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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阿姨发挥广场舞锻炼出来的眼明手快,一会儿就在候诊区抢了三个座位,不仅把老祝安顿好,自己坐下,还用包包占了个位置叫繁星:“来!繁星,你坐!”
这倒是她这个后妈第一次贴心贴肺地心疼这个继女,繁星当然得领情,坐下没一会儿,瞅着有个病人新来没位子坐,赶紧站起来让座。龚阿姨本来有点不快,但看那病人再三道谢,又一脸病容,想到老祝这病不知道好不好得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哀戚,心想只当给老祝积福了。自己也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另外一个病人。
医院人多,但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并没有任何人喧哗或是插队,只不过候诊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焦虑。繁星虽然急,但只是闷在心里,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怕自己爸爸看出端倪。她在候诊区狭小的过道里走来走去,忽然手机一响,是信息的提示音。
繁星打开看,竟然是舒熠发过来的。
他问:“要看美男子吗?”
繁星回了句:“有多美?”
舒熠发了一张照片,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被子盖到齐肩,头发大约刚刚吹干,额发服帖地覆满额角,整个人窝在一堆雪白松软的枕头里,乖得简直像幼儿园要午睡的宝宝。
繁星回了一条:“还不够美。”
舒熠又发了一张照片,这次整个人站在床上叉腰摆出了模特的姿势,挑衅似的看着镜头,他本来就腿长,站在床上简直变成了九头身,占据了整个画面。底下还不知道用什么软件做了闪闪发光的几个大字:美不美???
繁星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幼稚好玩,忍不住“扑哧”一笑,焦虑之情一扫而空。
她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想说自己正在医院里,等待最后的医生的宣判,想说自己其实很害怕很担心,如果真的结果不好,真怕自己会当场哭出来,想说其实她很想他,虽然才分开了三十多个小时,但她已经觉得好久好久了。
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早点休息,晚安。”
他很快回了条消息:“不行,睡不着,你都还没说那句话。”
繁星问:“什么话?”
他说:“我上飞机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繁星脸悄悄地红了,原来他还是听到了。
她飞快地打了一行字:“我在医院。”
他回复:“我知道。”
她正在打字,他的另一条已经冒出来:“我爱你。”
她微微一怔,他的第三条已经发过来:“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别再自己硬扛,因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繁星视线渐渐模糊,鼻子发酸,这些话别人看到一定会觉得腻歪吧,可是这么傻的话,就是从舒熠嘴里说出来的啊,一个耿直的技术宅,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可就是说了啊,说得她都要哭了。
这世上比我爱你更贴心的三个字,原来是“你有我”。
我是属于你的,你想怎么倾诉就可以倾诉,你想怎么依靠就可以依靠,你想怎么打扰就可以打扰,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就可以怎么样。我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愿意分享你的一切喜怒哀乐,愿意宠你,愿意做最幼稚的事情,发自拍照片给你,哄你一笑。
繁星噙着泪水打出三个字:“我知道。”然后才说,“晚安。”
美国东部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他一定忙碌整天,回到酒店临睡前,还惦记着她一定在医院里,一定不开心,所以才想方设法,逗她一笑。
繁星躲到洗手间补妆,这才走出来回到父亲身边。她已经镇定下来了,舒熠说过,有人爱,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赤手空拳的时候也不会怕。
她不再害怕,不管命运会给出什么样的重击,她已经决定坚强面对。
加的专家号最后才轮到,但医生的助手一拿到病历翻看了一下,就立刻说:“老师交待过,你们先等等。”
专家很和蔼,虽然忙碌了一个上午,嗓子都说得有点喑哑。看过了B超结果,又问了问病情,然后让他们去做增强CT,还建议他们不要在本医院做,因为排队太久了,要排好几天才能排上。并且说三甲设备都是一样的,结果都会很准确。回头把增强CT的结果直接拿来给他看就好了。
他在病历上还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这下子连两个助手都有点惊讶了,因为这是很罕见的事情。繁星感激不尽,专家说:“一有了检查结果,你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放心吧,舒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轻易不求人,你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繁星有点意外,大大方方就承认了:“我是舒熠的女朋友。”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父亲和后妈的面,说出这句话。也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提到舒熠。她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呀,她爱他,他也爱她,这是值得骄傲地告诉全世界的事情。跟关心他们的长辈分享,她并不觉得不妥。
老专家也愣了一下,马上高兴地笑起来,说:“太好了,他妈妈要是能知道,一定开心极了。”
他反倒催促繁星:“快带你爸爸去做检查吧,一有了结果就发给我看!”
外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繁星也觉得不能多打扰专家工作,于是再三道谢,领着父亲出来,按照指点去了另一家医院,果然并不用排队,检查的费用甚至还便宜一些,立刻做了增强CT,据说第二天下午才能够拿到结果。
繁星也没能松口气,觉得悬在头顶的那只靴子还没掉下来,然而现在也只能苦等。她故作轻松地对龚姨说:“看医生这口气,问题应该不大,反正明天才出结果,我一个人来拿报告吧。明天我给我爸和您报个一日游,你们去长城看看,来了北京不去趟长城,太可惜了。”
龚阿姨其实没什么心思游玩,但一想到要去拿报告,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她虽然人泼辣厉害,其实也是色厉内荏,老祝得病这事让她吃不香、睡不好,心里揪得不知道多难受。说到底,怕!
繁星说要一个人去拿报告,她就明白是想支开自己和老祝,但现在她跟繁星是同盟啊,万一真是那什么治不好的病,她们可不要齐心协力瞒着老祝?
爬长城就爬长城!龚阿姨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她说:“好,我和你爸都没去过长城,这回去看看,拍些照片,也放朋友圈给亲戚朋友们看看,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咱们这回可当两个老好汉了,一定好多人点赞!”
繁星爸被逗得哈哈笑,老伴跟继女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融洽,繁星爸觉得身心舒畅。虽然北京早春还冷,但他兴致勃勃,跟龚阿姨讲长城的来历,他是学过一点文史知识的,龚阿姨也听得认真热心。繁星送他们俩回酒店的路上,听他们讲了一路的长城,心想自己还是太疏忽了,早该把父母都接到北京来玩一玩。
不然很容易后悔。
繁星累了一整天,尽在医院里打转,虽然特意穿了平底鞋,但来来回回脚后跟都生疼,看一看计步器,自己竟然在医院里走了两万多步,怪不得会如此疲乏。
她拖着步子上楼,只想尽快进家门好好洗个澡,然后倒在床上昏睡过去,睡得早不要紧,半夜如果醒了,正好舒熠那边天亮,她还可以跟早起的他聊一会儿。
她心里盘算着,不料却看见志远竟然等在门口。
繁星心里一咯噔,这人是怎么了,早上酒店那是巧遇,晚上在这里,那就是专程等自己了。不都分手了吗,难道自己早上有什么错误的暗示?
但见了面,还是强打精神,礼貌地点点头,十分客气地问:“怎么有事吗?”
志远一时冲动下班后就直接过来了,之前繁星因为跟闺密合租,所以他一次也没来过这个地方,还是翻旧手机聊天记录里繁星当年曾经发给他的快递收件地址,才找到这个地方来。只是见她这样冷淡,一点都没有请自己进家门去坐坐的意思,才觉察自己来得冒昧。
但风度他还是有的,所以说:“我打了电话给阿姨,听说叔叔病了。”
繁星要想一想,才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原来他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得知了自己爸爸得病的事。
志远说:“我有位师兄是做医疗产业的,我跟他很熟,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繁星很客气地道谢,又说:“已经看过医生了,正在等检查结果。多谢你,专程还过来一趟。”
志远有点无奈,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就像沙子,用力攥也攥不住。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我们总归是朋友吧,朋友有事,我应该帮忙的。”
繁星想了想,索性将话挑明白了:“其实,我没有跟你做朋友的打算。因为我们之前的关系是恋人,那时候真心诚意地爱过,然而分手就是分手了。过去的时光有美好,有痛苦,总之是一段人生经历。分手就是告别,你和我已经不是在一条路上继续前行的人了,所以还是做陌生人吧。如果你有女朋友,她不会希望你跟前女友保持联络的。”
志远倒被激怒了:“我知道,你就是因为舒熠嘛,有了新男朋友,就怕他误会是不是?”
繁星坦然相告:“舒熠不会误会的。我们对彼此都有信心。只是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之前的种种,在我这里都已经结束了。我不愿意跟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做朋友。”
志远被气得够呛:“别巧言令色了!别狡辩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舒熠有钱!”
繁星倒觉得有点好笑起来,她也真的笑了,她说:“哎,咱们别说了,就此打住吧,趁着记忆还算美好。”
她取出磁卡开门:“麻烦让让。”
志远只觉得一败涂地,繁星不争辩,不解释,甚至,她笑得很轻松。这样的繁星是他觉得陌生的,不可理解的,像跟他隔了一堵厚厚的玻璃,她的世界他再也进不去了,她很轻松地就说出,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做这种话来。
他觉得受伤害了,自己好心好意过来想要帮她,怎么就变成了他在纠缠前女友,他是那样的人吗?祝繁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眼高于顶,将别人的好意都放在脚下践踏?
一定是因为舒熠。
志远心里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嫉是恨,是妒是酸,舒熠简直是同龄人的魔咒,不,简直是P大的魔咒。他才念了半年,却是学校的一个传奇。他是年纪最轻的杰出校友,因为他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创业成功,美国上市。这个纪录目前暂时还没有人能打破。
如果说唐郁恬是女神,那么P大也是有男神的,舒熠虽然不敢说是唯一男神,但也起码是男神之一。那几届的学生里头,风云人物渐渐也分出了层次,但舒熠,他是在金字塔尖的。
志远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在这一瞬间,他失控了。内心的愤懑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理智,他脱口叫了一声:“祝繁星!”
繁星已经打开门,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志远说:“你以为……”
只说了三个字,他及时忍住了,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繁星心想还好,还好他没有口出恶言,不然的话,这段恋情最后的记忆都变得不堪。其实也真心相爱过啊,虽然是小儿女的那种爱,一块儿打饭,一块儿自习,但是纯净的、水晶般清澈的心,是真心付出过的。
繁星不想让自己太纠结,她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她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想,明天起个大早,出城去潭柘寺。就算是迷信吧,她也迷信一回,希望明天下午的那份报告是爸爸平安无事。
繁星是在潭柘寺接到律师电话的。她本来半夜真的醒过来一次,给舒熠留言,舒熠没回,她以为他正忙,于是也没在意,翻个身又睡了。
早上她起床后,看看舒熠还没回复自己的留言,心里有点奇怪,因为舒熠忙归忙,但总是会挤出时间来跟她聊一会儿,不可能这么长时间还不回复。大约是出于本能,她打了一个电话,但舒熠的手机关机,这让她更觉得奇怪了。
她想了想,给宋决铭打了个电话,宋决铭正跟韩国人撕得厉害,韩国人要宣布手机爆炸原因是因为陀螺仪,宋决铭坚决不答应。他拍着桌子说:“不做万次以上的对比实验,怎么敢说爆炸原因已经调查清楚?你们这是欺负普通消费者不懂技术!”
韩国人纵然强势,无奈老宋真的发起飙来,也是勇不可当。
再加上高鹏那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冷不丁就在旁边放一支冷箭:“你们要是这样草率地宣布爆炸原因,那么我只能自己做独立调查了,不然我向我的董事会交待不过去的呀。”
韩国人被僵持住了,双方差不多又撕了一个通宵,老宋舌战群雄,逮谁灭谁,接到繁星的电话,才走出去听,真让会议室里跟他鏖战通宵的人都松了口气。
繁星将自己的担心讲给老宋听,老宋直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舒熠的电话怎么会打不通呢?这不可能,是不是手机没电了?”
宋决铭自己也试着拨打舒熠的电话,结果还是打不通。他说:“你别着急,我找别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隔了万里远,一切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繁星觉得不同寻常,所以在潭柘寺礼佛时就格外虔诚。
她只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一个人,希望生命有奇迹,希望命运不要给出难题,希望家人,希望爱的人,都平安顺遂。
天气冷,山里更冷,繁星穿得严实,山风吹得耳郭都冻得疼,她把大衣领子翻上来,遮住耳朵。山上的树木都还没有发芽,只是略有一点返青,配着湛蓝的天空,树木的枝杈脉络分明,仿佛云在青天水在瓶。
繁星无心看风景,只在心里想,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坏消息啊,不管是自己的爸爸,还是舒熠。
律师打电话来,本来是陌生号码,但她一看是美国来电,赶紧就接听了。律师的中文说得不那么地道,带着粤语口音,问:“祝小姐是吧?”
繁星干脆跟他讲英文,律师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换了英文和她沟通,原来舒熠在美国的酒店被警方带走,面临涉嫌欺诈等多项指控。现在律师已经见过舒熠,舒熠提出了几个紧急联络人,其中之一就有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