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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才知道这间零零柒,其实是由在大学校园里同挤一间宿舍的七个男生凑资经营,他们在校园里情同手足,最后却各自天涯,唯有长发小弟依然留在N市,驻守零零柒。
这样的背后故事让宝言十分感慨。
每个人都忙着应付生活,但总有怀念和眷恋旧时光的时候。每次踏进零零柒,她就会想起夏婕。
那个爱美爱俏爱哭爱笑的夏婕,那个颠倒众男生的,像是没心没肺的姑娘。她离开的时候才二十一岁。像一朵刚刚才盛开的花,一眨间眼便即凋谢。
宝言觉得抱歉,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她的身边。
她终生觉得内疚。
朱眉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叫我来又不说话。亲爱的,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的光阴,真的寸寸值千金。”
是怎么认识的朱眉眉,宝言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在同城论坛网友的一次见面会,又好像是在某次旅游当中……这是一个特别现实的姑娘,至高理想是嫁个有钱人。因为青春眼看着就快消失无殆了,这个理想最近变得越发迫切起来。
周宝言其实还是颇为疑惑的,朱眉眉姑娘什么时候缺少男人的青睐了?但她每每像挑剔的主妇到菜市场买菜,不是嫌人家卖相不够好就是嫌人家贵。她想要的男人,唔,宝言记得她曾向往地描述过:稍有小钱的(百万起),事业小有所成(不是董事至少也是金领),温柔(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儒雅(绝不会当众抠鼻孔擤鼻涕),有品位(肯定不会皮鞋套运动袜),身材好(最好有四块腹肌以上),眉目清秀(参照韩剧中美男)……
鱼和熊掌尚不可兼得,她还胆敢幻想貂皮虎胆。活该她剩到现在。不像周宝言,也算是窈窕淑女一枚,但鲜有好逑的君子。偶尔有,不及两日,便要求把欢喜送人。简直狗屁。对于周宝言而言,全世界的男人都及不上一个欢喜重要。
“有人邀请我去上节目。都市台的那个相亲节目——有缘千里来相会。怎么样,一块去吧。你也不能就这样过到老啊,总得为自己找个男人,为欢喜找个爹。”朱眉眉自包里取出指甲油,旁若无人地开始涂抹指甲。
宝言说:“欢喜有我这个妈就够了,她不需要爹。”
朱眉眉很是不以为然,“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每次上街,欢喜一看到男人抱着孩子的,眼睛就发直。”
宝言嘀咕道:“那全是拜你所赐,看见勉强长得过得去的男人就死盯着,早熟的表现,哪里就是想要一个爹了。”
朱眉眉柳眉倒竖,伸出手,轻轻搧她耳刮子,骇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
宝言说:“那有什么,我现在天天教导她,永远不能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别人的承诺。”
朱眉眉完全败下阵来,“周宝言,算你狠。”
那算什么。周宝言只恨自己从小没父母教导,所以才会全身心地爱上一个男人,那伤痕至今尚未痊愈。
朱眉眉又问:“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周宝言沮丧起来,“什么消息也没有。”
朱眉眉横她一眼,“早就告诫你了,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加班也好,独断专行也好,人家是顶头上司,爱怎么就怎么,关你鸟事,你非要抢个头阵卖弄那点子不值钱的意气,人家不开你开谁?”
周宝言接口道:“活该!”
朱眉眉轻哼一声,“知道就好。”
周宝言扬扬手,示意再上一杯酒。零零柒的调酒师手艺高超,品种众多,味道各异,周宝言偏爱一种略带花香入口微甜的果子酒,好几杯下肚也不会有酒意。
不知不觉,她又多喝几杯。朱眉眉的手机呜呜直响,她瞥一眼手机,对宝言说:“我朋友,那个找我上节目的。她刚调去这节目组,特别想干好。”
她转而讲起电话,“嗯?哪儿?哦,行行行,等我几分钟,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双目发亮,“怎么样,一块上节目?就算找不着男人,也有辛苦费拿。”
周宝言白她一眼,“无聊。”
朱眉眉嘻嘻笑,“那我走了哈。”
她拎起包要走。
周宝言叫:“记得买单。”
朱眉眉头也不回,“你买!”
这货。在某小学任教,因为不是班主任,工作挺轻松,薪资尚可,家里的环境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无需她操心费神。根本就不是那种真正缺吃少穿的类型,偏偏每每摆出一副饿钱相,恨不得把全天下的RMB全纳入囊中才算作罢。严格说起来,十分地不为人师表。
周宝言稍坐一会也跟着离开。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车往霞姨家里赶。
霞姨来开门,一看到她就笑,“宝言回来了。”眼神示意她,屋里有客。
周宝言探头一看,挺面熟的一个大婶。她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怎么也没想起来这是谁。实在是小小峨城,论起来都成了有亲戚关系的亲人,周宝言从来就记不住,谁是哪家的表姐表表姐,谁又是谁家的表姨表表姨。
大婶看到宝言,已经率先露出笑脸,“呀,宝言回来了啊。”她同情地审视着宝言,“很辛苦是吧。唉,是这样了,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来了来了。
这些亲戚们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仗着那一丁点也不知到底是否真存在的情意来同情她关心她。
“宝言也真是难得……”大婶说。
霞姨轻咳一声,“那个,宝言,厨房里有红薯片姜汤,外头冷,去盛一碗喝。”
周宝言乐得脱身,赶紧答道,“好。”又礼貌地冲大婶微微一晗首,“您慢坐。”
走到房门边还听到大婶充满怜悯地对霞姨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傻……你说,带着个孩子还怎么嫁?哪有那么傻的男人!”
她周身渐渐发烫,忍不住立住脚根,恨不得回过头来,痛快地回一句:“关你鸟事!”
她微微仰起头,深呼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每不高兴、沮丧甚至小绝望,就会仰起头来,深呼吸,仿佛这样,勇气才能倍增,胸腔的愤懑才会平复。
她轻轻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床上的欢喜,大刺刺地熟睡着,被子被踢到一边。
一看到欢喜,她的心便温柔地牵动一下,所有愁苦郁闷都消失了。她走上前,为欢喜盖好被子,轻手轻脚上床去,合衣躺下。本想略微休息一会,但渐渐睡意袭来,她轻轻瞌上眼帘。
模糊中,突然欢喜伸过手来,探到她怀里,嘴里喃喃叫声:“妈妈!”
她立刻惊醒来,伸手握住欢喜的,轻轻应答一声,“妈妈在这里。”
欢喜像是听到了,满意地动了动嘴唇,继续睡去。
宝言凝视着她,忍不住凑上唇去,在她脸上轻轻亲吻。
“乖宝,晚安。”
她这才拉开房门走出来。
霞姨已经把客人送走,周宝言去厨房盛薯片汤,一边问:“来干嘛?”
“女儿结婚,送喜帖。”霞姨答。
她凝视着周宝言,轻轻叹息,“宝言,也该找个人了。”
宝言夸张地喝大口糖水,强笑道:“怎么办?没有人肯娶我。”
“宝言……”霞姨欲言又止。
周宝言笑笑,“我懂。霞姨。”她安慰地拍拍霞姨的手背,“多亏了您,霞姨……这些年,真的多亏了您……”
欢喜自小由霞姨带大,因为没有奶水,欢喜刚出生时总是啼哭不休,宝言一辈子也忘不掉,她与霞姨,晚上轮流把欢喜把在怀里哄,一场完整的睡眠成了最大的奢望。
那时候的她,一地杂乱,白天黑夜都觉得仓惶。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她恨自己总不够争气,一份工作总也做不长久。不是人家炒了她就是她炒掉人家,要不然就刚刚干得正好,公司便宣告倒闭。为此,她总在不停地失业,不停地找工作。
因为有了欢喜,她一刻都不能懈怠。欢喜要吃,要穿,长大一点还要读书。
宝言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她一向运气都不好。读书的时候,她没看的功课一定会在考卷里出现;所有人逃课都没事,等她迟到几分钟的那天,班主任便恰好亲临教室检查自习;一群人去买卤蛋,唯有她拿到的那个是坏掉的;然后,考驾照,科目一补考,科目二补考,科目三又补考……
最悲惨的是,她爱的男人,生生被人抢走。
累极了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是身边还有他,也许就不会那么累了。这样的妄想每每让她感觉羞耻。那是一个背叛了她的男人,不值得她怀念。但无论怎么努力,总是不能遗忘。
幸好还有霞姨,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撑过来。
表哥远在加国工作,霞姨一个人,欢喜便一直由她带在身边,只嘱咐宝言,“你忙你的,工作要紧。”
宝言很是羞赧,她颠簸流离多年,仍然没有熬出头。
她洗了碗才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接到了朱眉眉的电话,“有个活,看看你愿意不愿意干。一朋友,保险公司的,公司招业务员,没底薪。”
宝言犹豫不决,“你知道我不擅长推销……”
朱眉眉没好气,“我也不擅长,这么多年还没把自己推销出去。只要能赚钱,总得去试试。先干着,反正也不是专职,你大可继续找点别的什么做。”
宝言只好说:“那好吧。”
也许她真的有点眼高手低吧,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一个保险推销员。
回到自己的家里,她洗了一个漫长的澡。一个人居住,两居室实在算得宽敞。整间屋子里,最奢侈的家具便是那个硕大的木桶,需得踩上小木凳才能步入其中。她今晚还很矫情地往木桶里扔了几片干玫瑰花瓣。
房子是某单位的旧宿舍楼,虽然外表破旧,但胜在租金低廉,且就在闹市区,一下楼前行百米,便是繁华的步行街。每天深夜,从步行街总源源不断地传来喝酒划拳声。
周宝言喜欢这种嘈杂。这让她感到不那么孤单寂寞。夜晚不至于太过漫长。
临睡前,她在枕头上滴了两滴薰衣草精油。
加油,周宝言。睡意袭来之前,她对自己说。
春江园是朱眉眉给周宝言介绍的。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这里是N市有名的富人区。里头人非富即贵。不管你卖的什么险,哪怕一星期签一单,你也够生活了。”
周宝言说:“你真抬举我。一星期签一单……那是周宝言能做到的事吗?”
朱眉眉轻哼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厮,听说读书时语文并不怎么好。
挂了电话周宝言仍然依照朱眉眉所说,找到了春江园。
春江园果然不负盛名,一踏入小区,便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矜贵气息。三车道沥青路,高大的梧桐,低矮的灌木,来回穿梭的无声无息的各种名牌车,深褐色的外墙,造型优美的阳台……周宝言不由得气馁起来,这年头,有钱就是好。
小区很大,到处四通八达。周宝言一时间有点懵懂,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她想起朱眉眉的教导:“看见带孩子的女人,就向她推荐分红保险;看见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兜售大病保险;嗯,碰到年轻男女,就跟他们聊聊意外保险,毕竟这年头,生命太无常了,他们都懂的;要是碰到那种事业小有所成的中年男人,向他们介绍万能险……”
周宝言啧啧惊叹,“你倒经验丰富。”
朱眉眉答,“才听人家说的,现听现卖。总之,记住最根本的一条,脸皮放厚,不屈不挠。”
周宝言答,“谢谢指教。”
眉眉是真心关心她,她知道。
宝言挺起胸膛,随便锁定一幢楼,阔步踏入大堂。
走进电梯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先去哪一层楼好?嗯,18楼吧。要发。这兆头好。
一梯两户。周宝言又艳羡了一下。
站在两扇门中间,她选择了右手边。然后,摁门铃。没人应答。她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顿时被泯灭大半。索性又摁左手边,心里暗暗祈祷,开门!开门!
门开了,但不是眼前这扇。而是右手边的那扇。
一个男人探出大半身子,脸颊一酡异样的嫣红,声音暗哑,“您好,哪位?”
周宝言一喜,赶紧凑上前去,正想开口,又踌躇一刻,问,“那个,您好像不舒服?”
男人看了她一眼,用鼻子唔了一声,再次问道,“您是?”
周宝言赶紧伸手扶住男人,“哎呀,你不舒服,坐下再说。你看你,全身都好热,一定发烧了。”没等男人反应过来,搀着男人手臂就走进了男人的家。“家里有开水吗?感冒药呢?”她自来熟地找饮水机,又打开电视柜,絮叨道:“家里一定要备个常用药箱……”
男人打断她,“喂……”
她转过脸笑,“厨房有姜片吗?切块生姜片刮刮太阳穴也会好受一点……”她张望一下,看不出来这房子的厨房在哪儿。
男人奇怪地看着她,突然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指了一指。
周宝言匆匆说:“哦……”
走进厨房她才松了口气,手掌捂在胸膛上,一颗心跳得恁的激烈。周宝言一辈子没这么厚颜无耻过。
好不容易才在冰箱角落找到一片快蔫掉的姜。周宝言匆忙间还是留意到偌大的冰箱里只冻着啤酒。
她走到男人面前坐好,示意他靠近自己一点,然后用嘴咬一口姜,不由分说地在他的太阳穴刮了起来。男人显然有点惊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周宝言丝毫未察,欢喜小时候,偶有小感冒,她就是这么做的。
她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藉机说:“一个人哪,不在赚钱多少,什么都比不上健康平安重要……那个,先生,你平时是不是不太注意自己的身体?工作很忙?”
男人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周宝言说:“身体就和金钱一样,需要精心打理才会得到满意的回报。就算顾不上打理,也得为它购买相应的保险……”
男人警觉起来,“保险?”
周宝言一鼓作气,“我是XX保险公司的周宝言,我们公司是国内最大的寿险公司,是我国保险行业第一品牌,在全国各省份及重点城市共设立了36家分公司。公司提供个人和团体人寿保险与年金、意外险和健康险等保险产品和服务……”
男人微微侧开脑袋,伸手挡过她的手,“谢谢您。”
周宝言怔了一下,“那个……”
男人礼貌地冲她点点头,“我还有事,马上要出去。我晚点会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