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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飞“哦”了一声,这个结果不算出人意料。在绑架案中,绑匪经常会使用受害人的手机作为通信工具。那家伙把李俊松的手机号码留在快递单上,就是在暗示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和他联系吧?
尹剑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节,所以有些工作不用罗飞吩咐就已经展开了:“我关照技术部门了,只要这个号码一开机就通知我们,应该很快就能锁定手机所在的方位。”
罗飞赞了句:“很好。”然后他把那个快递盒子交给尹剑,又道,“帮我去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这楼里有个收发室,你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盒子放进快件堆里——放的时候不要让别人发现。”
尹剑点点头,转身走进了楼内。大约五分钟之后他又拿着盒子出来了。
罗飞迎上一步问道:“怎么样?”
“很简单啊。”尹剑描述试验的过程,“我就这样把盒子夹在腋下,直接进了屋。然后弯下腰假装挑选快件,随手就把盒子扔进去了。只是后来出门的时候被老板拦了一下,他以为我是来取快递的呢。”
罗飞笑了笑说:“跟我想的一样,这老板果然是只管出不管进。”
“罗队啊。”尹剑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你是不是怀疑这个盒子就是有人偷偷放进收发室的?”
“没错。”罗飞招招手,带着尹剑往保卫科的方向一边走一边说,“这个单号在方通的客服系统里查不到,足以说明送盒子的并不是快递员,而是另有其人。”
“可是……”尹剑挠了挠头皮,“方通的内部系统一定可靠吗?”
“一般来说是可靠的。当然了,我作判断也不是光凭客服的一面之词,其实从时间上也能看出这个盒子不可能是走正常物流的。”
“时间上?”尹剑努力思考着,想要跟上对方的思维。
罗飞提示说:“绑匪声称是十点二十分割下了李俊松的拇指,而方通快递员是在十一点左右把今天的快件送到收发室的。”
尹剑一下子明白了:“对啊!如果是正常的物流渠道,从收件到送件,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没错。虽然绑匪的说法不一定可信,但是那根断指可不会撒谎。从断指的新鲜程度来看,这绝对是今天才切割下来的。今天寄出的快递,即便是同城派送,也不可能在上午十一点就完成。”
尹剑点着头总结道:“所以说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而是由寄件者自己放在收发室的。这个寄件者极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他通过这种手段,既达到了送盒子的目的,又能隐藏住自己的踪迹。”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保卫科门口。保卫科科长高小堡亲自把罗飞迎到了监控室,相关录像已经备好待查。
“方通快递员十一点到达收发室,而庄小溪是在下午两点零七分收到取快递的短信。那家伙应该就是在这两个时间点之间进入收发室。”罗飞对尹剑说道,“我们把录像分成两段,我看前一段,你看后一段,快速过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可疑的目标。”
高小堡自告奋勇地提议说:“我们也来帮着看吧,大家分工细一点,效率更快!”
对方是一片好意,但罗飞对这些保安队员的业务能力并不信任。因为嫌疑人尚未暴露出任何体貌特征,分析录像时只能靠直觉。这种直觉是通过多年的刑侦生涯历练出来的,保安队员显然并不具备。罗飞也不好生硬地拒绝对方,便淡淡一笑道:“也不用分得太细。你们就坐在我俩身边吧,大家一块儿看。”
好在这段录像并不算长,分成两段,再用快进的模式浏览,不到一个小时也就看完了。
不过从录像中甄别目标的难度却大大出乎罗飞的意料,因为进出服务中心的人流量实在太大。尤其是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到食堂就餐的师生来往穿梭,络绎不绝。而且大部分学生都背着书包,如果单论可能性,他们全都是潜在的“送件人”。
这一轮直看得两眼发花,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罗飞正觉得沮丧时,忽听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却是童迎斌打来的:“罗队,我刚刚和庄小溪联系了一下,她已经筹好了赎金,正在返回医学院的途中。”
“好的。”罗飞挂断了手机。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招呼尹剑道,“走吧,回指挥中心!”
(2)
走廊里响起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随即便听见等在门外的学生们纷纷恭称:“庄老师。”其间还有一个女孩夹杂着叫了声:“柯老师。”
“指头在哪儿呢?”有个女人开口问道。当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嗓门不大,但其他人的声音一下子全被压了下去。
“收在冰箱里了。”罗飞听出回答的人是杨哲。
问话的女人不再多言。“嗒嗒嗒”的鞋跟声再次响起,向着会议室入口处而来。
罗飞知道问话的人就是庄小溪,他在屋内眯起了眼睛,等待着这个所谓“很犟”的女人。
不算漂亮,但具备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高贵气质——这就是罗飞对庄小溪的第一印象。这个女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呢子外套,小臂上挎着一只女士坤包,坤包的款式很简洁,但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名牌正品。
女人穿的皮鞋鞋跟不算高,发出那样“哒哒哒”的声音说明她走路时的力道很足。进屋之后,她在门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则迅捷地在屋内扫了一圈。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罗飞身上,但她并没有主动说什么,只是先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在入座的过程中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坤包放在自己面前,双手环绕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虽然满面愁容,但她的精气神并没有散去。就像是一棵大树,就算是秋风凛冽、枝残叶陨,但那坚强的树干依然挺拔不倒。
庄小溪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且不修边幅。他穿着一件敞怀的夹克,里面的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就算这样他还是满头大汗,就好像刚刚从运动场上下来似的。
“哎呀,渴死了,有水没有?”男子径直走到会议桌边,抓起一个茶杯就喝,也不管这杯水是否已有其他主人。一气喝完之后,他满足地咂了咂嘴,口中却道,“这茶不怎么样,也就能解解渴。”
屋子里的人本来都在关注庄小溪的,但很快大家的视线便被这男子吸引过去。后者这时才回过味来,“咦”地一声问道:“这么多人?你们都是谁啊?”
绑架案须保密侦查,所以罗飞等人都没有穿警服。要说男子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也正常,但这样的问话就实属有些无礼了。庄小溪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便在中间解释了一句:“他们是警察。”
“哦,是警察。”男子拉出一张椅子坐在了庄小溪身边,同时嘀嘀咕咕地说道,“警察怎么不去探案,全都闲坐在这里……”
就算是罗飞这样的涵养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旁的尹剑更是直截了当地叱问道:“你是谁?”
又是庄小溪抢着回答说:“这位是我们人民医院病理科的主任,柯守勤。”
病理科的主任,说起来也是有点头脸的人物呢,怎么却是这样一副不正经的尊容?尹剑这么想着,口气略略缓和了一些:“我们警方正在办案,对于无关人员,还请你先回避一下。”
“无关人员?”柯守勤对这话非常不满,他梗着脖子嚷嚷起来,“我怎么会是无关人员!?”
庄小溪再次接过话茬:“柯主任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专门赶过来帮忙的。我希望他能留下来陪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罗飞,很显然这个女人已经判断出后者在这帮警察中的地位。
罗飞斟酌片刻,最终冲柯守勤点了点头:“好吧,你可以留下,但你要遵守纪律。”
庄小溪也转过头来嘱咐:“别乱说话。”
柯守勤抱着双臂,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果然不说话了。
“我是市局刑警队罗飞,这是我的助手尹剑。案子现在由我负责。”罗飞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便开始询问,“你筹集赎金去了?”
庄小溪“嗯”了一声,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放在桌上:“按照对方的要求,已经买了十五颗大钻石,总价达到了一百万元。”见罗飞等人的表情有些惊讶,她紧接着又解释说,“我自己可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多亏有柯主任帮忙——他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借给我了。”
柯守勤有些得意地扭了一下身体,嘴里说:“嗨,反正我一个光棍,钱留在手里暂时也用不到嘛。”
罗飞盯着装钻石的袋子看了一会儿——他知道那个袋子也是嫌疑人寄来的。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目光再次与庄小溪对视。
“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你不应该擅自行动。”罗飞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首先得听从警方的安排。”
庄小溪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去筹款?”
“是的。你应该在第一时间配合警方展开调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庄小溪抬起左手,把手腕上的手表朝罗飞展示了一下:“已经四点半了,银行五点关门。如果我不提前去筹款,还来得及吗?”
罗飞摊摊手说:“就是要来不及才好。”
庄小溪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不要按时赴约。”罗飞解释说,“你要想方设法和绑匪周旋,把交易时间推迟。来不及筹款正是最好的借口。在你周旋的时候,警方会用各种手段分析出绑匪的身份和所在位置。你拖延的时间越久,警方破案的概率就越大。”
庄小溪却拒绝道:“不行。你们不能光顾着破案,还得考虑到李俊松的安全。”
“没错。”罗飞正色说道,“只有拖延时间才能保证李俊松的安全。”
庄小溪连连摇头,无法认同对方的说法:“怎么可能呢?我故意拖延时间,惹恼了绑匪,那边很可能会撕票的!”
果然是一个很“犟”的女人,罗飞知道要说服对方并不容易。他必须讲得更详细一些,以给出足够充分的理由。
罗飞把身体往前方凑了凑,目光直视着坐在对面的女人,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当警察将近二十年了,其间一共遇到过十七起绑架案。这十七起案件最终全都破获了,所有的绑匪都被抓住。但我只解救出八个受害者,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庄小溪的脸色有些难看:“其他受害者都死了,是吗?”
“是的。超出一半的受害者都死了,这里面包括六个孩子。受害人死了,就算抓住绑匪又有什么用呢?”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罗飞又问道,“你知道这九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庄小溪摇了摇头。
罗飞说:“有四个受害者在绑架案发生最初就被杀害了。因为绑匪觉得受害者活着是个威胁,他们害怕受害者逃跑,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控制受害者的场所。所以他们直接就撕票了,然后再以欺骗的方式向家属索要赎金。”
听到这里,庄小溪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李俊松肯定还活着。”
“没错,那根手指可以作证。”说到这里,罗飞的话锋略微一转,“对了,你确定那就是李俊松的拇指吧?”
庄小溪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确定。”
“那指头上有什么特征吗?”
“没有特征,但我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李俊松的手指,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彼此之间太熟悉了。”顿了顿之后,庄小溪又道,“那是右手的拇指,李俊松办护照的时候采过指纹,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比对一下。”
罗飞“嗯”了一声,吩咐童迎斌:“你把这事安排一下。”随后他又向庄小溪解释说,“我相信你的直觉。不过对于警方来说,一切还是要以证据为准。”
庄小溪点点头表示理解。
却听罗飞继续说道:“好了,那我们先认定那截断指就是李俊松的。那指头非常新鲜,断面处有明显的活体反应——这说明李俊松至少在今天早上还活着。也就是说,绑匪直接撕票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庄小溪咬了一下嘴唇,又问:“那么在你的案子里,另外五个受害者是怎么死的呢?”
“他们是在绑匪拿到赎金之后被撕票的。”罗飞的语气变得低沉,似乎带着告诫的意味,“那五起案子里,受害人家属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报警,他们向绑匪妥协并按照对方的要求缴纳了赎金。绑匪一拿到钱,立刻就把人质杀死了。”
“为什么?”庄小溪难以理解地摇着头,“都拿到钱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为了杀人灭口。在绑架的过程中,绑匪和人质之间有过长时间的接触,为了不让人质给警方提供破案的信息,绑匪在得手之后就会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这些钻石交给绑匪,那李俊松也会被杀死吗?”庄小溪紧紧地攥着那个红色的布袋,仿佛是攥住了丈夫的生命。
“也不是百分百的肯定,但这种可能性确实非常大。尤其在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处境更加凶险。”
“为什么?”
“因为绑匪很可能就是你们身边的人。对一起绑架案来说,如果绑匪和人质是互相认识的,那绑匪肯定不会让受害人活着回去。”
这个道理很浅显,让庄小溪诧异的是前面那句话:“绑匪是我们身边的人?”
“因为绑匪对医学院的快递收发模式非常熟悉。”罗飞指了指桌上的快件盒子,详细说道,“这个盒子并不是由快递员送来的,而是嫌疑人自己放在收发室的。他利用了中转过程中的漏洞。所以说这家伙很熟悉你周围的环境,他对你来说不应该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庄小溪怔住了,她的表情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罗飞由着她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有没有想到什么可疑的对象?”
庄小溪苦笑着摇摇头说:“没有,我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