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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看到冒姑的样子就知道有坏消息来,然而卓昭节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坏消息竟然是班氏去了……
双生子还是头一次看到母亲不顾仪态的号啕大哭,冒姑抱着宁夷泰往她怀里一个劲得递也不管用,子女和下人都吓得面面相觑。还是匆匆赶来的宁摇碧命下人把子女都先送回府,自己陪妻子去卓家问个清楚。
这时候卓家四房里游氏也哭得悲痛万分,游焕等人中榜后大抵都外放了,如今只有媳妇子孙陪在跟前,这些晚辈有的根本没见过班氏,也谈不上多少难过,但见游氏哭得摧心裂肝,都紧张得很。
卓芳礼是男子,虽然不曾落泪,然而神色也黯然得很。游若珩只会死读书,仕宦长安那些年,全靠班氏里里外外的打点主持,应酬来往。班氏尤其因为女儿的缘故待卓芳礼上心,梁氏早逝,卓芳礼与继母沈氏的关系非常恶劣,有几年是很把班氏当成母亲看待的。何况这岳母一心一意的帮忙,还替他抚养了嫡幼女,为人处事向来大方爽朗,从来不贪图侯府的便宜,实在值得晚辈们尊重。
如今一朝离世……
卓芳礼追想过往,只觉得无限惆怅。
待卓昭节回到娘家,先和游氏等众人一起大哭了一场,到晌午后才能够止住,问起来经过——游氏流着泪道:“说是五日的早上,你外祖父起来时发觉不对,才知道是夜间……去了……”
班氏今年六十有七,这个年岁在这会算是长寿了。去得又平静,膝下子孙众多,而且好几个有了功名——说起来这辈子也算有福之人了。
赫氏、古盼儿都这么劝说着,只是作为女儿和外孙女,班氏就是活到八十岁过世也觉得太短的。
同样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卓昭琼没有见过外祖母,虽然出于骨肉亲情也难过,但到底不比母亲和妹妹,哭了一场之后就帮着嫂子劝了起来。倒是晚一步到的唐慎之悲痛之意丝毫不比卓昭节差,游氏被他引得眼泪又止不住,心里倒是觉得班氏总算没有白疼这几个晚辈。
哭过说过,就议起了奔丧之事——因为游焕、宋维仪、白子静这些孙儿孙婿天南海北的为官作宦,长安还有侯府这样的贵亲,班氏一手养大的卓昭节如今亦是贵为雍国公府主母,这些人都不在秣陵,班氏去后若不等他们就把丧事办掉,那就太冷清了,也显得对这些人不重视。
游家当然不会这么做,虽然现在是六月里,但还是用冰冰住尸身,等着子孙们到了再行礼。现在信送了来,就是问长安这边谁回去吊唁。
卓昭节自然是头一个嚷着要去。游氏虽然被晚辈劝说天气太热,她年岁也长了,但斟酌之下,还是坚持要亲自去送母亲一程。这种大事当然不可能就两个女子出面,卓芳礼本就是荫封的散官,横竖没有正式差使,念着岳母的恩情,索性提出陪妻女走上一遭。
而卓芳礼和游氏都去了,子孙也都动了心思,但长安这边也不可能不留人——因为小孩子们到底还是不想带去的,免得他们年纪太小,路上出事儿。
议下来留了卓昭质夫妇守家,其实卓昭质和卓昭粹留哪个下来都无所谓,然而游氏走后四房总归要有个当家主母主持的,赫氏是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在当家上古盼儿究竟年轻,比不得赫氏老练。
至于卓昭琼,居阳伯府离不得她——或者说她不放心自己不在时两个妯娌,所以决定她就不要去了。
卓无忧和卓无忌现在都是十一岁,正是淘气顽皮的时候,虽然没见过班氏,然而早就仰慕江南的风情,也嚷着要去送一送曾外祖母。但卓芳礼和游氏顾忌着如今天热,到底没肯答应——他们这一辈是一个人也不带,这样也方便立刻就动身。
卓家这儿商议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还没问一个人,唐慎之之前一直在旁默默垂泪,此刻怅然道:“我若不去送一送外祖母,岂能称人?”
于是人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宁摇碧挂心膝下三个子女,而且这次卓昭节也有父母兄嫂陪伴,所以犹豫之下决定就不陪卓昭节奔丧,而是留下来照顾子女。但唐慎之侯爵的身份并不比宁摇碧国公世子的身份差多少,年迈得善终,有这样出息的晚辈吊唁哀哭,秣陵游氏的声名却也远远传了开去。
尤其唐慎之的身世,坐足了班氏的贤名。
可这样的哀荣再盛大,终究换不回端颐苑里和蔼微笑、语重心长的慈祥老人了。
游若珩在老妻去后亦是深受打击,他本来就有点木讷,这一次见了面分外的迟钝起来。看得人心里暗惊,总觉得仿佛他日子也不长一样。
好几十年没和父母见面,游氏看到这景象真是悲从中来。
游家本是秣陵名门,江南出名的书香之家,老夫人去世,自是吊客如云。告老的时斓和华容大长公主也着人扶着亲自上门来安慰游若珩——卓昭节倒是趁这机会和慕空蝉见了一面。
一见面当然是慕空蝉先安慰她,说了些丧事,慕空蝉问起长安,得知姑母慕皇后惦记着自己,还提到鸿奴,也有些感慨:“都说江南好,来了之后才发现终究家乡更叫人思念,往后我想我还是要回长安住的。”
卓昭节勉强一笑:“鸿奴大了也要上京赶考,横竖你们宅子也没卖,都在那儿。”
“据说这次你们会把照郎和皎娘带走?”见她兴致不高,慕空蝉也打消了长谈的念头,开门见山的问。
卓昭节一怔,道:“是的,之前我大表哥才去世,我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和母亲提了。只是当时有着身孕,外祖母也还在,就想着过些时候再说,哪里知道……”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慕空蝉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皱眉道:“原来是养在你膝下?怪道如今游家二夫人、三夫人都在想方设法的……”说到这儿她似乎觉得当着卓昭节的面说游家人到底不大好,赶忙住了嘴。
“二舅母和三舅母?”卓昭节一呆,道,“怎的了?”
“还能怎么了?”慕空蝉扬了扬下颔叫使女出去看着,小声道,“游家在秣陵算高门大户了,可和长安的贵胄到底不能比!本来你这侄子侄女就是长房的人,名下自有双份产业,你那大舅母已经去了,大表嫂又改嫁——其他房里若抚养了这两个,还怕不能算计点儿好处去?不但如此,说起来还是他们养大了侄子侄女!结果如今倒好了……”
卓昭节眉头一皱,她在游家长大,自己这些舅母是什么人,最清楚不过,尤其是三舅母连氏,向来小气短见,当年游烁才去,游氏和卓昭节就担心过游照、游皎娘,尤其是游皎娘的抚养问题,便是不放心这些舅母表嫂。
那时候只想到她们不会对游皎娘上心或者教不好游皎娘,却不想虽然如此,这几房倒是透过了这兄妹两个觊觎起了大房的产业了……
“这话可是秣陵现在暗暗传的,可不是我胡说八道挑唆你们亲戚之情。”慕空蝉见她皱眉不语,倒是会错了意,忙提醒道,“你要是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我就是想着你们现在光顾着伤心怕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别到时候没个防备得罪了亲戚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怎么会?”卓昭节心想当年大舅母江氏才过世呢,二舅母和三舅母就明争暗斗的抢起了管家之权,若非大舅母早有防备,留了帐本副册免得媳妇巫曼娘吃了亏……想到当年之事,便又想到班氏,她心中难受,顿了片刻才道,“大舅母和大表哥都去世的早,照郎和皎娘都可怜的很,他们的东西若还有人想打主意,我必要告诉外祖父和大舅舅的。”
慕空蝉见她没怨自己多嘴,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现在事情还不止这些,本来传言里都说只是把他们带到卓家去养,虽然卓家也是侯门,但袭爵的不是你父亲,何况你父母子孙不少,到底会先顾自己的子女……倒还不会很嫉妒他们。可若是给你抚养……连我这个到江南才不久的外人都听说过当年班老夫人对你多么宠爱,你在宁家能当家,宁家如今何等的富贵、人丁又少,往后这兄妹两个前程还要说吗?这些……唉,你最好和父母商议商议罢。”
被慕空蝉提醒,卓昭节送走她后就去寻了游氏,才说了一句,游氏就冷笑起来:“方才你二舅母才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雪娘也跟着咱们走!”
游雪娘是二房的嫡孙女,卓昭节的二表哥游炬的嫡女——卓昭节听了这话不禁半晌作不得声,游氏又道:“三房也是差不多的意思!都觉得既然大房的孙儿可以养到长安去,他们的子孙不去就吃了亏,也不想想若不是……烁郎命苦,这两个孩子可怜,咱们何必插这个手?你二舅母还好,你那三舅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说咱们是图谋你大舅舅的那份产业了!真是可笑之极!”
“三舅母……就是那么个人。”卓昭节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秣陵游家是她记忆之中温馨而依恋的地方,可没想到再次归来时不但是为了奔丧,班氏一去,几位舅母的面目竟是如此陌生……外祖母不在了,亲戚们又是这样……与少年时候的那个游家,终究不一样了。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心心念念某个地方,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人罢了。
如今人没有了,这地方和其他地方,虽然还有差别,可差别也没有想的那么大了。
她定了定神,道:“三舅母的话不必理睬,咱们这样的门第怎么会去贪图大舅舅的东西?只是……大舅舅年岁也长了,照郎和皎娘的产业,旁的不说,大房要继承的祭田之类总归是带不走的,这些大舅舅又不怎么管……”
“我想让二房、三房、四房一起帮着管,彼此监督,每年的利润分他们一部分。”游氏叹了口气,强打精神为游照和游皎娘盘算着,“你大舅舅虽然做过父母官,但这些庶务……他倒是能管,就是不上心,到底不是什么精细的人。二房和三房现在就打这样的主意,照郎和皎娘是绝对不能留下来了,本来我还想着照郎是郎君,如今也有九岁了,留在秣陵陪一陪你大舅舅也是……可你大舅舅那人未必护得住他,别叫二房和三房对他动起歪心思。”
卓昭节道:“大舅舅这儿还有四表弟,虽然沉默,但仿佛也还算孝顺。”
“不管你舅舅了。”在亲生女儿跟前,游氏流露出些许对游霰的怨意,“当年他若肯收敛些,你大舅母不至于操心太过,若能活到现在,二房、三房哪里敢把主意打到大房头上去?”
人带走容易,产业上头吃亏总归是难免的,游氏又说,“三郎、八郎、五娘他们不说,你是受了你外祖母抚养之恩的,如今日子也过的好。照郎和皎娘吃亏的产业,往后你若是肯,就由你给他们补上吧。横竖对你来说也没多少银钱……也不要从宁家出,这事儿和宁家没关系,就从你嫁妆里出。”
卓昭节点头:“这是应该的。”她犹豫了下,又道,“其实,当年外祖母是给过我一笔银钱的……”
之前班氏给的数万银票,遵循班氏的意思,卓昭节自己那份始终没和旁人说,游氏却也不知道,此刻听她说了,不禁泪流满面,道:“可怜的母亲,她这是怕你父亲斗不过沈氏,一旦你那五叔承了爵,咱们房里两手空空的被赶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