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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还是你说吧。这事儿别瞒下去了!”父亲这个老实的汉子,从不轻易落泪。吴蔚看到父亲的眼角,溢出了一串串的晶莹。
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吴蔚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说你们老两口是怎么回事,什么事这么驳不开面儿?有话直说不就行了吗!这屋里又没有外人!”吴开印跟吴蔚碰了一下杯子,说道。
“爸,妈,你们不说,我来说!”吴霞像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把筷子放到碗上,一脸郑重。
二老的目光双双集中到女儿身上,“霞儿,你?”看着父亲犹豫的目光,吴霞咬了咬嘴唇,“爸,这事儿我们不能再瞒着小蔚了,这样对他不公平!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吴蔚只觉得耳边被人放了TNT一般,当量足够把他震晕过去。桌儿上的人,除了小朵,都大眼瞪小眼,不再说话。
良久,吴蔚轻扯嘴角,微笑着说道:“姐,你说什么呢!什么亲生父母,咱爸咱妈不都在这儿呢吗?你看小说看电视剧看得太多了吧。哪有那么多狗血的事儿。来,四叔,我再敬你,还有爸、妈,你们二老……”
“小蔚!”父亲的目光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儿子了,他这一声,情感极为复杂,“你姐说的……是真的!你……你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
吴蔚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冷静。可一听这话,他只觉得自己像被一种奇怪的引力一直向下拉扯,一直向下,那颗心,坠入了深渊,深不见底。脑子一片空白,呼吸几乎停止。
他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一直敬爱的父母,会在某一天亲口对他说——他不是他们亲生的!既然他不是他们亲生的,那他是谁生的?总不至于像孙悟空一样,天孕地育,然后“咻”地一下从石头里蹦出来吧?老天,还真是跟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怪不得,他一回家就觉得气氛怪怪的;怪不得,他一回家,母亲和姐姐就一直在嘀咕;怪不得,父亲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原来,上天对准他的脑袋,抡起了开山巨斧,这是打算要他的命啊!
看着吴蔚痴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无意识地往嘴里倒着酒。吴开明一脸心疼,“小蔚!别再喝了!你别怪爸,不是爸瞒着你,而是我们也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小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找你的亲生父母,可找不到!”
“吴蔚!不管你亲生父母是谁,我希望你记住!在你面前的吴开明,和他的老婆奚蓉花,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的亲生父母,只是生了你,而坐在这桌儿上的你的养父母,却养了你!”吴开印一脸正色,手情不自禁地伸了过去,在吴蔚的头上摩挲着。
“给他点时间,他会接受的。爸,妈,这么多年,这个秘密一直压着你们。小蔚长大了,他应该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了。不管找着找不着,那都是他的命!”吴霞搂着一直哭个不停的母亲,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爸,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蔚警告过自己,无论遇到多么困难的事,也不要轻易流泪。可今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他不得不流泪。不是为抛弃了他的亲生父亲,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两个善良的老人。那是痛苦的泪,更是感激的泪。
“好吧,小蔚,爸全都告诉你!他妈,去把东西拿来吧。”
母亲的手一直在哆嗦。从父亲的手里接过钥匙的时候,母亲几乎要摔倒在地。那把钥匙,一向是系在父亲腰带上的,从不离身。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在女儿的搀扶下,走到了板柜处。
这个板柜已经有些年头了,吴蔚一直想换一下屋里的家具,可母亲一直不同意。从他记事起,那个板柜一直锁着,父母从未当着他的面打开过那把锁。
“霞儿,把那个包袱拿出来吧。”母亲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她连拿起那个包袱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孩子,吃她的奶长大的长相清秀的男孩子,身体里流的却是别人的血。
吴霞把包袱拿了出来,放到了炕沿处。吴开明颤抖着手,艰难地把包袱解开。这样的桥段,吴蔚从来没想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看着父亲翕动的唇,他才意识到,刚才父母说的竟然都是真的。他一直以为电视上包袱认亲之类的狗血桥段,是编剧、导演江郎才尽的表现,却不料这样的桥段,竟然如此真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蓝色包袱里面东西不多,一件婴儿穿的蓝花小棉袄,一条红色小棉被,一张纸被吴开明拿在手里,极缓慢地递到吴蔚手里,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生于农历一九七八年九月十八。
“四叔,这是真的吗?”吴蔚拿着手里的纸条,向唯一一个可以算作外人的人求证。
吴开印沉重地点了点头,“小蔚,你不可以怨你爸和你妈,他们为你,付出的太多了!”
从一家人你增我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吴蔚的眼前拉开了一幅幅生动而鲜活的画面。
一九七八年深秋,天很冷。一向有“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习惯的吴天明,早早地起来打扫院子。
天上飘着雪花。那时的奚蓉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正起床帮两个孩子穿衣服。他们的大儿子吴尚已经上一年级了。虽然还没到年龄,但吴开明觉得男孩整天在家疯跑,不如早进学校读书,便把他早早送进学校。学校本来不收,奈不住吴天明软磨硬泡,加上吴尚天资聪颖,乖巧可爱,老师们极喜欢,便被破格塞到一年级班里。
吴开明扫雪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啼哭声,不觉有些纳闷,停下扫帚仔细倾听。婴儿啼哭的声音很细微,如果不认真听,恐怕还真是听不到。吴开明赶紧把扫帚扔到一这,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婴儿啼哭的声音大了一些,他看到自家对门后门左侧黑枣树下的石凳上,有一个红色的东西,那哭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吴开明马上意识到,这不知是谁生了孩子养不起,给扔到那里了。他家里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再添张嘴的话,还真是有点困难。可听着那婴儿的啼哭声,吴开明说不出的难受,最终还是走到了石凳前,把孩子抱起来回到家里。
那是个长相极英俊的男孩儿。奚蓉花一看便喜不自胜、爱不释手。女儿吴霞那时候已经两周多了,刚刚断奶,那孩子被她一抱到怀里,便啼哭着往她怀里拱。奚蓉花想都没想,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可女儿断奶已经有些时日了,哪里还有奶水?那孩子使劲地吸着,把她胸房吸得生疼。
孩子像是找到了安慰,虽然没有奶水,但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会儿便睡着了。孩子醒了以后,奚蓉花便弄了一些米汤,一勺一勺地喂下去。晚上,孩子哭闹不休的时候,继续让他嚼着干瘪的胸房,时间一长,竟然被他又吸出奶来。
夫妻俩一寻思,村里早晚会有人知道,他们捡了个孩子。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人来找孩子。他们便商量好,到东北亲戚家住一段时间,就说这孩子是他们生的,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等到吴蔚三岁多的时候,一家人才从东北回到老家。因为在东北一直跟亲戚在做贩羊的生意,吴开明积累了很多经验,回来后便开始收羊贩羊,生意虽然不太好做,但吴开明人勤快又节俭又讲诚信,生意越做越顺手,倒也挣了一些钱,日子也殷实起来。
吴蔚从小时候就非常聪明,看不到他怎么学习,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后来考上了燕北大学,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知道吴蔚不是二人亲生的人并不多,吴开印是其中一个。当年他们远走东北,吴尚留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跟小堂叔一起长大。
“爸,妈!”吴蔚“扑嗵”一下跪到了地上,抱住母亲的腿,“我不会去找什么亲生父母!他们生了我,又扔了我。我是你们养大的,我的父亲就是吴开明,我的母亲就是奚蓉花,谁也代替不了!”
“傻孩子,你说什么!你长大了,你应该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扔了你,肯定是迫不得已。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舍得扔自己的孩子!”母亲抱着吴蔚的头,放声痛哭。
小朵一看姥姥哭了,妈妈也哭了,“哇——”地一声,小女娃儿惊天动地这一哭,倒把屋里的人给哭醒了。
“小蔚,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找你亲生父母,可是一直没有音讯。现在,你知道了,咱们一起努力!”吴开印拍着吴蔚的肩膀,说道。
吴蔚被母亲从地上搀了起来,“四叔,我知道!可是,我真不想找他们,我也不想见他们!”
吴开印还想开口说什么,吴开明说话了,“老四,让小蔚好好消化消化这些事儿吧。他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