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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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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令如山,下达前锋右军就是铁板钉钉,桓容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胆敢违令不遵,以桓大司马的行事,定然不介意来一场“挥泪斩亲子”,既能博取名声,又能除掉不听话的嫡子,一举两得。

    对桓容而言,上战场九成要送命,不上战场也是要死,可谓被逼进了死胡同,当真是进退两难。

    荀宥和钟琳得知消息,不由得大惊失色,第一时间来同桓容商议。

    每次同胡人交战,刀盾手死伤最重。以桓容的身手,别说全身而退,轻伤都是万幸。

    “府君,军令既下不得违抗,以仆之意,不妨以私兵替换刀盾手,再列下部曲,以保府君安危。”

    战阵不能改换,人数总能增减。五十名刀盾手全部换成盐渎私兵,加上四十名部曲,总能保住桓容性命。

    荀宥和钟琳有此意,钱实典魁等均表示赞同。

    “此事不忙。”

    经过最初的愤怒,桓容反而逐渐平静下来,认真思量一番,没有着急采纳两人建议,道:“待我见过刘将军再做计较。”

    荀宥和钟琳的建议的确可行,但实在过于被动。

    渣爹事情做绝,明摆着要他小命,肯定还有后手。

    换成心志不坚者,此刻怕是慌了手脚,懦弱些的八成已经认命。但桓容不想认命,也不可能认命。憋屈了多少回,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让他直接撒手,当真是想得美!

    他不只要保住自己的脑袋,更要给桓大司马狠狠来一巴掌。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他偏不信,死胡同就走不出路来!

    有墙挡住?

    没关系,架梯子,爬上去!

    梯子被抽掉?

    一样没关系,抡起锤子砸,砸也要砸开一条出路!

    总之,甭管渣爹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派人在背后下手,他都要想出办法应对,刀子架回去,石头丢回去,一报还一报,绝不让对方如愿!

    见桓容神情变了几变,继而冷笑出声,荀宥不禁心生疑惑,开口问道:“府君可是有了主意?”

    “有倒是有,暂时不好说。”桓容摇摇头。

    他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可惜都有风险。最可行的一条,现下不好诉之于口,还需和刘牢之通一通气,如果对方不反对并且愿意帮忙,才能做出妥当安排。

    荀宥钟琳互看一眼,忧色少去几分,均未再多言。

    秦璟上前两步,问道:“容弟,可需璟相助?”

    桓容笑了笑,道:“秦兄好意,容心领。然兹事体大,非容一人可决。待容商议归来,再同秦兄详言。”

    话落,桓容自健仆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秦玦和秦玸放弃研究车轮,走到秦璟身边,低声道:“阿兄,还走吗?”

    他们同桓容相处时间不长,对后者的观感却相当不错。眼睁睁看他送死,还是死得如此没有价值,兄弟俩实在做不到。

    “阿容有百龙之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其实非习武之人,膂力不及坞堡舞勺少年,如持刀盾临战,恐怕……”

    秦玦没有继续说,意思已经相当明白,要论脑子,桓容绝对是一等一,在晋军中都数得上号,实在令人佩服。换成同鲜卑人短兵相接,别说杀敌取得战功,能不能扛住一个回合,设法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桓元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玦和秦玸没见过桓温,不了解桓氏父子的恩怨,自然生出疑问。

    正常人会下这样的命令?

    虎毒尚不食子,为了名声也不至于此!

    秦璟摇了摇头。

    为争权夺利,父子兄弟成仇者不少。尤其是乱世之中,胡人之地,父杀子、子弑父者并不鲜见。

    然而,南地高门之中,似桓温这般不惜撕破脸皮也要置亲子于死地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按照世俗行事,有阴谋龃龉也该按在台面下,不会明摆着昭告世人,让旁人看了笑话。

    桓温此举当真应了那句话:不能流芳千古,宁可遗臭万年。

    “阿兄,不如留下?”秦玦继续道。

    “阿兄和慕容垂交过手,不方便露面,我同阿岚没出过西河郡,可装作晋兵一同出战。有秦雷秦俭等在侧,总能护得阿容安全。”

    秦璟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让秦玦和秦玸稍安勿躁,待桓容从刘牢之处归来再议。

    “不要莽撞行事。”

    话落,秦璟转身返回武车。

    他比两个弟弟更了解桓容,了解对方的温和,也了解对方的硬气和骄傲。固然出于好意,也不能越俎代庖,替桓容做出决定。

    如真心同桓容相交,这是必须做到的一点。

    “阿岚,你可能猜出阿兄在想什么?”秦玦转过头,皱眉问道。

    “不能。”秦玸摇头。

    “我也不能。”秦玦摊手,道,“看阿兄的样子,和阿容的交情定然不错,这样不是该留下帮忙?”

    秦玸仍是摇头。

    “你认为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不妥。”秦玸认真道。

    “不妥?”

    “既真心同阿容相交,就当视彼此为同等地位。”秦玸道。

    “我并未轻视阿容!”

    “我知你没有,但试想一下,事先未经你的同意,便有人替你安排好一切,哪怕是出于好意,你可会轻易接受?阿容固然温和,终归是世家子,岂会没有骄傲。”

    秦玦皱眉,似有明悟。

    “再者言,阿兄和你我乔装商旅,入晋军营盘这些时日,以桓元子的为人,岂会不查你我来历。”

    秦氏坞堡孤立北地,同胡人常年交战,也并未向晋室称臣。秦氏仆兵入军营市货并无大碍,若是私自加入战阵,落到有心人眼中,怕会引来麻烦。

    “你是说,插-手很可能会连累阿容?”

    “尚不至此,但谨慎总是没错。”秦玸沉声道,“坞堡的消息来得急,氐人打什么主意,暂时不好说。阿兄告诫你我莫要莽撞,你我便不能任意而为,无故引来风波。”

    “那就任由阿容送命?”

    “怎么会?”秦玸奇怪的看了秦玦一眼,“阿兄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真到那个地步,就是把阿容带回坞堡,也不会留他在战场上。”

    “对啊!”秦玦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可以带阿容回坞堡,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秦玸:“……”他只是打个比方,没说真的动手!

    桓容既是桓温嫡子又是晋朝官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带走,是想闯祸还是闯祸?

    自己这双生兄弟,聪明起来的确聪明,遇上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当真是愁人。

    不过,看阿兄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秦玸转身看向武车,观察坐在车辕上的秦璟,仍是猜不透后者究竟作何打算。

    桓容一路疾驰,正赶上刘牢之升帐。

    前锋右军三个幢主均在帐中,另有主簿、掾吏、谋士等两侧列座。

    “见过将军。”桓容拱手行礼,被让到左侧第一位。

    “桓校尉来得迟了些,可是事务过于繁忙,还是去了中军大帐,来不及返还?”对面一名幢主突然开口,引来桓容奇怪一瞥。

    他没得罪这位吧,干嘛见面就挑衅?而且,这位的话怎么这么不对头?

    “咳!”曹岩咳嗽一声,向桓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接话。如果贸然开口,肯定又是一场官司。

    中军命令下达,右军上下都有些不满。

    一来,军令过于仓促,仅有两天准备时间,临阵-磨-枪都有些来不及;

    二来,军令下达之后,左军中便有传言,是桓容立功心切,暗地向桓大司马请命,才有这道军令。传到右军之内,无论是真是假,总会有人暗中记下,想起要为别人的急功近利送命,心中自然不痛快;

    三来,桓容以刀盾兵临阵,恰好取代一名幢主之职。前者恨不能撕掉这份军令,后者却是心存不满,看桓容不顺眼,当着众人发难,实在不足为奇。

    幸运的是,多数人对桓容“争功”之言抱有怀疑,即便有几分相信的,感念他筹集军粮的功劳,也不会跟着落井下石。

    不然的话,没等桓容上战场,九成已被同袍孤立,在军中举步维艰,若虎尾春冰。

    “樊幢主言过了。”

    刘牢之知晓内情,明白桓容的为难,当场出言解围。

    “将军,”樊幢主脸色涨红,“他一人之私带累大家……”

    “行了!”刘牢之猛地一拍桌案,硬声道,“你要说的话,在座诸位同样知晓!不过是无稽之言,莫须有之事,何足采信!”

    “将军?”

    “你我身为将兵,临阵接战是为本职。军令既下,当整顿兵卒,思量临战之策,抓住流言不放,与同袍生隙,让他人看去笑话,你可对得起使君提拔之恩!”

    樊幢主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脸色由红转青,继而变得惨白。

    他是流民出身,因膂力过人得到刘牢之赏识,推荐给郗愔,做了郗使君的车前司马。

    此次大军北伐,郗愔和桓温角力,借桓熙贪墨之事夺得前锋右军军-权,他随刘牢之转换营盘,做了一名幢主。

    刘牢之的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军令并非儿戏,桓容也没那么好惹。

    流言之说并未得到证实,从左军传出更不足采信。他以此攻讦桓容,使得军中上下离心,刘牢之不会再容,定会军法处置。告到郗使君面前,他同样没理!

    事情经不起揣摩,樊幢主越想越是心惊,额前冒出冷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牢之的话又说得如此明白,再想不通,他顶着的就不是脑袋,整个一块石头!

    出头椽子。

    四个字凿进脑海,樊幢主几乎磨碎后槽牙。想起撺掇他的两名部曲,不由得双眼赤红,枉他念着同乡情谊多次加以提拔,这两人竟如此害他!

    见他明白过来,刘牢之暗中点了点头,好在没有真的钻了牛角尖。

    如果对方再想不清楚,为免造成更坏的影响,拖累手下步卒,九成要临阵换将。如此一来,人心难免涣散,实非益举。

    事情暂时解决,众人均松了口气。帐内气氛不再紧绷,刘牢之展开军令,宣读督帅之意,进行排兵布阵。

    “后日与寇接战,我军为-右-翼,列方阵,刀盾手列前,次为竹枪兵,再次为弓箭手,重甲兵列阵中,轻骑于两侧掠阵。”

    这样的排兵布阵堪称保守,基本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很不符合刘牢之的性格。

    然而,考虑到桓容在刀盾手阵中,时刻面临生命危险,刘牢之实在不敢率性而为,仅能保守为上。

    中军升帐时,郗愔曾同桓温据理力争,言明后日接战不是不行,但以一名文官领刀盾手实在是不合常理。

    桓温则道:“温乃兵家子,戎马半生,临战少有败绩。既为我子,自当身先士卒。纵然战死,亦是为国为民死得其所,流芳于后世,岂有畏惧不前之理!”

    一番话大义凛然,慷慨壮烈,堵得郗愔干瞪眼,硬是没法反驳。

    说桓容不该身先士卒,不该为国战死?

    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桓温摆明要桓容送死,却又占据道义制高点,向世人表明,为了北伐胜利,为了收回旧土,他不惜牺牲嫡子!

    这般深明大义,为国尽忠,可称当世英雄!

    郗愔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拍案而起,大骂桓温不要脸!

    奈何对方处处占据先机,掐断所有更改军令的可能,郗刺使只能无功而返。桓容彻底被利用一回,就算是死,都要成为渣爹“点亮名声”的踏脚石。

    离开中军营盘,郗愔第一时间召来刘牢之,下达一道死令:“保住桓容!”

    桓元子既要儿子死,又要借此成就大义之名,哪怕战事不顺,照样会被百姓称道,为日后篡位扫清道路。

    郗愔既知他的目的,如何会让他如愿?

    故而,刘牢之排兵布阵时才会如此保守,务求保住桓容,不让他在战场丧命。

    “将军,贼寇固然凶悍,并非不可破。方阵固然可取,然以我军人数,何妨以攻为主,采用锥形阵?”有将官看出战阵问题,出言劝道。

    刘牢之摇头,道:“我意已决。”

    众人面面相觑。

    了解刘牢之的不免思索,如此保守,莫非大有深意?不了解的倒没多想,主将下令列阵,他们从命便是。

    况且,此阵非是不可取。

    总体而言,就像是一个乌龟壳,无法轻易突破鲜卑骑兵,也不会轻易被敌人冲开。遇敌大意,也可转守为攻,将其困在阵中,算是对阵骑兵的不二法门。

    商议妥当之后,众人退出军帐,抓紧时间做出安排。

    桓容留了下来,一为感谢郗刺使和刘牢之的回护,二来,则是要给桓大司马一个反击,不能一拳将渣爹打倒,扇个巴掌总没问题。

    “容谢刘将军。”这样保守的排兵布阵,旁人看不出来,他却能猜出深意。

    说不感动是假的。

    纵然对方有各种考量,这声谢都是应当。

    “容弟无需如此。”刘牢之扶起桓容,叹息道,“军令如山,为兄不能抗命,但总能护上一护,使君亦有此意。”

    “难为将军。”

    刘牢之摇头,道:“慕容垂乃知兵之人,闻其掌兵至今几无败绩。前番数次试探,我军连败三场,足可证明其用兵老道。”

    桓容神情凝重,想到慕容垂这个猛人,突然压力山大。

    “我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如此排兵列阵也为保全自身。”刘牢之继续道。

    “兵法云: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我未曾同其一战,且手下仅百余精兵,接战不当冒进,需稳妥为上。有此番经验,他日再遇,必当斩其头颅,祭军中大纛!”

    砍了慕容垂?

    桓容满面震惊。

    仔细想一想,以刘牢之的本事,并非没有可能。

    前提是兵精粮足,配备专克骑兵的武器,例如唐军的陌刀和明军的狼牙棒。陌刀成阵能吓破人胆,狼牙棒舞起来,甭管是人是马,挨一下都是相当酸爽。

    为保万无一失,还需提前选好战场,最好是不利于骑兵发挥的丘壑遍布之所,绝非一马平川,一个冲锋就到近前的广阔平原。

    不过,目前还只能想一想。

    真要实现还需要积累,尤其是“钱”的积累。

    “将军,容有一言。”知晓刘牢之排兵布阵的缘由,桓容的心情好了几分。

    “容弟尽管说。”

    “南郡公世子仍在右军之中,此番理当临阵。”桓容微微眯起双眼,道,“大司马慷慨大义,同样身为桓氏子,定愿为国捐躯,为百姓舍命。”

    刘牢之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桓熙前后挨了两次军棍,至今没有离开床榻,右军上下几乎快忘记这个人。

    碍于军中目光,加上桓熙前番坑爹之举,桓大司马没将他调走,任由他留在前锋军营盘,做个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队主。

    现如今,正好方便桓容下手。

    “至于安排何处,不妨也为刀盾手。”桓容掀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领此阵,定会重点关照阿兄,令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以显桓氏之威!”

    桓容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刘牢之半晌无语,最终捏了捏后颈,只能点头。遇上桓容,桓大司马再多的计策手段都没用,反而会坑死自己。

    不过,想想也真是爽!

    “可桓世子不能走动?”

    “无妨。”桓容笑意增大,道,“督帅命我领刀盾手,却未明言如何领。既如此,我以县公之爵驱武车上阵,实属理所应当。”

    “容弟是想载桓世子上阵?”刘牢之问道。

    “当然不。”桓容奇怪的看刘牢之一眼,他岂会如此好心?

    “容有言,必令世子身先士卒,杀敌冲锋,如何能让他屈身车内!”

    “所以?”

    “拖着走。”

    绳子捆上,不走也走。

    刘牢之:“……”

    桓容继续冷笑。

    桓大司马想用儿子赚取名声?

    可以。

    反正儿子不只他一个,桓熙身为长子又是南郡公世子,理当比他更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