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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不是吃了一口败仗,而是面对着一个仙人球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岳州在洞庭湖内屯的水兵战船到底有多少,崔季明不太清楚,她认为对方并没有全面出动,却也被眼前荆州的水军的数量而震惊。
以前江面几乎被两家均分,甚至有的流域因为大邺商贾发达,而是控制整个江面,偶登南岸。如今靠近荆州的半边江面,也被连天的船只覆盖。
崔季明的计划中应该有宜昌的凉州兵顺水而下攻击侧面,然而他们却一直收不到宜昌的消息,只见到了南周的巨船。
快攻的计划因为无法配合被一拖再拖,被南周知晓了计划也是难免的。崔季明有想过撤兵,然而南周知道鄂州被攻打后,必定长江南岸的各大州城都开始了紧张的戒备,不论打哪里,想要出其不意已经是很难做到的了。
既然打哪里都是困难,就在军力还算强盛,士气还算高涨的时候,挑最关键的来磕吧。
她还是下定决心想要攻荆州,没有办法,就自己创造办法。她所谓的磕,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办法对付,而不是真的让士兵前赴后继的敢死去扑,毕竟这才是战争刚开始。
她先是接到陆双的信报,说背后捣鼓他们的人是黄璟,他本人来到荆州一带了。崔季明却是有些畏惧黄璟的名号,毕竟这老头二三十年来带过的兵比她过眼的人都多。但她没有回救复州的打算。陆双的信报来的相当准确,连他们的兵器,服饰都有描写,对方过江的兵力不过几千人,又没有运送攻城器械纯属突袭扰乱,她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黄璟虽说是带了一小部分人渡江,但她相信,以他的地位来说,整个鄂岳部分的战局都已经被他接手掌控了。
她要对付的地方将领,是准确且熟悉的一个人。
于是崔季明想了个办法,想从沔州一代掉大批船队到荆州来。之前没那么做,就是因为从沔州逆流到荆州,江道中段有个虎视眈眈的岳州,而如今的岳州的船只被大批调出来,想经过这段江道就不再是没可能的事情了。
但黄璟也是个将才,他如果知道崔季明的困境,难道不会猜中这个想法?
崔季明反复思索,想出了一计。
一队旌旗飘扬的船队从沔州出发,往荆州方向驶来,大张旗鼓的经过长江,上头满载骑兵步兵,一副就是要去支援季子介的样子。南周看着几乎占满江面的船队去往荆州,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止是他们船多,大邺富得流油,也养出了如此规模的船队!岳州和洞庭湖内的将士发现此事后,看到如此舰队,也不可能轻易放他们走。
荆州那里算是南周围住了季子介的魏军,他们这里就要做出打援的战略来。
他们立刻派出大军离开洞庭湖,进入长江,追打那些大邺支援的船只。
只是他们才进入江面,眼看着就要追上,忽然后方传来消息,说是沔州随即又发出一支船队,却没有跟随着往荆州而去,而是直袭的洞庭湖!
这信报并不是洞庭湖上的水军大营送过来的,而是连接长江和洞庭湖的垭口上的信兵看见后送信给他们的。
这一下子就把追出来的洞庭湖水军士兵吓坏了,他们还没接到详细的信报,就立刻往回赶,也不去管那些去打荆州的部队了。毕竟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老家就要被掏了,谁还顾得上打援!
却不料刚回到岳州附近,就收到了驾船而来的士兵递来的信报,上头只写着要他继续追赶对方的援兵,进入洞庭湖的大邺将士不过是打草惊蛇罢了。
然而已经晚了,再回头看,哪里还能找到那旌旗飘飘的船队的身影,怕是他们离荆州都要不远了。
而突袭洞庭湖的,则是七八艘大船带队的无数小船。毕竟是湖面宽阔,南周如今在这里残留的船数不过原有的四分之一不到,一些船队还在湖内离长江较远的位置,恰是戒备不严的时候。竟然就让这帮人从垭口进来了,轻轻松松绕了一圈,南周的水兵反应也迅速,立刻靠近这些船只,率先放一波箭,急速靠近,却不料那些船只也飞也似的逃离了洞庭湖,顺着风顺着水的回沔州了。
而张富十带着中了不少箭的大船小船离开洞庭湖,飞也似的回沔州的路上,也正看着远处的江面,一批刚刚被诱出去的南周水军急忙返程。他连忙写一条短笺绑在信鸽身上,朝外送出去。
对方在洞庭湖中还留有不少水军,毫不惊慌,反应速度相当快,迅速就能阻止反击,而且对方的水军擅自回来——崔季明说过,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黄璟本人坐镇在洞庭湖水军,他根本就没有往复州而去,那一批登岸的士兵,不过是用来干扰视线的牺牲品罢了。
而身在洞庭湖的黄璟,看着自己追赶不及,对方的水军已经沿江往沔州方向而回,只得撤回,心中便知道自己被这季子介耍了。
这个季子介算准了他们的阻拦,更算准了他作为新来的主帅和本地水军将领的步调、消息不统一。若是洞庭湖中留着的主将不是黄璟而是原来的本地主将,岳州信报兵肯定会先往内传递消息,再让上头决定是否要把那些出去追逐的船队叫回来。而如果是本地将领和朝廷新来的主帅,那其中必定会有很大的嫌隙,因为心里存在的亲疏关系,信报兵就不会选择先上报给陌生的主帅,而是着急递消息给追逐出去的本地将领。
这一刺探,很小很简单的一件事,再加上洞庭湖中船队的反应迅速,他的存在就被败露了。这本来就算是一石二鸟的事情,再加一个附赠的就是,对方大船在湖面上有意调转方向,侧面对准他们,吃了三五波箭羽,怕是带了几千上万只插在船身上的箭回去了。
你们大邺不是有钱么?!还连这点便宜都要顺便占了!倒是觉得箭矢不嫌多啊!
黄璟都快气笑了。
这将领到底是谁?如此一副厚颜无耻的精明样——
但仔细一想,黄璟也笑不出来了。一大批援兵从他们眼前溜走,他们却没有办法。洞庭湖的水军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也去荆州协助,洞庭湖就要空了。沔州作为他们最大的本营之一,肯定还屯有大批士兵和战船,那时候他们就不是来闹着玩了,就真是攻占洞庭湖了。
若是去打沔州?那就更没胜算了,沔州和鄂州正好相对,如今全都是大邺的掌控之下,连商贾来往的船只都能布满江面,无数投机者来到鄂州,誓要将其发展成一个繁华州城——他们打沔州就是自己往套子里钻,等着被夹心。
黄璟想来想去——居然一时觉得无法动作!
这个季子介,是很了解他的,这一系列计划,简直都是为了他黄璟量身定制的。
南周的高层有不少崔季明的故人,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在很长的一段战事里思考一个问题,这季子介究竟是谁?
而另一边崔季明的船队在夜色中抵达荆州对岸魏军的大营,江面宽阔,水雾浓重的可怕,荆州城墙上观望的将士只是看到远远的类似于光点一样的事物在浓雾背后移动,那光点也十分微弱,以至于让人根本没法联想。
到了第二日白天,他们也确实不用联想了,因为阳光下已经能看见了,简直就是对方施法从天而降一般,北边的江岸上也排布着几乎阵仗不输给他们的船队……
不过就算是这样,崔季明也没有太多胜算,这场仗绝对不会好打。她望着对岸巍峨的荆州城与隔江对峙的水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在她想出办法之前,对方千万不要率先攻击。
然而荆州虽然也抱有这种想法,却更有试探之意,双方的船只在江中遭遇,双方加在一起不过十多艘大船,打了一场接触战。崔季明这方稍逊一筹,输给了对方,对方的大船也被毁了大半,狼狈回撤。
至此,双方似乎都对对方的势力有了个把控,崔季明本来登船远远观望,看到一半便也几乎知道了结果,有些忧虑的放下望远镜准备离开,却看着一叶轻舟靠近他们的船只,满脸惊喜的信兵传来了让整条船沸腾的消息。
圣人带领中军将领莫天平,挟四万多兵力从陆路南下而来。
崔季明说是得救的那种大喜过望,更像是被某人的着急和小浪漫击中心脏的那种飘飘然。虽然她知道这是严肃的战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这是至高无上的浪漫手段了。她捂着心头,旁边得独孤臧还以为她要犯病了,就看着崔季明立刻从大船上爬下来,跳上轻舟对独孤臧道:“我先回去一趟,既然大军前来,我们的布阵都要变化了。”
独孤臧斜瞥了她一眼,没戳穿,哼哼两声算是当听见了。
崔季明一叶轻舟率先回到军营,在荆州北岸的整片军营看到大军前来,也陷入了一阵沸腾。然而崔季明往主帐走的一路上,只听到有人讨论是莫天平来了,却没有人提及圣人,崔季明心中松了一口气。
果然他没有大张旗鼓啊。
两侧的卫兵掀开主帐的帐帘,就算是竹架布面的营帐,里头也有些潮湿闷热,天光照耀着涂过蜡的布帐,里头是一片通透的黄色,莫天平正在和董熙之问话,殷胥一身深灰色的布衣,背着手站在一边听着。崔季明难得见他带着软布冠,崔季明从背后看见他撑在桌案上的手和后脑,就在想——如果不是把所有的发都束进观内,留出一部分来披在肩上,虽然不正经,但一定好看。
崔季明一进帐,这几人还有她手下些别的将领也一并回过头来,莫天平对她拱了拱手,笑道:“不知道我们来的算不算是及时。”
殷胥转过头来,他面上有些疲惫的痕迹,显然是一路骑马过来的,嘴唇有些发干,捏着地图的手指紧了紧,唇角微动,似乎是露出了个笑的神情。
崔季明一霎那真觉得他是永远都能在她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了。
只是话却不能这么说,崔季明行礼后道:“这里太危险了,圣人不该来的。”
这是一句官话套话,殷胥却眼睫垂下去,嘴角也跟着压下去,显然心里被这几个字给弄的满心期待浇凉了大半。崔季明有些后悔,但又不好再收回,周边人倒都觉得她这句话说的没错,莫天平也只得感慨道:“毕竟拿下荆州是重中之重啊,圣人心中也是很在意。”
崔季明又瞥了一眼他沉下去的脸,悻悻的拿指节蹭了蹭鼻子。
几人站在屋内,先商议了一下大概的局势,但崔季明认为要制定出新的策略来,怕还是要一段时间,不可能几个人站在这儿就讲出来。莫天平道:“一路奔波,连夜抵达,我们这些武夫倒是不要紧,应该先让圣人去休息。”
殷胥站在主帐里不肯走:“朕不累。”
董熙之这个表面呆傻的眼力精立刻道:“莫将军,您这四万多可也不是小数目,如今现在还没扎营吧。这附近地势复杂,怕是驻扎的地方还要好好挑选。而且您手下的士兵如果要作战,估计还有一大部分要乘船,我们魏军肯定要先有乘船的演练才可能让他们上战场,您跟我来,我来安排。鄂岳一代的战况就让季将军给圣人汇报吧,圣人毕竟才是中军的总管。”
莫天平倒是没太想多,点头跟董熙之离开,却看着一群本来在帐内的魏军将领,也都低着头跟着出来了。
莫天平这会子理解了:“……”
帐内无人,崔季明走了两步,指了指地图,话却与地图无关,打趣道:“圣人既然来了,这主帐便不再是我的主帐,肯定要给你用了。你来了就是抢我的位置的,一下子就变成你是老大了——”
殷胥一把合上地图,没有看她,撇过眼去开口:“朕不是不该来么?”
崔季明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笑道:“你对我说过多少客套的官话,我何时放在心上。我想让你来,又怕你来吃了苦。你带兵前来,知道帮了我多大的忙么?我这几天愁得都快秃顶了。”
殷胥让她说的,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她头顶。
两个风尘仆仆的人靠在一起,崔季明踮起脚尖,靠近他:“你嘴唇好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