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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异议的话,那就签字吧。”庄小溪把合约翻到了最后一页,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孩适时递上了一支签字笔。
许明普父子分别在患者和患者家属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合约一共两套,庄小溪将其中一套交给许强保管,另一套则递给身边的女孩,说:“回去转交给李铎教授。”
女孩脆生生应了句:“好的。”
罗飞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看着那女孩说道:“你是柯守勤手下的实习生吧?”
女孩一愣,反问:“您怎么知道的?”
罗飞说:“三十号下午,柯守勤来到医学院的时候,你在会议室外面叫了他一声‘柯老师’,我记得你的声音。”
“没错,那个人就是我,您的记性可真好。”女孩惊讶地赞叹了一句,然后又自我介绍说,“我叫余婧。”
“你怎么没在病理科?”
“这不是庄老师让我来取文件吗?”余婧解释说,“李铎教授就住在医学院里面,我回学校的时候正好可以带给他。”
“那你一会儿还去病理科那边吗?”
“得去啊!必须柯老师那边确定没事了我才能走,要不然会挨骂的。”说这话的时候余婧不自觉露出了怵然的表情,看来“柯镇恶”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
“我正好想要找你们。”罗飞建议说,“你过去跟柯老师说一声,在病理科等我一会儿,好吗?”
余婧嘴里应着:“好的。”眼睛却看向庄小溪,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你去吧。”庄小溪向女孩介绍说,“这位是刑警队的罗飞罗队长,他正在调查李俊松的案子。”
“哦!罗队长好!”余婧热情地看着罗飞,目光中流露崇拜的神色。
“行了,我这边的事结束了,你们接着聊。”庄小溪站起身来,视线在罗尹二人和许明普父子间转了一圈,随后便招呼余婧说:“我们走吧。”
两个女人离开了病房。这时许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主动向罗飞打了个招呼:“罗警官,你好。”他的神态看起来有些拘谨。
“坐吧。”罗飞招呼着对方,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他看着许强说道,“之前我已经和你父亲聊了一会儿。我们说到那次误诊的事情,听说当时做了很多检查,报告单都是你拿着的吧?”
“是我拿着的……”许强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可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罗飞微微一笑:“你还没找呢,怎么知道找不到?”
“已经过了半年了嘛。”许强解释说,“这种东西又不会刻意保存的。”
罗飞“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还记得报告上是怎么说的吗?”
“不记得了。”许强顿了顿,特意强调说,“反正当时没查出什么问题。”
罗飞盯着许强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对尹剑说道:“你带烟了吗?给我一根。”
“烟有啊。”尹剑用提醒的口吻说道,“可是这里不让抽烟的。”
“对了对了,这是病房。”罗飞敲着自己的脑袋,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随后他拉了许强一把,说道:“走吧,一块到外面抽一根去。”
面对刑警队长的热情邀请,许强也不好拒绝,于是便跟着两个警察来到了病区外。尹剑掏出香烟发了一圈。罗飞率先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在吐出烟圈的同时,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做了这么多检查,如果已经患了癌症,是绝对不会误诊的,对吗?”
尹剑正把香烟往嘴里送呢,听到这话动作便停了下来。他看看罗飞,又看看许强,忽然明白这场烟抽得可是别有深意!
许强的动作也僵住了,他的神色有些犹疑,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罗飞的目光转过来盯在了许强的脸上:“既然报告单都在你手里,那么最先得知检查结果的那个人,一定也是你,对吗?”
许强愣了一会儿,然后忐忑地试探道:“罗警官,你什么意思?”
罗飞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只是继续着自己的思路:“十月二十三号下午,你父亲来到人民医院闹事,因为他在红山医院查出了肾癌晚期。他是一个人来的,也就是说,他去红山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对吗?”
“没错,他是一个人去的。”这次许强正面回应了罗飞的提问,并且给出解释,“因为我对李俊松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不肯带他再到别的医院做检查。最后他就一个人瞒着我去了。”
“就算你相信李俊松的诊断。但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你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再去做一次检查才是合理的吧?”罗飞追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止你父亲呢?”
“嗯……”许强语塞了,只是拖着长音却没有下文。
罗飞又道:“后来院方给你打电话,你赶到了人民医院。一开始你的态度很好,配合医院把你父亲劝回了家。可是晚上你们俩又杀回来了,这次你的态度变得非常强硬。这中间的变化又是为什么呢?”
许强道:“我爸脾气不好嘛,我担心别闹出什么事来,就先把他劝回家了。后来一琢磨,这事也太过分了,所以又带着我爸去讨说法。”
“一开始冷静,过后又冲动?这事可不合常理。设想一下,当你来到医院,得知父亲因为误诊而到了肾癌晚期,你能冷静得了吗?就算不想让父亲惹事,也总得让院方给个说法吧?还有,既然已经把父亲劝回家了,再去讨说法的时候怎么又把他带过去了呢?这不是和你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吗?”
许强再次陷入了张口结舌的境地。
罗飞默默地看着许强,直逼得对方终于低下了头。然后罗飞才开始阐述自己的推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俊松根本没有误诊。他早就查出你父亲得了肾癌,并且及时把这个结果告诉了你。可是你想要隐瞒这个结果,就请求李俊松编一套谎话来欺骗你的父亲。对癌症患者隐瞒病情,这事也很常见吧?李俊松又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就帮了你这个忙。所以你后来一再阻挠父亲去医院复查。当得知父亲闹到了人民医院,你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把他哄回家,因为你害怕李俊松出面把真相说穿。到家之后细细一聊,你才知道李俊松已经被院方解聘了。这个变故消除了你的后顾之忧,于是你又带着父亲到医院闹事,想借机敲医院一把。我说的没错吧?”
许强沉默不语,不敢抬头。
罗飞又分析道:“隐瞒病情一般有两个目的,一种是为了让病人保持乐观的情绪,但相应的治疗并不会停止;还有一种呢,就是纯粹想要放弃治疗了。从你父亲对待李俊松的态度来看,你一直都没把当初检查时的实情告诉他吧?因为你的目的就是要放弃治疗,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了,你根本无法交代。”
许强抬起了头,他看着罗飞乞求道:“罗警官,这些话你可千万别跟我爸去说……”
“那你得先对我把真相讲清楚!”罗飞态度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真相就是你说的那样……”许强小心翼翼地瞥了罗飞一眼,神色既尴尬又敬畏,然后他开始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没办法。我爸得了这种病,他又没有医保,怎么办呢?要治的话也是白花钱。这钱别人家花得起,但我们家花不起啊!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要是把这事捅出来,那……那……”
“不但你父亲饶不了你,庄小溪给你们找的医疗资助恐怕也得泡汤,对吗?”罗飞把对方想说又不便说的话讲了出来。
许强苦着脸说道:“我们这种家庭条件,这种病真的看不起。如果没有资助,这一家子都得被拖垮。”
罗飞叹了口气。这事虽然不光彩,但对于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群,确实也有着无法回避的难处。
“医疗资助,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没必要插手。而且合同都签过了嘛……”罗飞用这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他又解释说,“我所关心的,是李俊松遇害的案件。所以围绕他本人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要查清真相——你明白吗?”
许强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罗飞也点了点头,给这场交谈画上了句号。然后他把手里的烟头往垃圾桶里一丢,招呼尹剑道:“走吧。还有另一件事情,今天也得查个清楚。”
(4)
出了住院楼往北走,穿过一条小路,最终来到一片幽静的树林边。林外矗立着一幢两层的小白楼——这里便是人民医院的病理科。
踏入小楼之后,走廊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味。这是一种防腐液,常用于保存各种有机体。对于医生和刑警来说,这种气息往往会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因为已过了下班时间,小楼内显得非常冷清。病理科和医院的其他科室不同,其工作任务主要是分析尸体和病理标本,从来不会面对活着的病人,所以病理科的医生一般都不需要加班或者值班。
在一楼的办公室里,罗飞找到了余婧。这个女孩正如约等待着两位警察的到来。
罗飞进屋之后首先问了句:“柯守勤呢?”他担心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不听嘱咐先走了。
余婧的回答打消了罗飞的顾虑:“在焚烧房里处理标本呢。”
“哦?”这个话题一下子引起了罗飞的兴趣,“我听说处理标本一向都是你们这些实习生的活啊?”
“可不是吗?”余婧夸张地拖着声调,像是要在罗飞面前诉苦似的。
“那今天怎么……”
“这两天他又不叫我烧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啊?他这个人一向如此,想到一出是一出的。”余婧压低了声音,同时特意往走廊里瞟了一眼。她的位置就坐在窗户边,只要稍稍探头就可以看到外面了。
罗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凝目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余婧发现走廊里并没有出现柯守勤的身影,嗓门又大了起来,她咧开嘴说道:“其实他就是叫我烧我也不会烧的,这活实在是太恶心了……”
罗飞还在想着自己的事。尹剑在一旁接过茬问道:“不烧怎么办?他不要骂你呀?”
余婧调皮地一笑:“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嘛。”
尹剑继续追问:“什么办法?”罗飞这时也抬起头来继续听女孩讲述。
“请别人代劳。”
“请谁啊?”尹剑看着余婧,心想这活没人愿意干吧,而你一个实习生,在医院里又能支派得了谁呢?
“苗师傅,晚上值班看太平间的。只要每天给他五块钱,他就乐意了。”
尹剑点点头。看太平间的师傅,这种人倒是什么活都肯干,每天能多笔额外的收入也不错呢。
罗飞插话问道:“是不是很多实习生都这么干啊?”他刚才听余婧说“我们有我们的方法”,故有此问。
“只要是来过病理科的,都这么干。”余婧大咧咧地说道,“这种事都是一代传一代嘛,我也是从师兄师姐那边学来的。包括具体的操作方法。”
尹剑追问:“还有具体的操作方法?”可能是查案过程中难得遇上像余婧这样的青春女孩,尹剑今天的话也多了起来。
“当然有方法啊。苗师傅每天晚上九点上班,早上六点下班。你不能跟他一个点吧?这个楼没人值班,每天晚上都会锁楼门。要进入就得刷卡。我们手里就只有一张卡呀,也不能一直放在苗师傅那边吧?”余婧故作高深地接连问了好几句,还没等对方说话呢,她又开始自问自答,“所以我们就摸索出了一套方法。每天下班前,先把要处理的标本从标本室里挑出来,一罐一罐地搬到焚烧间旁边的分析室里。然后正常把楼门锁好,但把楼卡藏在楼门口的垃圾桶底下。接着你就可以安心回家啦。晚上苗师傅会过来取出楼卡,他先去分析室,把要焚烧的标本从罐子里取出来,集中放在一个大桶里面。然后再到焚烧间里处理掉。完事之后苗师傅也锁好楼门,把楼卡藏在垃圾桶下面。第二天我们只要提前一点上班,把那些空罐子搬回标本间就行啦。”
“那怎么也是走得比别人晚,来得比别人早啊。”尹剑看着女孩,带出一点同情的语调。
“那怎么办呢?谁叫我摊上这么个苦差事?”余婧噘了噘嘴,“不过这事也怪我,我要不犯错误的话,也不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
尹剑问道:“你犯了什么错误?”
一旁的罗飞笑了笑,他发现这两个年轻人聊起来,自己倒好像是个多余的。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本来就不爱多说话。而那个女孩显然是个话痨子,你问到的她说,没问到的她也说,这种性格倒也挺招人喜欢的。
果然,余婧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把实验室里的无毛鼠弄丢了——是医学院的实验室,不是这边的。本来我在那边做课题,是研究‘人耳鼠’的。哎,你们知道‘人耳鼠’吧?”
尹剑显然不知道,只好求助般的看了罗飞一眼。罗飞道:“好像在新闻上看过,但具体怎么回事也不太了解。”
余婧便开始讲解:“就是用可降解的材料做一个人耳形状的支架,然后把牛的软骨细胞接种在支架上,先经过两周左右的体外培养,接着在无毛鼠的背上切开一个口子,把支架移植过去。随后那些可降解的材料就会自行消失,而牛的软骨组织则在鼠背上生长,最后形成人耳朵的形状。”
“一个在鼠背上长出来的牛骨耳朵?”尹剑眨着眼睛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哎呀!”余婧瞪了尹剑一眼,似乎在责怪对方愚钝,“现在是试验研究阶段,所以用的牛骨细胞。如果用人骨细胞呢?谁的耳朵掉了就这样做一个,到时候把长成的软骨从鼠背上取出来,在患者脑袋上做个皮下植入,这不等于又长出一个耳朵吗?这个研究如果做深了,完全可以开办一家生物医学工厂,到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家工厂里预订到自己需要的组织和器官,更换安装就像是机械调配一样简单。”
“那还真是挺神奇的!”尹剑赞叹了一句,但他随后又意识到什么,担忧地问道,“喂,你不会就是把那只长了耳朵的老鼠弄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