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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半天上的月牙儿。端木翠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弯弯。
临盆那天,展昭一直在门外守候。产婆不让旁人进,自己在屋里嚷嚷着指挥,下女捧着铜盆温水进进出出。展昭原本不慌的,看到她们慌慌张张的架势,心里也忐忑开了。
公孙策和张龙、赵虎他们也来了,在前厅等着。人来人往,小青花它们不便露面,只得在碗柜里待着。
“你说,”小青花是坐不住的,对着大胤和小义两个嚷嚷,“万一我主子生了个女儿,展昭他会不会重男轻女啊?”
“不会吧。”大胤和小义有点不确定。
“你们说,会不会有事啊?”小青花一张嘴被乌鸦附身,净往不好的地方想,“万一有事,展昭他是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这回大胤和小义的回答倒是相当斩钉截铁。
小青花很欣慰:“他要敢保小的,我跟他拼了!”
顿了顿它又预言:“我主子有了孩子之后,这清闲的日子,算是彻底到了尽头啦!”
基本上,小青花的预言相当精准,除了一点。
它预测错了对象,因为……
“小青花,给弯弯拿片尿布来……”
“小青花,弯弯哭了,逗她笑笑……”
“小青花,给弯弯唱个小曲儿……”
……
小青花委屈得要命。一次,它鼓足了勇气问端木翠:“主子,这些事干吗要我做啊,不是有那么多下人吗?”
端木翠笑嘻嘻的:“哄着弯弯玩不好吗,你一来她就乐,弯弯喜欢你,你没看出来?”
弯弯喜欢我?弯弯喜欢折磨我吧,小青花腹诽。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青花都很讨厌弯弯。它曾经试图把弯弯的注意力引到大胤或者小义身上去,但是端木翠说得没错,“弯弯喜欢你”,这个“你”字,大胤和小义无法取代。
于是小青花度过了苦恼的三年。
然后,弯弯渐渐懂事了。她的性子像展昭,沉静得很,一个人拿着拨浪鼓在边上玩儿,不吵不闹的。
小青花慢慢觉得,弯弯真是越看越顺眼,小粉团儿一样讨人喜的小姑娘。
它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解放了。
那天晚上,它拉着大胤和小义,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个通宵的花牌,直到下人开始忙早膳了才窝在碗柜里沉沉睡去。就在行将睡着的一刹那,它听到灶房的刘婆子喜滋滋地跟烧水的陈丫头说话,声音还压得低低的:“听说了吗,夫人又有喜了。”
啥?
晴天一个霹雳,小青花登时睡意全无。
又?有?喜?了?
接着,展昭迎来了自己和端木翠的第二个孩子。这次是个男孩,起名展骥。
接触了展骥之后,小青花才发觉,弯弯她就是个宝啊,弯弯是一个多么不淘人不淘碗的小囡囡啊。
在小青花眼里,展骥足可称得上顽劣。别人睡觉的时候他精神足足;别人有精神逗他的时候他钻被窝里屁股朝着你;喂他吃饭的时候不吃饭,过了饭点他哭着喊饿……
这还都不是最顽劣的,最让小青花接受不了的是,他喜欢扯它的耳朵,每次都把小青花扯得哇哇乱叫。
端木翠管过几次,管多了就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她跟小青花说:“反正也扯不掉,扯扯没准还能长长点。”
这叫什么主子啊,小青花欲哭无泪,它又不想长成兔子,要那么长的耳朵干啥?
展骥长到一岁半的时候,咿咿呀呀会说很多话了。他爱黏着端木翠,端木翠到哪儿,他晃动着两条小短腿儿就跟到哪儿。
弯弯已经在跟展昭学写字认字了,小小的人儿,似模似样地持着毛笔,一张大字写下来,脸上涂得跟花猫似的。每次展昭都忍俊不禁,抱着弯弯去洗手洗脸。弯弯乖得很,也不乱玩水,老老实实站着,仰着小脸等着展昭拿绞干的热毛巾帮她把脸擦干净。
而展昭帮弯弯洗脸的时候,端木翠通常都在一旁跟展骥吵得热闹。
“骥儿最坏。”
“不……坏。”展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含混地反驳她。
“最坏。”
“不……坏。”
“反正最坏。”
“不……坏……”
争论的结果,往往是展骥哇哇大哭。
每次都是展昭苦笑着过来,自端木翠怀中把骥儿跑走,软语宽慰着。而端木翠,总是扬扬得意地朝弯弯张开手来:“总算摆脱了这个小磨人精,来,弯弯,让娘抱抱。”
展昭怀里的展骥登时就不哭了,他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上挂着眼泪,鼻子底下还拖着鼻涕,惊怔着朝端木翠伸出手来,生怕被姐姐抢了先:“娘……抱,抱抱……”
端木翠不理他,把弯弯拉进怀里,在弯弯嫩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还是弯弯听话。”
展骥又哭了,他在展昭怀里踢腾着腿儿:“要娘抱,要娘,抱抱……”
展昭哄不住他,只得把展骥又送回来。
一进端木翠的怀里,展骥就不哭了,两条嫩藕样的手臂紧紧勾住端木翠的脖子,谁拉也不松。端木翠发狠,作势要打他,展骥还是不松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缩。
展昭笑出声来:“随他,儿子就是跟娘亲些。”说着坐到端木翠身边,将弯弯抱坐在自己腿上:“弯弯背诗给爹听。”
“爹要听什么?”
“就背……骆宾王的《咏鹅》。”
弯弯小大人样清清嗓子,奶声奶气地背开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而在这样宁和的气氛之中,边上的两位依然安静不下来。
“骥儿坏……”
“娘坏……”
“打骥儿……”
“娘不打……”
骥儿三岁的时候,开始喜欢黏着姐姐。弯弯年纪小小,却似比端木翠还有耐心,牵着骥儿的手,走到东走到西。
有时候,展昭和端木翠不忙,带着弯弯和骥儿去郊外玩,最多的是去端木草庐的旧址。那里已经没有草庐很久了,青石依旧,小桥依旧,桥下流水潺潺。
弯弯牵着骥儿的手走在前面,一字一句教骥儿念诗。
“背倚青石靠……”
“白一青石靠……”
“不是白一,是背倚。”
“背倚。”
“细流绕柳腰……”
“细流要柳腰……”
“不是要,是绕。”
“是绕。”
“非是主人引……”
“非是主人引。”
不容易,这句终于说对了。
“不过端木桥。”
“不过端木敲……”
“不是敲,是桥!”
“不是敲,是敲!”
“桥!”
“敲……”
弯弯的小脸憋得通红,结在边上的小辫子一翘一翘的:“桥!”
骥儿也憋红了脸,努力地吐字:“敲!”
端木翠抱着展昭的手臂,在一旁笑弯了腰。展昭伸手揽住她,笑着摇头:“看看,哪有这样看人笑话的娘。”
有一次,正玩得兴起,赵虎匆匆寻过来,说是包大人有要事请展昭相商。展昭应声而起,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端木翠。端木翠笑着冲他摆手:“你去吧,我带弯弯和骥儿玩,晚些回去。”
展昭微笑,不忘叮嘱她:“小心些。”
端木翠点头,直到展昭走远,她才在草地上慢慢坐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慢慢躺下。
骥儿在边上叫:“娘,地上脏,脏!”
端木翠闭着眼睛答他:“娘累了,要歇一歇,你和姐姐在边上玩,不准走远。”
弯弯和骥儿齐齐嗯一声。
那时,端木草庐还在时,跟展昭还没有走得这般近时,她总爱在草庐边的草地上躺下来,听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对话,闻鼻端好闻的青草味道。
弯弯和骥儿在边上窃窃私语,弯弯好像在给骥儿编草环,不多时两人争执起来,你的虽然好看,但是我的大些,我要你的,给我重编,咿咿呀呀的,却又尽量压低声音,怕吵了娘亲休息。
端木翠没有睁眼,唇角却扬起微笑来。
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间,蓦地觉得,好像没再听见弯弯和骥儿的声音了。端木翠一惊而醒,四下看时,弯弯和骥儿站在林子边上,正仰着头跟一个男人说话。
端木翠忽然就想起了公孙策他们经常跟她讲的话。
“千万看好弯弯和骥儿,不要让那些和展昭有嫌隙的坏人乘虚而入……”
端木翠大叫:“弯弯,骥儿!”
她身形如电,疾掠过去,那男人听到响动,一晃眼就进了林子。
端木翠在弯弯和骥儿身边停下,俯下身子将两人搂在怀里,手臂还是抖的。抬眼看时,林子里早已看不见那男人的影子。
“不是说不准走远吗?为什么不听娘的话?”端木翠有些生气。
骥儿吓得不敢说话,弯弯委屈:“娘,我们没走远,不知怎么的,眼一花就到了这里。”
又乱说……
端木翠沉下脸来,正想说她两句,忽然看到弯弯的颈上挂着一个玉项圈儿。转头看时,骥儿也有一个。玉的成色极好,碧水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动起来。
端木翠奇怪:“这是哪里来的?”
骥儿仰头,含混道:“不认识的人给的。他说,我们要管他叫舅舅!”
舅舅?
端木翠一怔之下,眼圈忽然就湿了,仓皇向林中走了几步:“大哥!”
展昭找过来时,天已经全黑了,端木翠抱膝坐在树下,低着头一声不吭。弯弯和骥儿站在她身边,小手搭在她肩上:“娘不哭,娘不哭。”
一边安慰着端木翠,一边紧张地看四周,小孩子,总还是怕黑的。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把弯弯和骥儿拉过来:“娘怎么了?是不是你们惹娘生气了?”
骥儿赶紧摇头,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还是弯弯比比画画着把事情向展昭讲了。
展昭走到端木翠身边,她抬头看他:“展昭,大哥既然来看了弯弯和骥儿,为什么不见我?”
杨戬来过,为什么不见端木翠,展昭也说不明白。
他把端木翠拉起来,轻轻拥进怀里:“大哥既让你做凡人,是打定主意不再相见了。”展昭柔声安慰她,“但是做舅舅的,总得跟外甥和外甥女见一面不是?弯弯和骥儿是你的孩子,说明大哥还是记挂着你的,嗯?”
过了好久,才哄得她展颜。
弯弯和骥儿听不明白,小心翼翼看着端木翠,悄悄拉展昭的衣裳:“爹,娘是不是生气啦?”
“嗯,生气了。”展昭逗他们,“所以今天要听话,格外听话,懂不懂?”
弯弯和骥儿拼命点头,也不敢吵端木翠,手牵手走在前头。展昭携了端木翠的手,跟在后头。
天很黑,道上不平,骥儿忽然就扑通摔了一跤。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得很。
身后,端木翠的声音传来:“骥儿摔跤了?”
“没有没有。”骥儿拼命摇头,一个劲拉弯弯,“姐姐快走,快走。”
端木翠微笑,展昭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看,骥儿多乖。”
路过马行街时,弯弯和骥儿嚷嚷着饿,一人买了一个甜酥糕。边上小摊卖的手提马灯做得小巧,骥儿的眼睛都挪不开了,于是又买了两个莲花灯,弯弯和骥儿一人一个。
展昭笑着看端木翠:“要不要看傀儡戏?”
“不看了。”端木翠撇嘴,“都看腻了。”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高高兴兴走在前头,时不时蹦跶那么一下。
端木翠出言提醒:“慢慢走,不着急,弯弯,拉着骥儿些。”
她只顾着弯弯和骥儿,不留神脚下绊了一下,亏得展昭一把扶住。
弯弯和骥儿赶紧过来,也不乱跑了,将手里的莲花灯举得高高的,给展昭和端木翠打着路。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打了一会儿灯又跑远了。端木翠仰头看展昭:“哎,展昭,你要不要装作摔一跤?”
展昭笑出声来,看看路前路后无人,低头抵了抵她的额头:“好狡猾的娘。”
端木翠吐了吐舌头,眼角余光瞥到弯弯和骥儿已经拐过了墙角处,赶紧拉展昭:“快些,仔细他们又摔着。”
两人的身形很快便隐于墙角之后,这边的暗影处,忽然就走出两个人来。
哮天犬脖子伸得老长,向杨戬道:“主子,上仙看起来过得不错,你这下总该放心了?”话未落音脑袋上便挨了一下子,杨戬斜着眼睛瞪他:“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端木这夫君,怎么说也是我看过了同意的。我的眼光,能差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