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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桑轩的门口,悬挂起了两盏灯笼,这个小店,已经为暮色所笼罩。
那个最后来的蓝衣人醉得最快,已经睡了过去,那个土得有点掉渣的年轻人吩咐掌柜的,叫了两个伙计,把他抬到了后面的客房。
他也醉了,显然某人的恶劣心情,也传染到了他的身上,说话已经大舌头了,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偶尔的嘀咕两句。
那个青衣文士,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还端着一杯茶,双眉皱着,在继续想他的心事。
那个先前最闹腾的小老头,这时也安静了下来,毕竟是上了年纪,精力有些跟不上了。此时正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双手之间,发出一阵阵鼾声。两只猴子,也老实地蹲在一旁,捉着对方身上的虱子。
只剩下那对白衣男女夫妇,依然仪态优雅地喝着酒,偶尔还招呼一声,叫上一壶酒,或者加一盘菜。
照说这时候已经是打烊的时分了,但白衣人却让拿出块银子,让侯掌柜加挂了两盏灯笼。
“哦,已经这么晚了啊。”如大梦初醒,梦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些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
“哦,这位兄台,你要走了么?”白衣人有些意外地望向他道。
“嗯,想起一件事,有些不怎么放心。”梦渊望了内屋一眼,“还是去看一看为好。”
“如此你就去吧,有空来我澜沧堡一坐,海兄的朋友,也是我童玉奇的朋友。”白衣人似乎是轻松了不少,连带着说起话来也亲热了起来。
梦渊也不多话,走出店去,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梦渊方才离去,一个邋遢的大汉,牵着一头牛,赤着一双泥腿,拎着个葫芦,直着脑袋就往里走。
他似乎和侯掌柜很熟,没说多少话,侯掌柜就灌满了他手上的葫芦。那白衣人问了两句,但听到这汉子是镇上的长工,就没有再吭声说些什么。
拿起酒和几个剩下的馒头,大汉两眼有些发直地走出来,拉着牛走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双冷漠如冰,却又犀利如鹰的眼睛,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眼睛的主人刚要动作,却又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周围。
残月如钩,只有风,在呼呼地吹着,那婆娑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婀娜女子的身姿。
那个粗壮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路的尽头,却看见另一个人,骑在一头小毛驴的背上,朝着同一条路,不紧不慢地跟了下去。
“哼,够精明,但有时候,太精明了,反而不是好事。”那人向着驴背上的青衣文士比划了个中指,吸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就像是一支大号的纸鸢般,飘了起来。
汉阳周边的零落小镇,一栋粗茅屋中,一灯如豆。在昏暗的灯火下,那个大汉撇着腿,坐在一个黑袍老人的对面。
那是一个八十出头的老人,满脸的皱纹,是岁月的年轮,雪白的银髯,飘散在胸前。他确实是老了,这人过了八十,气血就衰弱了,只是坐在那里,就有着一种瘦得风吹得走的感觉。
他的身体显然不好,呼吸声有些急促,时不时地发出一声低微的咳嗽,但他的眼睛却依然有神,一双眸子每一转动,都带着智慧的光泽。
他接过葫芦,就着嘴喝了一口,他喝得很慢,让酒液润了润喉咙,再慢慢地咽下去。
他穿着一袭黑色丝质长袍,还背着一个长长的布包,看他不管做什么,都把一只手按在布包上,就知道这布包中,必然是他十分在意的东西。
“大柱子,你看见了什么,除了掌柜的,店子里还有谁?”
“有”大汉笑了:“您老料得一点不错,店子里有好几个客人呢。”
老人神色不变,脸上是淡淡的微笑:“说说看,都是些什么人,多大年纪,什么长相,穿什么衣服。”
大柱子兴奋地道:“老爷子,我都记住了。”他扳起手指“一个小老头,带两只猴子,坐在中间。
“穿什么衣服,多大年纪。”
“有快七十了,衣服么,噢,是一件厚羊皮袄。”
“铁马钢猴,任三阳,不死心的家伙。”黑衣老人冷冷地道。
“老爷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还有什么人?”
“一个青衣的读书人,三十多岁,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
“岳阳剑客,顾锡恭。还有呢?”
大柱子想了想,“还有一双白衣男女,很有钱的样子。”
“白衣男女?”老人迟疑了一下。
“对。”我想起来了,“很漂亮的白衣服,上面有绣着树和花。在那里好吃好喝的,好神气。我去买酒时还拦住我,问东问西,要不是掌柜的说认识我,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黑衣老人冷笑道:“他们也来了。”
“谁是他们啊?”大柱子好奇道。
“嗯,你不知道的,还有没有?”
“还有个蓝衣的客人,喝醉了,在后面休息。我听掌柜的吩咐伙计给他去送热水来着。”
“蓝衣人,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没见到。”
“还有吗?”
“没有了。”
老人的眉毛皱了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对我很重要。”说着,他拿出一大锭银子,想了想,又用力握去,把它拧成了十几块小块,一起放在大柱子手里。
“这些银子给你,注意点,够你和你妈用一年多的了。”
大柱子笑了:“谢谢您,老爷子,您真好,只是让我陪您说说话就给我这么多银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真好,我今天要抱着它们睡觉。”说着,他把这些银子在手中摆弄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黑衣老人笑了:“银子虽好,总归是要用的。”
“我还有个娘,苦了一辈子。”大柱子道:“她做了一辈子的针线,自己却没有一件好衣服。我要把银子留给娘,让她买两件好衣服穿。”
黑衣老人眼中流露出温柔和怜惜,叹口气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但我还是要关照你,不要买太好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和就够了,存下来的钱买点吃的,关起门来吃点鱼肉吧。”
大柱子笑了:“老爷子这个主意好,不过为什么要关着门?我们有钱了,可以穿着新衣服,到白桑轩那样的馆子里去,叫上一大桌鱼肉,那该有多好。”
老人叹道:“傻小子,那你们就完了,你们是穷人,要翻身不容易。那些有钱的老爷们可以说你的银子是偷来的,那时我又走了,谁能证明这些银子的来路啊。到时你们不但银子没了,说不定还会被关起来,吃官司,那不是太冤枉了。”
大柱子张着嘴想了想,道:“老爷子说得对,不过这样一来,我娘是一辈子都不能穿好衣服了。可怜她老人家还想有一天能穿皮袄呢。”
“买件旧的吧。”老人显得有些无奈:“你没有读过书,不知道‘苛政猛于虎’的道理。现在的皇帝,是个少见的昏君,手底下的太监们,又是各个贪婪狠毒。穷人在这个世道,真的不容易啊。”
大柱子听得似懂非懂,老人却叹了口气道:“我老了,前方的路,是走不下去了。”
“老爷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老了,这次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我老了,有点力不从心了。”
“老爷子,有啥要帮忙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你?”老人摇了摇头,却又笑了,“也许你真的可以帮我。”
“老爷子你说吧,我已经翻好了地。有时间,也有力气。”说着,还举了举胳膊。
老人被逗乐了。“好了,不早了,你快点睡吧。”
大柱子打了个呵欠:“老爷子,你也睡吧,你睡床,我睡这里就行。说着,他往桌上一趴,一会功夫,已经打起鼾来。
老人笑了笑,拿起床上那块破棉布做的东西,替他盖上,想了想,又拿出自己带来的一件皮裘,与他披上。
又回到窗前,老人像是心神不宁,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了一声响,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嗯?”老人一口吹灭灯火,扑到了门前,微微打开房门,向外张望,却见一个人影,像是刚从不到三四步远的一棵树上掉了下来,正在向这边张望。
好家伙,这两个人,一下子却来了个对脸。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如是平日里,应该是一副文采斐然的样子,但此时,他的一双眸子里,却透露出了一点惊慌。
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一丈,在这种距离里,不管是否是出于伤人之心,还是防人之心,都不得不出手了。
“顾锡恭”这位黑衣老人怒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口短剑,一剑点出,却分化出了两朵剑花,分别挂向对方两肩。
那位被称为顾锡恭的文士,双手一探,在他的手上,已经握了一对黑色的精钢圈子,双手挥舞中,抵住了老人的一剑。紧接着,双圈转动,寒光一闪,显示出他这对家伙的利害,那钢圈边缘,却是锋利的刃口。他的身子凭空一扭,欺身直入,手中钢轮,向着老人的两肋斩落。
这名老人,虽然是心地不错,却是一位剑术极为高明的人物,这一招之间,他已经将自己的深厚内力,灌注到了他手中的这口短剑之中。
“剑以气使,这短短的四个字,道出了老人接下来一招的凌厉,剑光大盛下,好像是一条翻腾而起的银蛇,只是当空一搅,就迎上了对方的那一双钢环。
“叮叮”两声轻响,老人的一剑,不仅点开了对方的双环,犀利的剑光,显然是对对方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顾锡恭身子骤然后仰,后脑几乎贴上了自己的脚跟,紧接着,他的腰就像一条大弹簧般旋动,居然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将身子如一支箭般平平射了出去。一下子退到了三丈开外。
老人站立不动,手中剑寒光闪烁,凌厉的眼神,牢牢地锁住对方。
仅只两招,如果以点到为止的话,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顾锡恭的青色长衫前胸,裂开了一条口子,显然如果不是老人手下留情,顾锡恭不死也得重伤。
顾锡恭摸了摸胸前的裂缝,脸色一下子变得颇为难堪,但作为成名人物,此时处于下风,又没有深仇大恨,这一刻,却是没有了以死相拼的理由。
默默地收起那对钢环,顾锡恭抱了抱拳:“阁下应该就是领袖西域武林数十年,以一手伏魔剑法威震江湖的邵一子前辈了,今日领教,果然高明。顾某不才,也勉强算是个君子,此次前来,不过是想与前辈合作,出一份力,分一杯羹而已。顾某手中有一卷古本山海经,对西域山川地形描述得颇为清楚。愿意交给前辈,两相印证,必可有所裨益,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邵一子望了望顾锡恭,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宝物到手,也分你一份?”
顾锡恭点头道:“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前辈应允,顾某人此行唯前辈马首是瞻如何?”
邵一子笑了笑:“你说的却有几分道理,如是别的什么,老夫倒也可以应允,但此事与老夫原来的宗旨不符,无论如何,顾先生的心意,老夫是心领了。”
说完,他拱了拱手,算是送客。
顾锡恭还待说些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道:“邵前辈,顾某并非无赖之人,今日输你一招,不再纠缠,但换个人来,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前辈年事已高,何不多多考虑,不管如何,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着。”顾锡恭拔身而起,一纵就是六七丈开外,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深处。
邵一子见顾锡恭走远,忽然喝道:“朋友已来多时,何不现身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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