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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们始终要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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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北京的前一晚,有点冷,晚上九点过后,到处就是安静的路了。把老妈安顿在五道口的旅店,打车穿过了大半个北京去南城李大人家,车一路过是呼呼的风声。

    这样叙述,感觉有点萧索,不过,确实是我当时的感受。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有那样的感觉,也说不清为什么很想在离开前去看看李大人和他的孩子七七。

    很奇妙的因缘,李大人的父亲是在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后来让他骄傲的儿子,而李大人也是在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才有了七七。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李大人抱着七七,可爱的小身躯靠在李大人的肩上,李大人则不断亲吻这个小生灵,那种父爱和温情让我内心里温温地感动。

    去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李大人告诉我,他相信父亲的血就流淌在自己身上。我也相信。

    奇妙的因缘。人与人关系的建立,显得那么充满偶然又似乎必然——我们的朋友参与我们的生活,改变了甚至塑造了我们的生活。没有认识李大人,我的人生逻辑肯定很不一样。

    李大人是个直接而且狂热的人,他对新闻以及对人有一种很苛刻的坚持。他常常很直接地突破你说话的逻辑,不让你有试图掩饰的机会,指明你所逃避或者不敢面对、不明白的。

    每次和他聊天,我时常都有种受伤感——有试图掩饰的挫败,也有的是,其实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状态,然后就被李大人这般一针见血地指出并且批评了——我知道李大人内心的善良和本意,然而我总是难以遏制挫败感。

    那个晚上也是。在这里重新叙述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那个夜晚,是因为,觉得这是个对我一辈子影响深远的夜晚。

    那一晚的李大人依旧先问我:“怎么样?最近过得怎么样?讲一讲吧。”

    然后我开始讲,讲父亲去世过后我在老家的这半年,讲我为什么坚持要从北京辞职回去陪老妈,讲我在老家那个小镇,骑着摩托车没有目的,也没有刻意地四处乱逛,讲我的无所事事,讲我提不起工作的兴趣,以及讲我对这种状态的恐惧。

    李大人习惯在说话前笑一笑,然后开始说——那都是借口,你父亲的死其实不是造成你现在状态的根本原因,你只是用这个事情来掩饰或者逃避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当时很真诚地相信,从八年前父亲的中风起,我就开始了围绕于父亲的病、这个家庭负担的人生和工作规划,我觉得,我前段时间的状态很容易理解——失去了此前八年来工作和生活的中心,我的迷惘理所当然。在这个逻辑下,我会着急能否成名,着急能否赶快写本畅销书都有理由——因为我要扛这个偏瘫的家庭。

    当李大人这么说时,我很不能接受,我非常生气,不过他接下去的一句话让我懂了他的意思:“你根本还不知道怎么生活,也始终没勇气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有说下去,我或许明白了,他想说的是,在不知道怎么生活的情况下,我会采用的是一种现成的、狭隘的、充满功利而且市侩的逻辑——怎么能尽快挣钱以及怎么能尽量成名,用好听的词汇就是所谓“梦想”和“责任”。

    此刻我再重新叙述的时候,已经理解李大人的用心。我很珍惜他的话。

    我,或许许多人,都在不知道如何生活的情况下,往往采用最容易掩饰或者最常用的借口——理想或者责任。

    回福建的这几天,我自己在想,八年前的我,年纪刚好到了要思考、确定自己如何生活,确立一生的生存目标的时候,却因为家庭意外的病痛,就借此逃避回答了。

    我疯狂工作,不让自己有空余时间,除了真实的生存压力,还在于,我根本不敢让自己有空余的时间,因为时间一空下来,我就要回答怎么去填充时间,怎么去面对生活,去回答这个问题——我要怎么生活,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我真正享受什么?

    我根本不敢去判断自己的人生,也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我逃避了,我躲在所谓对家庭的责任后,躲在所谓对新闻的追求和梦想中。于是,任何一点生活的压力或者工作的变动都让我脆弱,把生活的节奏寄托在工作上,所以任何一点波动都会让我不安让我恐慌。

    那天晚上,李大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想想怎么生活,怎么去享受生活。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或许想说,生活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梦想以及磨难,不是简单的所谓理想还有阴谋,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概念,真实的生活要过成什么样是要我们自己完成和回答的。

    或许,生活就是张这样的问卷,你没有回答,它会一直追问下去,而且你不回答这个问题,就永远看不到下一个问题。

    离开李大人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心里感觉到自那段时间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服。在此前,我不愿意和许多关心我的朋友联系,不愿意开口说话,或许也在于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如何和自己相处,更不知道要如何和朋友相处了。

    那天晚上我着急着要和挂掉他许多次电话的好友成刚联系——他在我老家当电台副台长,是个和我探讨人生和新闻理想会激动到手发抖的工作狂,或者说理想狂。在我父亲刚去世的时候,他常常打电话给我鼓气。

    人生的安排有时候确实就像拙劣的肥皂剧,第二天一早接到好朋友弈法的电话,说成刚走了。三十多岁的他死于心脏病突发——对一个理想狂来说,最合适的离开理由。

    原谅我,成刚,我的兄长我的老师我的挚友,在赶赴你的告别仪式时我一路上都在责怪你,你其实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为此,你付出的代价是,留下孤单的妻女还有为了你无限遗憾的这群朋友。我真想好好和你聊聊,关于我们要怎么享受生活,而不是如何让虚妄的梦想膨胀自己。我真的太想和你谈谈,什么才是我们最应该珍惜和最珍贵的。

    原谅我,父亲,从你生病开始我就一直忙于在外面兼职赚钱,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幸福,但当我看到我给你的唯一一张照片,被你摸到都已经发白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恰恰剥夺了我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

    以这篇散乱的文字给我父亲,给我的挚友王成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