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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丽江时,暑假结束了,成子开始旁敲侧击提醒我回家,我只装傻,一边装傻一边心里小难过,坏东西,当真要我走吗?在我心里早已没你不行了好不好?你拿着刀砍、拿着斧子劈也分不开我呀。
我决定先发制人,都说男人在黄昏时分心比较软,我选在黄昏时分的文明村菜地旁和他摊牌。
他爱吃萝卜,我掏出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白萝卜请他吃,趁他吃得专心的时候问他:成子哥哥,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他一愣,摇摇头。
那你很讨厌我跟着你吗?
他立马明白我的意图了,嘴里含着萝卜道:你要对自己负责任,不能一时冲动,你要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运了半天的气,说: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有你的生活。
好吧,这就是我的表白,在夕阳西下的丽江古城文明村菜地旁,身边的老男人手里还握着半个大萝卜。
成子皱着眉头看我,皱着眉头的大耳朵图图,他几次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脸红得要命,那么黑的一张脸,胡子拉碴的,却红得和酱肉一样。
我说:你要是讨厌我不喜欢我对我完全没感觉……就把萝卜还给我。
半晌,他不说话,也没把萝卜还给我,萝卜快被他攥出水来了。
我试探着问:……那就是喜欢我了?
他说:喜不喜欢你,和你过什么样的生活没关系,你还太年轻,不应该这么仓促去做选择。听话,明天回去吧。
他还是把我当个孩子看!
他凭什么一直把我当个孩子看!
我怒了:你真的狠心撵我走是吧!你真就这么狠?……你一个信佛的人要跟我比谁狠是吧?!
他梗起脖子说:是!
我双手一击掌,哈地笑了一声,大声说:好!
浑身的血都上头了,我感觉自己的头发像超级赛亚人一样全都竖了起来,浑身的关节都在嘎巴嘎巴响,好像即将变身的狼人一样,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正好旁边是个建筑工地,我拿起一块板砖扬手就往自己脑袋上砸。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板砖就碎了,半截落在脚前半截飞到身后。
他“啊呀”一声大喊,我被紧紧抱住了,勒死我了,砖头没砸死我,却差点儿被他勒死。
我一点儿事也没有,郑重声明一点,我真的没练过脑袋开砖,但不知为什么脑袋连个包包都没起,后来咨询过一个拳师,人家说豆儿你很有可能那一瞬间气贯全身、三花聚顶,金钟罩铁布衫了……
成子把我抱得那么紧,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肌肉僵硬得像石头一样,他的脸贴在我的太阳穴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脸扭曲变了形,他倒抽着冷气,好像挨了一板砖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叫你再淡定,叫你再稳重,叫你再撵我走。
我努力地扭过脸,毛刷子一样的胡子蹭着我的鼻子,我不觉得扎,蹭着我的嘴唇,我不觉得扎……
然后……
然后……当天晚上该干吗就干吗去了。
(此处涉黄,删除1000字)
(七)
至此,我们驻足在了丽江。
成子时常说一句话:我心安处即为家。我心想,那就把你的心安在我这里吧,我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我就是你的家。
寻常的游人只被丽江的艳遇故事遮住了眼睛,以为在这个小城只有One-night stand(一夜情),没有真爱,其实丽江有那么特殊吗?驻足在这里的人就一定要被污名化吗?不论家乡还是异乡,只要认认真真地去生活,丽江和其他地方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我心里,这个地方没什么特殊的,唯一特殊的,是我和成子在这里安了一个家。
我和成子一起刷墙,把租来的房子粉刷得像个雪洞一样,枕套上绣着花,窗台上摆着花。没有床,我们睡在床垫上,桌子是我们自己做的,椅子有两把,盆子有三个,一个用来和面,一个用来洗脸,一个给他泡脚。他泡脚的时候,我也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把脚也伸进去,踩在他的脚上,他脚上有毛,我撮起脚指头去钳他的毛,疼得他直瞪眼,他用熊掌一样的大脚把我的脚摁在水底下,滚烫滚烫的热水,烫得人脚心酥酥麻麻的,心都要化了。
我背起小竹篓和他一起到忠义市场买菜,他背着手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竹篓在背上一摇一晃的,土豆和黄瓜在里面滚来滚去,他走得快,偶尔停下来回头看看我,轻轻地喊:豆儿……
他笑眯眯的,笑眯眯的大耳朵图图。
和我在一起后,他有了些明显的变化,沉稳归沉稳,但很多时候不经意的一个表情,却像个孩子一样。他有一天像个孩子一样眨巴着眼睛向我请示:咱们养条小狗好吗?
我在心里面暗笑,暴露了暴露了,孩子气的一面暴露出来了,男人哦,不论年龄多大、经历过什么,总会保留几分孩子气的,听说这种孩子气只会在他们爱的人面前时隐时现。
我说:好啊,养!
我们去忠义市场,从刀下救了一条小哈士奇,取名船长。
不论未来的生活会多么动荡摇曳,我会和成子守在同一条船上。
预想中的动荡却并未到来。
驻留丽江后,成子找了一个客栈当管家,他曾做过中建材的地方业务主管,事业黄金期曾创下过几个亿的业绩,管理起客栈来如烹小鲜。他养气功夫也足,待人接物颇受客人们喜欢,于是一年间被猎头找过两次,好几家大连锁客栈抢着挖他。
我去教书,但是受户口限制,只能去教幼儿园,偶尔也去小学或初中代课,顺便当当家教,日子过得满满当当。
我们买了一辆电动车,成子每天骑车接送我,我个子小,习惯侧着坐,他骑车时经常反手摸一摸,说:没掉下去吧……
我说:还在呢,没掉下去。
他说:唔……
我在后座上乐得前仰后合的,然后掉下去了。
一年后,我们用积攒的钱开了一家小茶舍。
成子知茶懂茶,是真爱茶的人,店开在百岁桥公厕旁的巷子里,虽小,却倾倒了不少茶客,慕名来喝茶的人里有孙冕老爷子,也有陈坤。
孙冕给小茶舍题字“茶者”,是为店名,陈坤从别处了解到成子惊心动魄的藏地生涯,邀他参加过“行走的力量”,成子去走了半程就回来了,他给我的理由是:高原烧不开水,没法泡茶喝。
我好生奇怪,问:那你当年在西藏是怎么过的?
他说:那时还不嗜普洱,只喝甜茶。
我没去过西藏,不知道甜茶是什么滋味的,他搞来红茶和奶粉专门给我煮一锅,边煮边给我讲了讲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磕长头的阿尼,以及生死一场的地狱之路聂拉木。
成子说,甜茶和酥油茶一样,不仅能为身体提供热量,还能给人提供一种独特的胆气和能量。
和摩卡咖啡一样颜色的甜茶香香滑滑的,我一边喝一边琢磨,若我早生几年该多好,就可以介入他的往昔,陪着他一起经历那些如藏地甜茶一般浓稠的生活了。
后来慢慢知道,成子中途退出这次“行走的力量”,实际情况并不仅仅因为一杯茶。
进珠峰东坡嘎玛沟C4营地的第四天晚上,陈坤决定了下撤人员的名单。
当天晚上,有两个媒体记者是名单上的下撤人员,他们知道陈坤与成子交好,于是找到成子,希望他去和陈坤说情,让他们可以继续行走。
后续继续行走的名额有严格的控制,成子念及这些人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亲临雪山的机会,爽快地答应相助。
他懒得说情,直接把自己的名额让出去了。
陈坤当然不同意,他诧异极了。
成子解释说,自己在西藏生活过很多年,过去和将来接触雪山的机会都很多,不如让出这次的名额,以成人之美。
他又强调说:下撤人员的安全蛮重要的,我的山地经验还算丰富,不如让我来护送他们好了。
当时董洁的膝盖受伤,下撤中女孩子又占大多数,确实需要人来保证安全。陈坤替成子遗憾,但斟酌再三,还是同意了成子的请求。
冥冥中很多事情真的很难说清,万幸,成子参与了下撤!
下撤途中,一个女队员高原反应强烈,人几近休克,成子和一个向导一路把她从海拔5800米的C4营地背到海拔3200米的C3营地。
两人轮流背着生命垂危的女队员,在崎岖险峭的山路上争分夺秒地和死神竞速。
从C3到C4营地,上山时,“行走的力量”团队走了近十个小时,而下撤时,成子和向导只用了三个半小时,俩人都是资深雪山小达人,他们几乎跑出了一辆山地摩托车的速度。
我后来感慨地说,这真是个奇妙的因果,如若没有成子的主动下撤,那位女队员的命说不定就留在珠穆朗玛峰东坡上了。
成子却说:是那两个记者的名额求助救了女队员的一条命,这个善因其实是种在他们那里才对。
我问成子:佛家不是讲种福田积福报吗?行善积德、救人危难不是大功德吗?既然是功德,干吗不认,干吗不自己积累起来呢?
他说:善根功德莫独享,法界众生常回向。大乘弟子修的是一颗菩萨心,持咒念经不论念多少遍,每每念完都还要回向给众生呢,况且这一点点微末善行。再说,学佛只是为了功德吗?
见我听不懂,他便指着茶壶说:喝茶,喝的仅仅是茶叶吗?
成子说他陪师父四海游方时,有时囊中羞涩,壶里没茶,只有白开水,可师父偏偏喝得有滋有味,还会把他叫来一起品尝。
一老一少,喝得陶陶然。
既然说到茶,那就说说我们的茶店吧。
大多买茶的人都认为贵的、少的,就是好的。成子卖茶时,却总是跟客人说,只要你觉得好喝即可,不一定要追求过高的价格。
很多来喝茶的人爱点评茶,有时会说:嗯……有兰花香。
茶才两泡而已,哪里有什么兰花香?普洱千变万化,总要喝个十来泡再发言才是行家。成子却从不戳穿那些假行家,他任他们说,有时还点头附和。
一度有很多人跑来找我们斗茶。
斗茶,唐代称“茗战”,是以比赛的形式品评茶质优劣的一种风俗,古来就有,兴于唐,盛于宋。而今的斗茶之风慢慢复兴,不少爱茶之人都爱在一个“茶”字上较个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