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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她蚊子似的动静,纪珩东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两只手抓着被角,只露出饱满干净的额头和一双圆圆的眼睛,可能是因为不适应光线的缘故,她还垂着睫毛,大有一副惹人垂怜的样子。就那一眼,原本想给她个教训的念头也被打消了。
长指扯出一层薄薄的纱帘重新拉上,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柔和不少,连带着他的脾气都平复了下来。
“起来收拾收拾,我一会儿送你回学校。”
褚唯愿见他不生气了忙从床上跳下来,也不急着进浴室,只巴巴的看着他。“到底怎么了?还是我又闯了什么祸?纪珩东,你可千万别吓唬我!!”
纪珩东想了想昨天晚上见到她的情形,眉间一凛下意识的转了眼锋。“没出什么事儿,你刚有点神智不清就让蒋清风拦住送到我这来了。”
——可,岂止是神智不清那么简单吗?
褚唯愿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将信将疑。“那这个是几个意思?我衣服呢?”
纪珩东头疼的“嘶”了一声,直接把她往里间的浴室推。“怎么毛病那么多啊你!那裙子我看着闹心,让外面服务员给你换下来的。”
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哪怕你经受所有苦难和委屈可只要喷头里的热水兜头浇下,当全身毛孔都在一瞬间舒展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生活已经美好到一种不能名状的境界。——褚唯愿小姐就是这一类人。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过热水的洗礼整个人看上去粉粉嫩嫩的,原本就光滑柔嫩的肌肤呈现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光泽。看着镜子里干干净净的自己,褚唯愿冲着镜子呲牙笑了笑,眼中有种狡黠的光芒。
从夜场到学校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纪珩东一面开着车一面威胁着副驾驶上的人。“最近你老实点,你哥没几天就要回来了,要是被他抓了现行,我可真不给你去顶雷。”
褚唯愿正在冲着遮光镜化妆,听到纪珩东的话手一抖。“真的?”纪珩东看着前面的路况,镇定的点点头。“骗你干嘛。”
褚穆要回来了。这对褚唯愿原本过的顺遂的日子无疑像是扔了个定时炸弹。当初褚家得了这个小女儿的时候,褚妈妈特地给她取名叫唯愿,代表褚家最好的唯一的祝愿,所以小姑娘活的很恣意,这些年都是长她六岁的亲哥哥在带着她。如今他要回来了,代表着她的舒坦日子也没几天了……
褚唯愿哭丧着脸顿时没了精气神儿。“不回学校了,送我回家吧。最近在准备毕业作品也没什么大事儿,让我妈盯着我点兴许还能落个好印象。”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自己单身时居住的房子是不能被叫做家的。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们的意识里家是要被和父母联系在一起的,想到那幢小楼里褚父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加上母亲没完没了的絮叨,褚唯愿忧心忡忡。
纪珩东满意的点点头,“还挺有觉悟。”
回家的路上两侧种着高高大大的白杨树,郁郁葱葱,褚唯愿靠着车玻璃有些倦怠,慢慢的,想起了儿时的一件旧事儿。
纪家和褚家因为地形的关系,两家的楼相对而立。褚唯愿记得有一年她生了水痘,被褚母隋晴关在小二楼里隔离,小姑娘正是七八岁爱玩儿的年纪,每天只能趴在窗口看着外头的热闹。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红印子,可怜的不得了。
那时候纪珩东已经十几岁,正在上中学。正是男孩子淘起来是不怕天不怕地的时候,因为他在学校里和战骋联手打了王家的小孙子,他被纪爸爸倒掉着猛揍一顿也关在了二楼的卧室里面壁思过。原本面皮白净漂亮的少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敢出屋。
白天,家里人上班的上班,通常只有保姆陪着。小小的褚唯愿就趴在窗台上和挨了打的纪珩东隔楼相望,彼此都忧郁的不得了。因为纪爸爸吩咐家里人不准给他吃的,有时候,褚唯愿就偷偷的把隋晴给自己的水果和牛奶藏在床底下,等纪珩东趁着没人的时候用绳子顺过来拿。那时候,纪珩东一面坐在窗台上狼吞虎咽吃着小丫头的救济粮一面没心没肺的跟着这头的她隔空喊话。
“愿愿,你长了这么多水痘要是留了疤就没人喜欢你了,比外院的那个哈密瓜还丑。”
哈密瓜——外院张家的女儿,因为从小就爱吃嘴馋家里人又不好好照顾关心她,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比成人还要惊人的体重,许是已经压抑大脑的正常发展,整天就蹲在家门口傻乎乎的啃着哈密瓜冲着来往的人呵呵笑,曾经吓哭褚唯愿好几次。
听到他这么说,褚唯愿就噔噔噔的跑到床头去拿镜子,看着镜子里的惨兮兮的脸蛋小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全家人轮番上阵哄了多久都止不住。最后,还是纪珩东被纪爸爸揪着脖领子带着一脸青紫才给哄好。
她记得,他那时候说的是——“愿愿将来要是不能变回来,东子哥哥娶你好不好?”
这一晃,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褚唯愿下意识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平滑白净的早已连一丝瑕疵都看不到。
纪珩东看了褚唯愿一眼转而把车停在她家楼下,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两下。“想什么呢你?到家了。”
“啊?”褚唯愿忙收敛起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后视镜挂着的的那个小玩偶忽然问了一个与话题毫无关联的问题。“我记得你车上好像以前没有这个……哪来的?”纪珩东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匆匆扫了一眼,含糊的应了一句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那个啊,别人送的。”
那是一个镶着水晶的丘比特,周身散发着璀璨耀眼的光芒。不知纪珩东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褚唯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摔了车门就往家走。临走时,还不忘送他两个字。
“种猪。”
褚唯愿在家里呆了整整两个礼拜,听话乖巧的让家里的爹妈心里直犯嘀咕。
许是之前玩儿的太没边没沿,小姑娘竟然真的在家里收了心规规矩矩的研究起毕业作品来。因为学的是服装专业,褚唯愿每天在屋里画图纸量尺寸,再不就是一天一天往布料市场里钻,挑选自己喜欢的面料和老板一点一点的砍价,把自己弄的活脱脱跟小裁缝是的,就连外头的聚会和晚饭局都不去了。
这天是端午节,她陪着家里的两尊大佛一起吃了粽子,晚上正在趴地上剪一块湖绿色的丝绸寻思着给模特安到什么地方能让她看着更顺眼点,窗下忽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鸣笛声,吵得她心烦。刚探出头想看看是谁家孩子这么讨厌,却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呆了。——楼下排了一长溜的车停在她家大门前,有战骋的大越野吉普,有江北辰的银色跑车,还有邻家两个姐姐的拉风轿跑,再往后瞧,几辆认识的不认识的车也跟在后头,原本就不宽的路被他们倒是挤了个严实。
江北辰懒懒的靠在车前点了颗烟,扬头冲着二楼的小姑娘招手。“听说你都在家憋俩礼拜了,都长毛了吧。”
一旁的几个人听了这话也都跟着乐,纷纷下车参观。战骋指着褚唯愿脸上架着的眼镜和头发后面插着的几根彩铅笔皱眉不解。“怎么着啊,你这是改行当裁缝了?”
见着这么多好久不见的人,小姑娘高兴的不得了,欢快的也冲着楼下摆摆手大声喊话。“你才长毛了呢!你们今天这么多人到是齐全,是要去飙车吗?”
从小就挨揍着长大的王家小孙子摇摇头,“嗨,飙车多危险啊!今天端午我们奉命回家过节,这不是吃完饭都碰上了琢磨着去哪儿续摊呢。听说你在家呆了这么长时间打算带你出来放放风,去是不去啊?”
褚唯愿匆匆扫了一眼楼下的人,又回头看了看时间实在是没禁得住诱惑,兴奋的点点头。“成吧!等我啊!”
外面那么大的阵仗褚家二老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鉴于褚唯愿近期的良好表现也难得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趿拉着拖鞋往外跑的女儿褚父出声嘱咐。
“别玩儿的太晚了,要是我跟你妈睡下就回绿羌那边住吧。”
绿羌是褚唯愿十八岁那一年家里给她备下的一套小公寓,一百多平米的大小离她的学校也很近,小区里的安保措施更是十分把握。为了方便,自从她上了大学之后就一直住在那里,偶尔节假的时候才回家。
褚唯愿嘴里咬着根儿皮筋一面绑头发一面心不在焉的应,“知道了知道了!”
所谓续摊,就是找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地方胡吃海塞一顿,说些平常在家不敢说的话,聊些在家里不能聊的事。这样一个地方一定要味道好,能够让他们流连忘返,一定要环境相对安静顺心,不能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想来想去,这样的地方非东三胡同莫属。
东三胡同是一个露天的烧烤摊,几个搞音乐的年轻人后来因为残酷的经费原因不得不再起炉灶一起弄的,味道醇正氛围轻松,很少有人知道,去的都是回头客,有的时候客人少了老板也会拿起吉他自弹自唱一首。
正是晚上七八点钟的初夏,远远的,趁着还没有暗下来的天色就能看到街边尽头朝着胡同开过来的几辆车。正点炉子的老板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来了些什么人,忙回过头冲着串肉的弟弟指了指冰柜,示意他再拿多一些出来。
褚唯愿穿着最平常不过的居家短裤和一条灰色的运动背心,脑后扎着一个松松的马尾,看起来十分青春可人的……盘腿坐在周嘉鱼车顶盖儿上吃的正欢,手里的板筋被她咬的嘎吱嘎吱直响。大眼睛又悄悄往那堆儿人里扫了一圈,含糊不清的问着身边的人。“嘉鱼姐,怎么不见纪珩东啊?”
周嘉鱼是比褚唯愿大一岁的邻居周家女儿,学习好情商高,人又生的漂亮,音乐学院大提琴的研究生,抛去骨子中有些叛逆的性格还算得上是标准的知书达礼小淑女一枚,从小也是跟着他们一起玩儿到大的。
周嘉鱼聘婷袅袅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你不知道?这里面除了江北辰和战骋可属你跟他最近啊。”
一想到那天看到他车里那个小巧的爱神丘比特,褚唯愿气就不打一处来。“我都十多天没跟他联系了,鬼才知道他忙什么。”
周嘉鱼蹙眉盯了褚唯愿一会儿,试探着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不知道?”褚唯愿咬着板筋的动作一顿,胸口忽然闷了下来。“知道什么?”
周嘉鱼把手中的一罐啤酒砰的一声拉开伸手递给车盖上坐着的人,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萧文茵回来了。”
“……”
褚唯愿沉默着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酒,半晌才憋出两个字。“难怪。”
周嘉鱼见褚唯愿的反应,也不再作声。黄昏中,只见两个女孩子一个坐着一个靠着都暗暗的发呆。毫无意外的,都为了刚才提到过的那个名字——萧文茵。
关于萧文茵这个人,用传奇两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她美丽,高贵,大方,优雅,疯狂,那是用不管多么繁复的形容词都无法来精准描述的一个女人。一提到她,能够让人想起的,大概只有旧上海时期画报中的风情女子——莞尔一笑,铅华绝代。
比如,萧文茵能在八岁的时候弹得一手好钢琴让连同岁专修音乐的周嘉鱼都望其项背;比如,她能在十三岁的时候在考场睡了半个小时却依然赢得了全国奥数冠军;比如,她能在十七岁的时候穿着镶满水晶和钻石的芭蕾舞裙站在最高规格的舞台上献舞;总之,一切形容年轻女子的特质她都具备,同样的,萧文茵也是大院里所有女孩子嫉妒的对象敌对的目标。哪怕她十八岁那一年家道中落毅然离开这个城市但有关她的消息还是不绝于耳。
二十三岁的她在千里之外的滨海城市活的风生水起,每日喝着价值连城的红酒弹着国外空运而来的钢琴住着靠海的独身公寓,每晚依旧穿着名贵的高跟鞋和礼服穿梭在各大场合和很多人谈笑风生,依旧如以前一样的醉生梦死。每次只要一提起这三个字,女孩子们都会沉默下来悄悄的想,萧文茵啊……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听说她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之前在B市她给一家模特公司做经纪人,认识了公司老板的儿子,人脉网建立的不是一般的丰富,这回公司搬到北京来她也就跟回来了,下飞机那天就是纪珩东去接的。”
“那天纪少爷的C8停在航站楼外好大的气势和排场,萧文茵下了飞机直接就奔他去了,一起来走台的几个模特都看傻了。你想想,那纪珩东是什么人啊,当年萧文茵把话说的那么绝他都能放下身段再去接她,俩人这不是明摆着要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褚唯愿坐在车顶看着远处暗下来的天色发呆,世爵C8……那是纪珩东最喜欢的一辆跑车,还是他当年做生意赚的第一桶金买的,当时提了车的时候褚唯愿还记得他眼角的喜悦和掩饰不住的得意,后来不管他赚了多少笔钱换了多少辆车,那台c8始终都被他保养的很好,从不借人,也从不搭载他平日里认识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红颜祸水。
现在想想……那天早上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后视镜上挂着那个水晶丘比特八成就是萧文茵的杰作了。
大概是气氛太沉闷了,周嘉鱼一脚踹在了轮胎上极为豪放的嚷了一句。“一个萧文茵至于搞的咱俩这么沉重吗!!她是冲着纪珩东来的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走走走,喝酒去!”
褚唯愿伸手抹了一把嘴,配合她挥挥手,“走!”
周嘉鱼的车是一辆大SUV,顶棚很高。可能是褚唯愿在上头盘腿坐的久了腿有点麻,又或者是灌下去的酒太急脑子还有点晕,在往下跳的时候双腿竟然一软直直的栽了下来。
“愿愿!!!”周嘉鱼惊恐的喊了一声忙扑上去查看她的情况,这一声也成功的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王家小孙子正跟着战骋拼酒,寻思动手打不过人家总得在酒上找回点面子,谁知还没等下杯就听见那头很沉闷的咚的一声,接着就瞧见褚唯愿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