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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小小少女生着一张非常标准的鹅蛋脸,鼻梁秀挺,除此之外,别的五官再没什么特别出彩的,眼睛并不算大,唇形普普通通,皮肤虽还不错,但因为连病带伤一场,好些天光被灌苦药而没有正经吃饭,两边腮帮都熬得瘦了一圈,肤色比钟氏没好到哪里去,再加上额上和脖间都缠着包扎伤口的白布,两边黑发毛糙地披散下来,整个人看去可谓是既没精神,也没形象。
但、是——
那双并不算大的眼睛在镜中回望过来,如含秋水,又如寒星,瞬间击中珠华猝不及防的心脏。
不管“她”此刻的状态有多么不好,形容有多么随意,都掩盖不住她是个美人的光芒,因为这么一副尊容,让人一见之下的第一印象竟然不是邋遢,而是动人。
楚楚动人。
珠华吃惊极了,她先前一直没把原主的话当真最主要就是因为她的年龄,十岁小孩生得再好,无非就是可爱娇俏萌,她从没想过在这个年龄段能这么明确地传达出“美”的信息,照这个模子长下去,只要不长歪,那是稳稳地从小美人长成大美人。
这一刻,珠华感觉自己三百万的心理创伤终于被治愈了一点点。
“哈!”
张萱不客气地站在一旁爆出笑声,打断了她的遐想:“娘,你看她,又臭美上了,见着镜子就要照一照,还照得转不开眼了,怎么,被自己的美貌迷住了?”
钟氏微微笑了笑,嗔怪女儿:“你这孩子,就是牙尖嘴利,怎么这么说你表妹。”
张萱撇撇嘴:“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是替表妹开心么——看她前阵子闹死闹活的样,如今重新臭美上了,才可见是想开了。”
珠华:“……”好吧,她基本可以把二表姐从嫌疑名单上排除了,凶手面对被害人不可能是这个表现,除非心理素质强到逆天,考虑到二表姐的芳龄,这个可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钟氏看一眼珠华,提高了点声音压制女儿:“好了,不许再欺负你表妹了。”
张萱倒还肯听母亲的话,只是她大概取笑表妹爱臭美取笑惯了的,虽闭了嘴,到底还是拿手指放在颊边刮了刮,做了个羞人的动作才罢。
“……”珠华只好翻了个白眼给她。
所以说“只好”,是因为她出于角色扮演的需要才做出这个不开心的回应,其实她并没生气,她实际年龄比张萱大了有七八岁,看她和看原主一样,总有些看小孩子的宽容感——对张推官就不一样,珠华是可着劲儿地随便作任意作,由着性子和他对阵,说来也不知是哪来的运气,不但没露破绽,还摸到了一些和张推官相处的道道,叫她现在再去和张推官聊个新人生什么的,她一点也不怵;但和钟氏张萱这两母女就还办不到,太陌生了,这也是她打进屋来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原因。
“今天还觉得头疼吗?”屋里静默了片刻,钟氏开口问。
珠华暗暗觑了她一眼:“不太疼,好些了。”
钟氏点了下头:“这便好。这一大早上过来,早饭都没吃吧?都别在我这里站着了,萱儿送你表妹回去,你两个一道吃饭去罢。”
张萱答应了一声:“哎,那娘你好好歇着。”
她也不啰嗦,如来时一般扯着珠华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回到小跨院里时,正巧玉兰提着个食盒也回来了,张萱见了问她:“你在厨房见着云心没有?”
玉兰见到珠华在地下站着,原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问,先被张萱问了话,忙放下食盒,回道:“见着了,刘嫂子今早做的有一道水晶饺,正在屉上蒸着,云心姐姐想着二姑娘爱吃,特在那里等了一等,我走的时候瞧见那笼屉热气腾腾的,想来过一会就好了。”
张萱便点点头:“你去那边院门口等着,见着云心叫她把早饭送这里来,我陪表妹一道吃。”她说着转头,又扯珠华,把她按到镜台前坐下,“看你这披头散发的,先前忘了,该替你梳起来。”
珠华一惊,忙闪躲不迭:“不劳烦二表姐,我自己来。”她现在胳膊还有点隐隐作痛呢,再也不想领教二表姐伺候人的功力了。
张萱板脸教训她:“瞎逞能,你会梳吗?”
珠华看一眼她头上的发髻,左右各分一股垂挂在耳侧,余下的头发则归总聚拢在头顶心,中间以桃红色丝绦束紧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发髻两边各插一朵珠花,大约是梅杏一类的花样,整体看上去又秀丽又温柔。
珠华:“……”她只会绑个马尾,编辫子都编不整齐,编出来像倒了毛的扫帚。
张萱误会了她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耳鬓:“你喜欢我这个?那不成,你头上绑着布条呢,以后再跟你梳罢,现在只能绑两个辫子。”顺手抓一把珠华的头发,“你倒是一把好头发,怪不得天天臭美,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能梳个简单的双丫髻。”
珠华的头发又黑又长又多,确实当得起“好头发”的称赞,但也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不那么直,稍稍有一点点卷。卷毛么,就容易打结,尤其她又在床上滚了一夜,早起还没来得及梳。张萱这一把下去,凭良心讲手劲其实不重,但赶上寸劲儿,正好抓到结上去了,她又留着长指甲,上面涂着艳艳的蔻丹——
“哎呦!”
珠华下意识往后一闪,而后捂着头,盯着张萱指缝间挂着的两根头发,不满地拧起细眉。讲真,要不是和张萱相处有一会了,她真要觉得张萱是有意整她,两人简直有点八字不合。
张萱甩甩手,把那两根头发甩掉,干笑:“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她说着忙抓起台上的木梳,“来来,我替你梳起来。”
“我不要,我自己来——”
“好啦好啦,别跟我赌气了,我轻轻的还不成?”
梳齿落下卡进头发,珠华不敢再乱动,只好郁闷地收回抗议,由着不靠谱的表姐在她头上折腾。
大概明白自己理亏,张萱一边替她梳头发,一边没话找话:“你倒是会长,净挑着大姑大姑父的好处长了,连头发都是,偏像了你爹,带着一点点卷,梳我这种简单的发髻不用抹油都可以。我和三妹妹就不成,每个月总要用掉一盒桂花油,洗起头来也麻烦死了。”
珠华听了,眼珠向上翻了翻,从镜子里望了眼张萱。只见她的头发是全盘起来的,但从她耳侧垂挂的两股和额前刘海可以看出,她的头发是非常顺直的那种,这种头发披散下来时好看,很有女神范,但要梳成各式发髻时就有点麻烦,因为太顺了,定不住型,必须得抹上发胶(这里是叫桂花油了)才行。
张萱口中的“三妹妹”应该就是张芬了吧,她该叫三表姐,标签有借无还的那位。珠华想着顺口问了句:“那大表姐呢?”
张萱手下一顿,声音瞬间冷淡下来:“不知道,说她干嘛。”
……好吧,踩雷了,看来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姊妹关系非常不好。珠华闭了嘴,安安分分坐着。
张萱也不再说话,认真替她梳着头发,她挺言出必行,说轻轻的,真的就轻轻的,手艺也不错,没多大功夫,就编好了两条辫子,拿青绿丝绦绑好,垂在胸前。
这算是最简单的发型了,但珠华往镜子里瞄一眼——咳,她觉得自己即使是配上这个最简单的发型颜值也往上飞涨了十个点,咳咳。
张萱按住她肩膀,把她转过来:“来,我看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好看。”
鉴于这回没再被弄痛,珠华跟她道谢:“谢谢——”
吧唧。
脸颊上残留着温暖柔软的触感,珠华“二表姐”三个字含在嘴里,只觉得一道雷劈开头顶心,麻得她整个人都傻了。
珠华呆呆坐着,自脖间起,很快整张脸都红成了一块红布——她亲妈死得早,没多久后妈就登堂入室,她在亲爸那里就变成小透明了,打小就没机会和人亲近,后来长大上学,因为家庭因素,她的性格是有那么一点拧巴的,不到不合群,但看着就是为人比较冷淡,因此同学们和她相处也都潜意识保持了一点距离,交往再好的朋友也至多挎一挎她的胳膊,从没亲密到这份上过。
……不是都说古人表达感情很含蓄内敛的吗,怎么、怎么上来就亲啊,她俩明明关系不好的啊!
张萱本来没觉得怎样,她一直很想有个归她管的弟弟妹妹的么,好容易终于来了个,虽然性格讨人厌,但是长得实在太好,她很难真的讨厌下去,忍不住总想来管她一管,难得今天她终于不一个劲顶嘴了,还由着她梳了头发,绑两个小辫子,看上去乖乖的,她就亲了一口,怎、怎么啦?!
这是她表妹,她当表姐的难道亲不得么?!
“你这么大反应干嘛?”张萱被带得也有点脸红,她努力假装没事,先发制人地道,“你娘难道没亲过你么?”
珠华终于回了魂,她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了,也装没事,用平常的口气回答道:“我不记得了。”原主的娘也是过世很早,这一点和她一样,可以张口就来,不必撒谎。
“唉,我忘了,大姑去得早。”张萱恍悟过来,这时玉兰和拎着食盒的云心走了进来,她看一眼,拉起珠华:“好啦,小可怜儿,算我说错话,别见怪,来吃饭了。”
珠华:“……”
“小可怜儿”的称呼一入耳,她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这位二表姐,是闺中太无聊,所以热衷对她管头管脚,把她当成洋娃娃在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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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和云心拎来的两个食盒打开,挨样摆放在炕桌上——这么说其实不大准确,因为挨样摆放的是云心,玉兰么,她只是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碗稻米粥,这就是珠华的早饭了。
反观张萱那边,除了一碗同样的稻米粥之外,还有一碟水晶饺,一道切得细细的腌瓜,一道拌豆芽,再一道蛋皮拌黄瓜,都是小小的白瓷碟装着,分量不大,但对珠华来说,吸引力真是百分百,她的眼睛粘上了简直拔不出来。
因为身上的伤病要忌口,她打穿来就一直吃的是没放什么调料的粥汤之类,没对比的时候没觉得怎样,毕竟穿越对她来讲是个极具冲击力的事,她单接受这个就耗掉不少心神了,一时注意不到吃穿上。
但现在,对面好几个碗碟摆着,珠华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一碗白粥,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她控制不住地,磨磨蹭蹭地,把筷子往对面伸了伸,筷尖挨着搭到水晶饺的碟子里。
张萱发现了,无情地把她的筷子推开:“不行,里面有虾,你不能吃这个。”
“……”珠华默默低头,收回筷子。
前面说了,她性格拧巴,卖不来萌,也装不出可怜,但不知怎地,就这么沉默着也勾动了张萱的同情心,她在自己面前的几个碟子里环视一圈,把蛋皮拌黄瓜往对面推去:“你吃这个吧,这个应该没事。”
她说着询问地看了一眼立在身侧的云心,云心会意地附和:“是,黄瓜和蛋皮都是新鲜才做的,表姑娘吃这个应该碍不着伤口。”
珠华刚颓的肩膀直了回来,眼神亮亮,先跟张萱道:“谢谢二表姐。”然后唰,下去夹一大筷。
张萱:“……”她摸了摸心口,觉得表妹还是不要太乖,因为她感觉心脏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