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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以往,玉珠是绝不会听从太尉这等无礼的要求。可是今夜此时却是不同,她听闻太尉为了营救自己血洗几座山头,心内一时也是百味俱杂,又被他的肃杀气势一时镇住,便沉默着关上了房门。
这时太尉转身过来,又说道:“替我脱了盔甲。”
玉珠踌躇了一下,觉得面上带着疲意,眼中血丝犹存的太尉的确是需要松络一下,于是便走过去帮着太尉卸铠甲。
太尉今日所穿的并不是马上的重甲,但是依然沉重,玉珠的个子不够高,便搬来小椅踩在上面替太尉解开后背的系绳,当铠甲纷纷脱落下来,玉珠才发现太尉身上的里衣都是潮湿的,似乎汗意未消,在这阴冷的夜晚,外面又贴附着冰冷的铠甲,该是何等难受的滋味?
所以当太尉旁若无人地脱衣准备跳入酒桶里涮洗时,玉珠只尴尬地掉转回身准备到屋外再叫人烧些热水提进来。
可是没走几步,便听男人在身后道:“要到哪里去?”玉珠侧转了身子,柔声道:“那水已经凉了,我这就出去叫人给太尉少些热的来。”
太尉径直抬腿跨入桶中,说道:“不用,且过来给我搓搓背。”可是玉珠听了这话,依然立在门边,轻声道:“玉珠心知太尉不喜玉珠,这间房便留给太尉,我去和珏儿同睡一房便可。”
太尉当然知道玉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初他那一个“滚”字可是说的铿锵有力,绕梁三日……
此时若是当做全没说了那话,简直是神鬼环视,叫一般人全没了底气。可是尧暮野岂是常人?他剑眉微微一挑,似乎全不记得了般淡然说道:“我的肩膀似乎受伤了,还请六小姐给我看看。”
玉珠闻听,猛地回头,刚才她替太尉剥铠甲时的确看到他的肩头有大片的血迹,她原以为是沾染上的血,没想到竟然是太尉受伤了!
玉珠连忙走过去,举起油灯这么一照,可不是吗!只见太尉肩膀上甚是狰狞,皮肉都已经绽开,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伤口会感染的。
只看了一眼,她便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道:“我去叫白少身边的郎中过来。”可是尧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那些个男人手脚太粗糙,还请六姑娘给我上药。我铠甲的里袋里便有伤药裹布,你为我涂抹便是了。”
其实,在那日尧府她与太尉将话尽说开后,按理说可以圆满地结束与太尉的这一番孽缘了。
可是,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伤口,这是他误以为自己被匪人捉去而负伤,若是连抹药这一点要求都不答应的话,岂不是太不近人情?无懈可击的拒绝的话语涌到了嘴边,可是又看着那肩膀新渗出的血,尽数咽了回去。
于是,玉珠轻声说道:“请太尉放手,我去给你打些清水过来。”待太尉松手后,玉珠出了房门,打来一盆温水,又取了灶台上一小瓶烧刀子酒。
此时小院里倒是很安静,出了门口有守门的侍卫在彼此低声说话外,其他人都安静得好似已近百个睡下了。
玉珠端着水盆快步回到了房间里先用干净巾布沾水将尧暮野肩上的血迹擦掉,然后对他道:“请太尉忍一忍……”便用烈酒浇在伤口上。这当地的烈酒,玉珠光想象一下也知道该有多疼,可是太尉却是默不作声,只是扶着桶沿的手握紧了一些。
待倒完烈酒后,玉珠连忙将药均匀地撒上,又拿了药囊里的棉布,细细地绕着肩膀缠好,小心地不然让洗澡水迸溅到棉布之上。当做好这一切后,玉珠拿来一块巾布,拧干了,擦拭太尉肩膀附近的身体。
这么忙忙碌碌地清洗,让本来就疲乏了一天的玉珠颇为劳累,当太尉起身时,玉珠累的都有些抬不动胳膊了。
当她准备出去,让太尉在房中休息时,突然整个人腾空,感觉一下子天旋地转,被抱到了床上。紧接着,那个男人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清爽药香,将自己紧紧地搂覆住了。玉珠正要推开他时,突然太尉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脖子。目光里闪动着异样的光。
玉珠知道握住自己脖子的这只手,在先前的一天一夜里收割了无数人的性命,此时只要稍稍用力,捏断她的喉咙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玉珠是应该害怕的,可是不知为何,当看到太尉的那一双凤眼时,心内刚刚涌起的颤栗便慢慢消退了。她收住了刚刚抓向太尉手腕的双手,只静等着男人的发作。
尧暮野握住手中那纤细的脖颈,内心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自然记得在京城里时下定的决心。你既无情我便休,昂然七尺男儿,当断则断,岂可效小儿之态?
就算后来出兵北地,身在异乡,这等决心也丝毫没有动摇。那不过是个西北小妇而已,虽然偶尔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他相信不过是前段时间几番耳鬓厮磨后一时的后遗症罢了,待过段时间自然便遗忘得彻底。他一直坚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可是,这一番重重坚石垒砌的决心在见到那一身被遗弃的衣裙时,尽数土崩瓦解。只要想到那小女子已经落入贼人的手中,惨遭蹂.躏,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闪过,无论如何要将她找到。而如今,这牵动着他魂魄的小女子就躺在自己的身下,那截细腻的脖颈也被他抓握在手。这可恶的女子,在自己日夜不休,马不停蹄地到处剿匪探查她的下落时,却和广俊王和白少两个男子轻衣暖屋,烈酒佳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当刚闯入屋内时,他竟然升起了将自己两个好友暴打一顿的心思,也正是这一刻,让他心内无比明晰这个女子心仪的并不是他,而偏偏自己却对她……念念不忘!
当清楚这一点后,对于太尉大人高傲的自尊来说,无疑是不小的打击!有那么一刻,尧暮野甚至感受到了一股从心底里升起从没有过的绝望……
就是这样静默一会,看着身下女人慢慢涨红的小脸,太尉大人终于缓缓松开了自己的铁掌。
玉珠见太尉大人终于松了手,便要张嘴说话,可是下一刻,她被太尉死死地搂紧在了怀中,然后厮杀了一天一夜的太尉大人嗅闻着怀里的温暖香甜,慢慢松缓了紧绷的身体,就这么酣然入睡,进入了这些时日来从来没有过的黑甜梦乡……
玉珠半张着樱唇,直到听到尧暮野沉睡了的微酣声,才真的确定,这个凶神恶煞竟然就这么的睡着了……她想要起身,可是被他抱得甚紧,怎么也挣脱不开。
其实玉珠也疲累得很,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传奇。无论是遇险,还是与太尉再次重逢,都让玉珠感到疲累。可她却无法合眼,只能安静地借着桌边那尚未熄灭的油灯灯光,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沉睡的睡颜。
她一向知道,大魏太尉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是自己却似乎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好好地审视过他的脸,灯火如萤,黯淡地投射在他的侧脸上,形成了远山峻岭一路绵延起伏,两道浓眉之间,依然紧锁着一处山包,似乎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高而挺直的鼻子让整个俊秀的脸又增添了一丝男人的刚毅之气,而那弯翘的长睫毛,又意外地让睡着的恶灵显得有些莫名的孩子气……
玉珠默默地看了一会,直到灯芯油尽,自动熄灭后,她才慢慢地合拢上了眼。临睡前一直缠绕她的信念便是——亏欠太尉大人的似乎是越来越多,欠还不清的样子,该是怎样,才能钱银两讫,不再亏欠呢?
这一宿,广俊王一直没有睡好。他所在的东厢虽然和西厢隔了一条走廊,可是若是仔细去听,还是会有些微弱的声音传递过来,所以他单要了个水杯,倒扣在了墙壁上,提心去听隔壁的动静。
当他们讨论完军情后,太尉也是一副冰冷的样子,只叫自己的护卫们都去院外扎小账安歇,而他却似乎要去隔壁西厢的样子。
广俊王看他脸色未愈,担心着他去刁难六小姐,自然是伸手阻拦,只想劝他留下,与自己和白少同睡在一个大炕之上。
可惜听了他的建议,尧太尉却是轻蔑地勾起了嘴角,冷声道:“还请二位早些睡下,我的未婚妻就在隔壁,在下去她房里安歇便可。”
广俊王有些发急,扫了一眼身旁的白少,只见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却不像有开口的意思,杨素只好急急地说道:“毕竟你们二人还未成婚,要顾及六小姐的名声,还是我们三人挤一挤吧……”
听了这话,尧太尉似乎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道:“我与她已经试弹初音,彼此交融得很,无妨!”
这一句话,便让广俊王与白沙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这是试弹初音又叫“试弹”有试探之意,乃是大魏京城里不成文的习俗。
大魏的世家贵族向来注重床笫之好,若是男女婚约一旦达成,在双方有意的情况下,便可单约出来试一试长短深浅。总是要水滑柔嫩才可天长地久,当然,这一试后悔婚的也偶尔发生。
家长们也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也是约定俗成。
是以太尉说自己已经试弹过了。两位连家长都算不得的好友自然是无任何指责阻拦的立场。
太尉大人去与自己的未婚妻同睡,天经地义得很!哪里有功夫陪两位好友同滚大炕夜话家常?
可这不由得叫广俊王气得咬碎了牙根。明明都是已经情尽阑珊了?怎么又凭白的捡起来吃?这等子的无赖,难不成要霸占一辈子,还不许他人捡拾的意思?
扣杯静听了一会,除了刚开始开门关门,又开门的声音后,屋子里除了细碎的水声,似乎再无其他动静。若是真的捡起来又重吃的话,也不该是如此安静啊?
广俊王这边百思不得其解,白少那边也是在火炕上炙烤得有些睡不着,不过他并没有起身睁眼,只是安静地不时翻转着身子,直到天边露白日升。
太尉这一夜倒是好眠,厮杀的劳苦消散了不少。尤其是一睁眼时,看见绵软的美人倒卧在自己的臂弯之间,还真是叫人舒心畅气不少。
分开了这么久,她睡时不好的习惯依旧未改,只拿被子做了茧壳,自己的半边脸都紧捂在了被子里。
尧暮野伸手车扯下了被子,露出了她微微带尖的下巴。突然觉得,那睡得艳红的嘴唇似乎是需要亲上一亲的模样。信念微动间,嘴唇便贴附了上去,启开半张的樱唇贝齿,里面便是香软的小蚌肉,稍微引导着用力,迷迷糊糊的蚌肉便自动被吸入了嘴里……
尧暮野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任凭她的长发如丝与自己的手臂盘旋缠绕。
当玉珠被亲吻得难以呼吸,终于费力地睁开眼时,太尉大人已经蓄势待发,身体滚热得灼烫,压得她一时难以起身……只能在男人微微停歇的间空,懊恼地低声唤道:“太尉,不是说了要解除了你我的……唔……”
只是这空隙太短,不一会便又被男人强硬的唇舌堵得严严实实。
相较于这一屋子的慵懒,隔壁的两位贵人倒是起得甚早。早晨夜露未散,凉意为未消,便一时懒得起身,懒洋洋地各自倒在被窝里消磨。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女子的低吟,可是又转瞬消失,几不可闻……
两个男人神情各异的互相看了一眼,又立刻撇了头,就算隔壁隐约传来床板吱呀的声音,也没有出言调侃,只是沉默地盖着被子,各自想着自己的那一份心事。
当旭日渐露微光时,仆役们也早早起来,在院子里开始刷锅做饭。
小村的条件虽然简陋了些,可食材却是极好的。刚刚下了鸡蛋,蛋壳犹带温热,用村民们自酿的辣酱翻炒,蛋饼金黄油亮又带着点点火红,看着便是下饭的好菜。
那米饭用清水泡了一碗,已经吸饱了水分,在火灶上熬了不一会,便米粒烂熟,成就了一锅粘稠的好粥。
因为一会食饭的主子甚多,各自口味又是不同,厨子还费心地揉了面,扯了面片汤,用的汤头正好是昨天晚上炖煮牛肉的鲜汤,搭配些切碎的青菜,便自然鲜美。
珏儿手巧,还帮助着厨子将昨日切碎的腊肉入馅,捏了四笼肉馒头,上了笼屉蒸熟。
待笼屉冒了热气,她才舀了一盆热水,调好了水温,准备给六姑娘送去。
也许是昨日太疲累的缘故,这几位主子们没有一个起身的。后来还不容易白少和广俊王终于起身唤了仆役入屋漱洗。是以珏儿也备了水,准备服侍六姑娘起身。
可是刚走到了西厢门口,那门就自己打来了,珏儿瞪着眼前半露的健硕胸膛,一时间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抬头看着太尉大人冷峻的脸,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尉大人,您怎么在这屋……”
尧太尉伸手接过了脸盆,对她说到:“去,可着你家姑娘的身量,在村里买些衣裙回来,挑些崭新干净的,多给银子便是。”说完便端着脸盆,用脚自关了房门。
珏儿的脑子有些迷糊,可是又不能不易从了太尉,便木木地转身准备出去买衣。
就在这时,只听正坐在院中桌子旁用餐的广俊王,甚是恼火地点着那面片汤问厨子:“怎么这般的酸?可是打翻了醋瓶?”
那厨子连忙解释,这加了陈醋乃是山西的做法,清晨吃起特别开胃。
广俊王气得一拍筷子:“端下去倒掉!凭白酸得没了胃口!”
相较之下,白少倒是不甚挑剔,只一口就喝没了碗里的白粥。
一夜的休整后,几路人马就要各自出发了。
玉珠漱洗完毕,换上了村妇的衣裙。这套衣裙本是村里要成婚的村姑为自己缝制的,还未上身,倒也干净合体。
当她出了房门时,广俊王与白少已经吃完了早饭。两人商议着一早便出发,在尧暮野亲兵的护卫下先到西北征粮。
只是广俊王走时,看着六小姐是欲言又止。尧二反复,实在不是托付的良人。可是看着他为了红颜大开杀戮的模样,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竟是一时没有正经的名目与他争抢看护佳人的差使。
至于玉珠,虽然有心跟广俊王等人一路去西北,可是一时也不能走,依着太尉的意思,一个女子与两个男子一同上路,成何体统?更何况她乃堂堂大魏太尉的未婚之妻?
自然是要先跟他这个未婚夫去北域后方,待战事不急时,再派人送她一路回西北玉石镇。
太尉拿定的主意,一时是要叫人难以撼动的。玉珠也只能跟随着太尉上了分叉桥,与两位贵人告别分道扬镳。
坐在马车里,玉珠倒是可以养一养心神,今早被太尉闹醒,一番胡闹后只觉得胳膊腰腿又开始酸软。这太尉大人也不知憋闷了多久,折腾起来便是没完。
待得她缓过神来,打算跟太尉细算一下前尘,帮助他回忆着此前说过的话时,太尉大人竟然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气急而决断,往往失察,吾非圣人,岂能无失嘴之时,看你也知自己错了,我岂可不给你改正的机会?既然婚约未解,就这么办吧……”
玉珠觉得太尉言而无信,实在不是君子,而且那句“就这么办”语义未详,叫人心悬落不到地。待她正要继续争辩时,太尉又觉得肩膀不适,她只能暂缓了言语,替太尉大人重新换药包扎……
而现在,自己则跟随太尉来到了北域后方的重镇征关。
这镇子在没有战乱时,乃是与北域买卖的重要商镇。往来南北,乃是总要的枢纽,光看高大的镇墙,还真是看不出这是北方边陲的僻壤。
玉珠这顿日子耽搁得甚久,带来的玉件都没有雕刻,估计过后去了西北,也要忙碌于玉石的选买,所以来到这里也好,倒是可以沉静下心来,细细地将手头积攒的玉活赶一赶工。
尧太尉安置她的府宅不大,是从一个外地客商那里买入的,此地发生战乱,那些逐利商人自然是见风使舵,先走一步了,所以当地的房产此时倒是便宜得很。
玉珠听闻了此宅院管事的闲聊后,倒是心念微动,加来了珏儿,让她明日有空去街市上走一走,看见便宜的宅院或者店铺,挑选着买几处好的。
珏儿不明就里,愁眉苦脸道:“六姑娘,我们分配的内贡银两本来就不多,可不能这么胡花?别人都是贱价甩卖,你却一股脑地尽接了残盘,若是北人攻到这里,只一把火,就全没了!”
可是玉珠却胸有成竹地说道:“虽然是豪赌一局,可我相信太尉大人此战必胜!”
听了六姑娘这般笃定,珏儿只好依样去做,拣选了临街旺铺,购入了几套,可是看着眼前清冷的街市,珏儿不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六姑娘人好,这是到了西北,做了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啊!只是她们负债累累,犹自亏欠着尧家和皇家的两笔银子呢!若是亏欠了内贡的银子,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