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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强生让三溜儿和顺子留下来陪吴蔚。吴蔚不同意,强生很生气,说,大哥你这是瞧不起我们,现在都用洗衣粉洗衣服,谁的身上也没有虱子!
吴蔚一下子被噎住了。不是他嫌弃他们,而是觉得三溜儿顺子在这儿,会影响他看书。晚上三溜儿和顺子过来的时候,吴蔚还没吃饭,趴在被窝里研究《乡土中国》。东方青蓝拿来的书颇有水准,一些旧书上面还有批注,看那批注的内容,应该是她那个当副市长的老爸留下的。
三溜儿和顺子也不打扰他,先用炉子上的热水洗了脚,也钻进了被窝里。屋里那股难闻的味道早就散去了。吴蔚从包里倒腾出一瓶没用完的风油精,开了盖儿在那儿放到了炉子旁边儿,屋里弥散的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
吴蔚虽然没有吃饭,也不觉得肚子饿。因为这事儿,气都气饱了,再加上头天晚上喝的大酒,胃一直发胀。大冷天的,什么也不如钻在被窝里看书更让人觉得舒服。
顺子也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学着吴蔚的样子,把书举得老高,右手垫在枕头上,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他在看书,还是书在看他,因为那书上面的字儿,时不时便会蹦出一个他不认识的字来。
“大哥,这书上讲的是啥,我怎么不明白啊?”顺子终于没憋住,把头伸过来问吴蔚。
吴蔚把顺子手里的书接了过来,一看封面便笑了,这本紫氏部的《源氏物语》,他看都得好好琢磨琢磨,顺子居然看起这书来了。
看到吴蔚脸上的笑意,顺子心里极不舒服,下巴放到了枕头上,刚晒过的被子,鼻腔处充溢着阳光的味道。
“大哥,我是不是很笨哪?”顺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能读懂一本书。书里泛出的淡淡的油墨香味儿,原来他觉得臭臭的,可大哥的书似乎与自己原来看过的不一样,油墨泛出来的,竟然能让自己感到通体的舒服。
“哪有什么笨人!你只不过是基础差,没好好学过而已。你要是好好学,说不定比我更有学问呢!”吴蔚拍着顺子的脑袋,十几岁的孩子,鬓角的地方竟然生出了丝丝白发,“顺子,你还是少白头啊?”
“我爸也这样,我像我爸!”顺子感受着吴蔚那双大手,理着他那头小毛寸,说不出的舒服。
“你说你刚上初一就不上了,多可惜呀。你和二狗都应该上学。”
“现在说啥都晚了!小学学的那点东西,都就着粥吃了。再回学校,我学小学的还是学初中高中啊?再说了,我也受不了。”顺子叹道。
“顺子别他妈瞎叨叨了!你不好好上,整天上树掏雀儿下河摸鱼,老师教的啥也学不会,这前儿后悔了?晚了八春了!”三溜儿围着被子坐起来。他熊顺子,因为他的心里也不痛快。人家大哥也是农村人,也是庄稼耙子出身,可人家怎么就上了大学了呢!还会武术?
顺子不说话了。他怕三溜儿,用村里人的话说,三溜儿就是个牲口。这小子要是翻脸了,六亲不认,张老虎怎么样?也得听他的。这小子已经订婚了,他那媳妇是宣庄的,跟老丈人已经干过好几场了。他老丈人还不敢提退婚的事儿,自家闺女就喜欢三溜儿这个虎劲儿。
“三溜儿,现在学也不晚。青川有职中,年龄大点儿的也能上,最起码能学门技术。”吴蔚说道。
“我知道,职中那地方,都是渣子,哪儿有什么好人。顺子老实,到那不挨欺负才怪。”三溜儿不以为然。
吴蔚正想说话,强生和二狗走了进来。这都八点多了,这两人吃罢饭不在家呆着,还跑过来干啥?看着一溜儿三个大小伙子的脑袋,强生觉得有些好笑。看着吴蔚询问的目光,说道:“我找过马三坡了。他说他没听说这事儿。马土根回来了,今儿晚上在马土根家要聚个群儿,不知道商量什么事儿。”
“马土根是谁?”吴蔚问道。
“蛇仙村最有钱的人。这小子是王小妮那娘们儿的小叔子,在外面不知道鼓捣些啥。据说他们家的钱用麻袋装,可有钱了。马三坡说,马土根准备年前姓马的每家五斤肉一袋大米,这得多少钱,就是有钱烧的!”强生一脸的不屑,脸上带着鄙夷。
“他每年都回来?每年都买吗?姓马的二百来户,五斤肉一袋大米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吴蔚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顿时感到了一股凉意,便把被子披到背上。
“他也不大回来。那混蛋抠得狠,这还是第一次给老马家的人买这么多东西。”强生说道。
一番仔细的询问,吴蔚才知道,强生口里的马土根,也就是王小妮的小叔子,是在平泽市混的,具体干什么,强生不知道。马土根在市里买了房,平时不常回村。他大哥马金根,也是王小妮的丈夫,前些年得了一场病,落下点病根儿,已经不能直立行走了。
王小妮那娘们儿,也是仗着这个有钱的小叔子,再加上她本人是个辣叶儿十足的女汉子,马家才扶她上位。一来,多了一份村干部的收入,马金根生的那仨儿子,不至于因为父亲的病受人白眼儿。二来,“朝中有人好做官”,在外面折腾得再猛,马土根也想叶落归根,家里有个人在村里说了算,他回来才更显得牛性。三来,有人在村里说了算,这谁家的大事小情,都得求得着马家他这一系,被人求和求别人,显然前者更有吸引力。
“强生,你觉得他们会商量什么?”吴蔚皱紧眉头,问道。
“这个说不好。反正不会对我们张家有利。你这一来,跟我们走得近,他们心里不舒服,不会是想办法来对付你,想把你挤出村吧。”强生若有所思。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三溜儿突然大声说道,吓了几个人一跳。
“既然这样,那我就来个夜探马宅?”吴蔚面带微笑,挑眉说道。
四个货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也去!”
正穿外套的吴蔚手一摆,“不用你们去。人多的话行动反而不便,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咱这事儿是法律不允许的。你们几个听我的,在这儿看家,一会儿我就回来。”看着吴蔚那张刚毅果断的脸,几个人不得不服从。
“大哥,那你小心点儿!”强生把马土根家的详细位置告诉了吴蔚。吴蔚一身黑色的运动衣,几个晃身便消失到了黑暗之中。
吴蔚看着山下不远处的点点灯火,不由暗自好笑。他这个一向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居然要夜入民宅探听消息。一想到回来时屋里的情形,心里那股火又蹿了出来。找派出所的来吧,到这儿也只能是“打酱油”,恐怕还要说上一句,“没丢啥东西就行了,拉一脬就拉一脬吧。”
摸到马土根家门口,吴蔚躲到一堆玉米秸杆旁边。幸好月亮弯得像春天的柳叶,可以很好地掩藏人的行踪。
“也给我买了个围脖儿啊,还是马海毛的?一会儿我得好好看看,我正缺围脖儿呢!”如此雄壮浑厚的女声,肯定是王小妮那女人。吴蔚瞪大眼睛,王小妮的旁边还有一个人,看那外形应该是个男人,太黑,看不清面孔。
吴蔚屏住呼吸,看着王小妮和那个人一起进了屋儿。吴蔚从暗处转了出来,从正门走肯定不行,因为王小妮进去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两声狗的吠叫。
这狗的问题,还真是不好解决。在蛇仙村,几乎家家养狗,狗的品种大多是本地的土狗,别看这些土狗其貌不扬,有的凶起来不比“黑背”差。他就亲见过两条狗咬架,一条狗的耳朵被几乎咬掉,耷拉着还在呲牙咧嘴的战斗。
吴蔚从胡同里转到了房后。这马土根家后面是一个高高的土坎儿。房子挺气派,前后跨度足有十二米,一水儿的水泥,还贴着外墙砖。
他没有心思研究马土根的房子,人如狸猫般跃上了房顶。他没有办法进到屋里,只能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扯着耳朵仔细地听。
在人声最多的那个房间外面,吴蔚轻轻蹲了下来。里面的人很多,杂七杂八的,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吴蔚就要失去耐心,想要跃上房顶走的时候,忽听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都静一下,听土根的!”
一个男人清了清嗓子,“行了,都别吵吵巴火儿地了。我回来后,听嫂子把这事儿都说了。我说你们都怎么回事儿,一群爷们儿娘们儿,怎么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给吓住了?我让偏儿头去试探了一下,也没见那小子有啥大火气吗!一有事儿,就先怕,怕什么?难不成他能翻起天来?再翻,蛇仙的天也是咱老马家的!我看他敢动果山试试!
“你们也不长长脑子,张老虎告了多少年了?上面把咱老马家怎么着了?没怎么着吧!现如今,有钱的就是大爷!还有啥是钱摆不平的?”
妈的,还真是你们干的!有钱你就是大爷了?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屋外的吴蔚听到这儿,愤愤地在心里怒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