,何况游家子弟虽然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但大抵品格敦厚,游灵又是个美人胚子……游家这边稍作暗示,宋维仪就求了崔南风亲自登门提亲,在去年腊月之前,两边交换了信物,算是将这件事情敲定下来。

    本来宋维仪夺得解元之衔后,江南许多大族都想将女儿许配与他,甚至连孟远浩都有些动心,只是翰林家的孙女儿——即使游若珩早已致仕,即使他年岁已高,但时斓还在朝中,宋维仪又是崔南风栽培出来的,游家也有此意,众人也只能惋惜了一声。

    这样宋维仪也算是卓昭粹的未来妹夫了,于情于理,卓昭粹也要贺他一贺。

    所以卓昭节这边收拾东西他全然帮不上忙,好在班氏早在小半年前就命人将卓昭节不常用、又要带走的东西陆续收拢起来,笄礼后,周嬷嬷领着一干健妇,转陀似的忙碌了五六日,才堪堪收拾好,看着厚厚的册子,卓昭节暗松一口气,亏得长辈能干,不然即使卓昭粹在这里帮手,兄妹两个也必是手忙脚乱的。

    听说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卓昭粹就出门去寻人挨个告辞,他前脚走,后脚班氏让珊瑚把卓昭节叫到端颐苑,卓昭节到后,班氏吩咐左右:“你们都下去吧,我与昭节说说话。”

    周嬷嬷打头退下,自然没人敢再留。

    卓昭节以为班氏要和自己叮嘱归家之后的事情,忙端正了坐姿,只是班氏却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匣,道:“这是当年你转交昭粹留下的银票,一共十万两,这里面是八万两。”“外祖母?”卓昭节一惊,当初她按着卓昭粹的叮嘱,在他走后将银票交给班氏,班氏什么都没说就收了下来,虽然卓昭节早有预料班氏不会这么简单的了结此事,但也没想到她会将这银票交给自己,忙道,“八哥如今正在这儿……”

    班氏笑着道:“你不要管他,他是你祖父养大的,什么都听你祖父的,我不耐烦去说服他,你可是我养大的,你哥哥那么听话你可不能叫我丢了脸吧?”

    卓昭节道:“可是……”

    “你先听我说。”班氏平静的道,“这银票是你祖父的,他给这么笔银钱游家,为了什么?”

    卓昭节低着头不说话。

    班氏道:“朝局的事情你外祖父不是很懂,我也不怎么懂,不过,他既然是用酬谢咱们抚养你的理由送的,我也不打算还给他了。”

    “那外祖母……”

    “所以如今这银钱就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给你及你母亲的。”班氏将锦匣郑重的放到她怀里,“两万我留下,分给你表兄弟姐妹……这八万,你带回去,你自己留两万,六万,交给你母亲,不要叫旁人知道,哪怕是你父亲和昭粹,知道么?”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可这是祖父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怎么好给我们?”

    班氏笑了一笑,眼中却无笑色,道:“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欠你们的,必须拿着!”

    卓昭节惊道:“外祖父和外祖母怎么会欠我们?”

    “你忘记你祖父至今没立世子了吗?”班氏静静的提醒她道,“你大约不知道,可我与你外祖父清楚得很,你大伯父没有嫡子,是以你祖父亲抚养的第一个孙辈也是唯一一个孙辈就是你八哥,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待卓昭节回答,她就道,“这意味着你祖父原本其实有让你父亲为世子之意!但如今……你祖父给你外祖父挑选你的字……这中间复杂得很,你也不必知道,总之,因着你外祖父给你选了初岁这个字,却没有选那孟陬,很有可能,你祖父会迁怒你们四房,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们害你父亲不能做世子了!”

    卓昭节道:“这个怎么能这么算?父亲是祖父的嫡亲之子,若祖父要为这么点儿事情嫉恨亲子,那说明祖父原本也没拿父亲当亲子看待,如何能说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所害?”她眼眶渐渐红了,“而且,若不是为了我,外祖父又怎么会特意写信向我祖父询问我的字?祖父他才没有想到我!”

    班氏笑着道:“这是你的想法,可对我和你外祖父来说,这回的事情却是因他而起。”她敛了容色,严厉的道,“你们的父亲如今只是四品散官,并无实权!即使有实权,你们祖父和继祖母还在,也置不得产业,能攒几个私房?!你们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有四个,你底下的庶弟就先不去说了——昭粹未娶你未嫁,你可知道这聘礼、嫁妆须得多少?你三哥如今膝下已有二子,他们将来呢?你这里不肯要,回头你可晓得你父亲母亲要愁断多少头发?!”

    卓昭节面红耳赤道:“外祖父和外祖母养大我已经叫你们操了多少心?若是还要走时拿这么一笔银票,恐怕我进了家门告诉母亲,先挨上一顿家法!”

    “你都还没见过你母亲,怎么把她想得如此严厉?”班氏闻言笑出了声,道,“你母亲若舍得打你,当初又怎么会坚持让你那才十一岁的三哥送你南下?你要知道为了这事我可是连夜写信将她训斥一番的——实在没可信的人送你,难为不会使人过来叫这边派人去吗?才十一岁的小郎君送你一个襁褓里的妹妹到外祖家,这千里迢迢的!真是亏得路上没出事!”

    见卓昭节一定不肯接,班氏哄了片刻,忽然冷冷的道:“去年以来,你和那宁世子通信,可知道为何我与你外祖父提都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