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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姜内心惊讶不已,世人都道辰皇的掌上明珠昭和公主不同寻常,却不想是这般襟怀坦荡,狄姜不禁在怜悯的同时又对她多了几分钦佩。
“公主……”梅姐面容一恸,眼眶泛红,险些就要落泪一般。
她从前只当武婧仪不知人间疾苦,现在算是明白了,谁家没有说不出的愁肠?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一个令人叹息之人。
“千万别哭,本宫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难过,你又拿什么资格哭?”武婧仪自负一笑,随即眉目一黯,接了句:“何况,若不是当日本宫讥讽你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妄想攀附皇家,你也不会寻短见了,本宫一命偿一命,不想欠了你。”
其实那日,她表面是在说梅姐,可实则是指桑骂槐,想要与柳枝示警,谁知柳枝全然不在意,而梅姐却听进了心里去,这也使她歉疚不已。
“是我自己想不开,怪不得任何人……我现在已经是个鬼了,未完成的事情只剩下最后一件了。”梅姐说完,目光望向窗外,眸子里的黝黑深邃不见底。
狄姜顺着她的眉目看去,便见窗外一片死寂,红色的暗云席卷了苍穹,一群群乌鸦在王府上空盘旋,低压压的飞过似乎随时要闯进屋里来,但始终都绕开了去。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就连问药也不禁双手抱着胳膊,连连喊道:“好冷。”
“是啊,屋里明明四周都架着暖炉,怎的还这般阴冷?我再让人添些炭盆来。”刘管家说完,走出房去。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木梆子响了三声,子时这个字眼跳入了众人耳中。
问药狄姜对视一眼,眸子里在说:“瑞安王爷活不过十五,这是我们都知晓的事情。”
狄姜看向床上的武瑞安,只见他眉目紧闭,毫无生气,这样毫无征兆的急病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问药扯了扯狄姜的衣袖,有些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他们说,是因为辰后作孽太多,所以她的儿女都不得善终。”
“哪里来的辰后?她已经是女皇了。”狄姜瞪了问药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随后看了看武婧仪,见她没有听见便也不再责骂问药。
何况,照现在这个情形来看,武瑞安的情况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得通。
“子时一刻了。”钟旭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狄姜点点头。
钟旭听不懂我们的爱恨情仇,他关心的只是不让鬼魅害人,而如今看来瑞安的病症确实与青梅毫无干系。
就在此时,门口飘进一缕青烟,狄姜和钟旭皆是一惊。
与此同时,青梅悠悠道了句:“我希望王爷醒来之后,你们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我希望未来的日子,他能活得坦坦荡荡,内心再无挂怀。”
狄姜和钟旭一开始都听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很快就知道了。
梅姐念了咒,面容便化作了瑞安的模样,她顺势躺在瑞安的身边,面上皆是平静。
武婧仪很惊讶,刚想说什么,问药眼疾手快去捂住了她的嘴。
武婧仪很快反应过来,随后便单膝弯曲,深深地向梅姐福了一礼。
“公主殿下跪天跪地跪女皇,今日却与我行礼,这辈子,我活得不冤了。”梅姐用嘴型同武婧仪说了最后一句,随即笑了,笑得很灿烂。
但很快,她便痛苦的站起身,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不自觉的往门外走。
“时辰到了。”
这一声,旁人也许听不见,但狄姜听得见,而且她也能看到,在梅姐的身边有两个穿着白衣的鬼差。
鬼差左手执着铁链镣铐,右手持着引魂幡。
“武氏瑞安,该上路了。”
鬼差之一冷冷凄凄的道了一句,那声音冷到骨子里,教这屋内的温度又下降了许多,而狄姜始终当做什么也看不见,低着头看着脚尖。
梅姐不能再说话,她再说话就会泄露身份,她看着众人,眉目里始终带着微笑。
此时狄姜才终于明白,阮青梅跟在瑞安身边从来就为了等这一刻,用自己的命,一命换一命。
梅姐消失了,从此无影无踪。
两名鬼差带走梅姐前,回头向狄姜行了一礼。
而狄姜却始终低着头,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
“他们,好像在与你行礼问安?”钟旭的声音在狄姜耳边响起。
狄姜转头,便看见钟旭的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谁在与我行礼问安?”狄姜一脸莫名。
“鬼差。”
“鬼差?!”狄姜声音提高了八度,双手很自然地裹紧了衣裳:“鬼差在哪?你不要吓唬我,被鬼差问候,是说我要死了吗?”
“你……看不见就算了。”钟旭舒了一口气,拿起剑便离开了。
狄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目光里皆是好笑。
钟旭,若有一天你回复了记忆,你当如何待我?
不过,
我永远都不会让你想起来的。
梅姐彻底消失了,当晚,太平府便云开雾散,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三日后,原本该离世的瑞安王爷却一日日的好了起来。
狄姜回想那一夜鬼差勾魂时,便是梅姐留在瑞安身边,化作他的模样替他挡下一劫。
可是瑞安的命梅姐救得了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
狄姜曾两次算过他的命格,一次在今年初十五便断了线,而十五之后三日,她再为他算命便再也算不到他的命盘。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生死劫一个连着一个,可到时哪里还有第二个梅姐呢?
门口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尖叫声,大街上挤满了瑞安王爷的追求者,她们听说瑞安病重痊愈的消息后,险些将门槛踏破。
太平府民风开放,自开国皇帝始,到现在的宣武朝,对女子的约束愈见小,有心者甚至可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狄姜站在楼台上,看着那些女子,一个二个为了瑞安近乎疯狂,她突然就不担心了。
是了,以瑞安王爷的魅力,就算一个梅姐倒下了,自然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梅姐站起来。
何愁没有挡劫之人?
“狄大夫表情何以这样痛苦?”
瑞安的话将狄姜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侧头一笑,道:“我只是在想,王爷有那么多女人,门外等着探望的队伍都快排到午门口了,您应付的过来嘛?”
“这有何难?”武瑞安一挑眉,“我交往过的每一个女人,都会让她们觉得宾至如归。”
“啊……这样啊。”
狄姜不明觉厉,总觉得这话有哪里透着几分不对,细思之下才明白,也许此人就是如市井所传那般空有一张倾国的妖孽脸,脑子里装的却全是浆糊,成语什么的随口拈来,也不管达不达意。
她想,武瑞安真正的意思应当是:“每一个与我交往的女子,我都会让她们觉得幸福和快乐。”
在离开瑞安王府前,狄姜去探望过武婧仪一回。
她去的时候,昭和公主正端坐在闺阁中看《孙子兵法》,见着狄姜还不等她开口便让她免了礼,又将她拉到桌旁坐下,亲自沏了一杯梅花茶。
武婧仪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梅姐上过本宫的身之后,本宫竟许久没有再见到怨鬼魂魄了。”
“于是有心情研读诗书了?”狄姜喝了一口茶,只觉梅花香气沁鼻,茶温适宜,在这腊月天里正是暖人,身上很快就热了,仿佛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与自己并不在一个世界里。
“随便看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莫非公主想从军?”
“女子从军也未尝不可,上阵杀敌兴许不如男人,但这里就未必了。”武婧仪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狄姜亦笑着点了点头,“谁说女子不如男?辰皇英武,便是当世女子的典范。”
“……”
狄姜说完,便见武婧仪的面色并不是那么好看,良久才又听她道:“母皇自然是奇女子,可本宫志向并不在此。”
狄姜知道武婧仪被鬼目困扰许久,外界传闻辰后为了登基无所不用其极,报应等不到下一世,便全都应验到了四个子女身上,想来,武婧仪也是深有体会,所以并不想让双手沾染那么许多的鲜血。
狄姜转头,看见桌上放了几封拜帖,落款皆是龙大将军的名讳,又问道:“公主要去见龙将军么?”
武婧仪摇了摇头:“他一连三日送了九封拜帖与本宫,本宫一封都没有看过。”
“为何?”
武婧仪咬着下唇,不作言语,她十指紧扣,右手上的梅花烙泛着刺人的红光,连连刺得狄姜头疼,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它。
过了好一会才听武婧仪缓缓道来,她说:“柳枝和龙茗日久生情本宫其实早已知晓,柳枝在玩什么把戏本宫又怎会看不出来?在龙茗班师回朝时,本宫便第一时间赶去见了他,而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只是指着本宫的鼻子说:您是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您终日玩乐,不知人间疾苦,您只要招招手,自会有成千上万的男人排队等着你,你又何必来玩弄我?”
狄姜听了,微微张开了双唇,很有些吃惊。
一来吃惊于公主鬼目,居然敢独自去怨气冲天的军中;二来吃惊龙茗,对待公主毫无顾忌,这样的人不知会得罪多少人,他若留在太平府估计也活不长久。
“后来,他离开了,而本宫却昏迷过去,本宫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时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还躺在那片草地上,整整三个时辰,他可以全然不闻不问。本宫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但那时还是想要嫁给他,那时本宫相信只要自己对他好,他就能明白本宫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公主。直到后来本宫看见他和柳枝在一起,本宫才发现这么多年来竟然爱错了人。”
“唔,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几个错误呢?”狄姜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呵,是了,他只是一个错误,他看到的只有表面。他啊,没有用过心的。”
“您打算再也不见了?”
“错误还需要再见么?”武婧仪笑着反问狄姜,而狄姜竟觉得无言以对。
“本宫的时间,不是陪他玩我爱你你爱她这种小游戏的。”
“公主能看开自然是好……”狄姜点了点头,心中却在盘算其他。
说来也奇了,她本算着二人命里该有姻缘,是三世修来的夫妻,而龙茗如今已经娶了柳枝,公主也再不想见他,此刻看上去倒像是无解了。
罢了罢了,红尘俗事,看戏即可,莫要太当真了。
狄姜起身与公主道别,随即便回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