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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王右胸、右小腿各中一箭,箭杆已被砍断,只剩三寸来长露在外面。马车颠簸,程钰不敢冒然拔箭,只先用布带绑紧定王小腿上方帮他止血,胸口那处不敢动弹。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定王身体一晃,胸口又渗出了血。
程钰额头青筋直跳,冷声呵斥张叔:“再颠一次,我就断她一根手指!”
一帘之隔,张叔颤巍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眼睛盯紧前面土路,不敢分神。
含珠抖得更厉害了,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往里缩了缩双手。
程钰稳稳扶着定王,见他胸口出血越来越少,渐渐止住,不由庆幸这支箭射偏了,若是再往中间挪挪,没有郎中及时诊治,定王恐怕活不成。而那些刺客,到底是蓄意报复的倭寇余党,还是京城那边派来的?
正想着京城形势,马车又颠了一下。
含珠眼泪夺眶而出。
张叔也老泪纵横,哭着回头:“这位公子,不是我故意跟你对着干,实在是这土路本就不平,求你饶过我家姑娘吧,若是到了官路车还颠簸,我自尽谢罪行吗?”
程钰挑开车帘,看看外面,知他所言非虚,沉声提醒道:“尽量慢走。”
张叔连连应是。
程钰看向含珠,“你坐到他旁边,跟我一起扶着,别让他晃。”
含珠扭头看。
自家的骡车并不大,窄榻能容她与妹妹春柳并排坐,但此时坐了两个大男人,边上剩的地方就小了,她真坐上去,怕是要与那昏迷的男子紧紧挨着。含珠自小守礼,连未婚夫顾衡都没有走近过五步之内,让她去扶一个陌生男人……
她犹豫不决。
似是看穿她心思,程钰不耐烦地催道:“快点,再磨蹭我杀了你!”
定王是什么人,那是大齐的二皇子,太子病逝后众皇子里定王便是第一人,让她照顾是她的福气,她竟然还嫌弃起堂堂王爷了?
他声音冷厉,长腿动了动,靴尖正对她,仿佛她不听话他就会一脚踹过来。含珠怕死,见那男人昏迷不醒,身上两处大伤看着也很是渗人,便慢慢站了起来,挤到男人一侧,扶住他肩膀,然后扭过头,不看对方。
她来上坟,穿了一身白衣,袖口也是白的,一双纤细素手虚扶着定王,一看就是没用力气。程钰可没心思瞧她的手有多美,眉头皱的更深了,“扶稳些。”
含珠实在怕了他,咬唇收拢十指。
程钰这才满意,见她戴着帷帽还扭过头,生怕谁会看她似的,心中嗤笑。瞅瞅定王,确定定王暂且无碍,他对着车门问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住何处家里都有什么人,都跟我说清楚,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再敢啰嗦,别怪我不客气。”
含珠哪敢跟他对着干,低着头道:“这是杭州府下梧桐县,我们家就住在城里,家里母亲早逝,除了几个下人,府里其他人都在这儿了。”
“令尊是官身?”程钰试探着问。这家人的气度放京城不算什么,在小地方也算出挑了,寻常人家养不出来。
含珠点点头,“我父亲在县学教书。”父亲只是从八品的训导,上面有正八品的教谕,虽然没什么差别,都是小官,但含珠还是没有点出,或许对方会稍微忌惮呢。
听说只是个教书的,程钰放了心。
他不再问话,车厢里就静了下来。
静了,身体感观就敏锐了,有清幽的香弥漫开来,甚至要压过定王身上的血腥味。
程钰困惑地看向含珠,方才将她扯到怀里,挨得那么近他都没闻到香气,怎么突然有了香?
含珠也闻到了,帷帽下苍白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她生下来身上就带着香,平时静坐香味儿并不明显,走得快了累到了,或是夏日里太热出汗多了才会变重,怎么这会儿出了冷汗也……
像是私密被外男知晓,含珠难为情极了。
她脑袋越垂越低,像是做贼心虚,程钰暗道不妙,探出长腿挑开车帘让香味儿散出去,左手扶定王,右手持匕首抵到她身前,“将迷.香交出来!”
他匕首伸过来的太突然,含珠吓得猛地往后躲,后脑勺重重磕到车板,疼得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垂眸看那匕首,哭着辩解:“我没有迷.香,我只是个小户女,怎会有那种东西……”
程钰不信,“那这香气是怎么回事?”说着将她帷帽甩开,匕首往上挪,迫她抬起头,他好盯着她眼睛,借此判断她有没有撒谎。
被人如此打量,含珠心中悲愤,泪珠如雨滚落。
再次对上这张他十分熟悉的脸,程钰则怔了怔。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她的父亲与他那宠妾灭妻的侯爷姨父只是脸庞相似,为何她生的与表妹一模一样?不,也不是完全一样,她看着比表妹要大些,脸要圆润些,怯怯弱弱的,不似表妹,永远一副尖酸跋扈、谁都对不起她的烦人样子。
除了容貌,她们也就两处相似,都死了母亲,都疼爱幼妹幼弟。
想到京城才两岁的小表弟,程钰心软了一分,匕首稍微退后,声音清冷不变,“说。”
含珠闭着眼睛哭。
外面张叔叹气,替自家可怜的姑娘解释了,这种女儿家的秘密,以大姑娘的性子,如何能启齿?
明白了此中原委,程钰尴尬收回手。等骡车上了官路,他瞅瞅可怜巴巴挤在那边的姑娘,见她手早放下去了,便施恩道:“行了,不用你扶了,下去吧。”
含珠总算好受了些,先挪到之前躲着的地方,戴好帷帽就再也不说话了。
大概是黑衣男人没再问她,含珠渐渐没那么紧张了。程钰没看她,但也感觉到了她的放松,因为车里的清香渐渐淡了,如盛开的花收起花瓣,敛了香气。
脑海里不禁浮现四个字。
天生尤物。
程钰看向昏迷的定王,想到定王府里的两个美貌妾室,心中动了动。
到了江家门口,江寄舟直接让张福将车牵进院内,后面张叔有样学样。
程钰挟持含珠,命江寄舟与张叔先将定王抬下车,眼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照做,程钰才下车,手没再碰含珠的身,一手攥她头发,一手持刀抵住她脖子,跟着江寄舟进了后院厢房。
安置好了定王,程钰将含珠绑在外间的椅子上,堵住嘴,关上门与江寄舟走了出去。
“家中可有止血伤药?”他沉着脸问。
江寄舟有咳疾,家里备药不少,唯独没有止血的,而且那人的伤势他也看到了,想治个七七八八,要用的药少不了。
没有……
程钰扫一眼院子,见房檐前搭着几根竹竿,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竹竿折成两段,跟着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就见程钰已经到了张福身后,狠狠将竹竿朝张福背后扎了下去。张福惨遭重袭,疼得要跳脚,肩膀却被程钰扣住了,嘴也被人死死捂住。
亲儿子遭了罪,张叔脸都白了,江寄舟则迅速将凝珠拉到怀里,不叫她看。
剧痛之下,张福昏死了过去。
程钰将人交给张叔,平静地吩咐江寄舟:“请郎中给他治病,就说他不小心撞到竹竿上,再多买三份量的药。”说完又扫视一圈院子里的下人奴仆,厉声威胁:“谁敢传出去半个字,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春柳等人何曾见过这种鬼煞,俱皆心惊胆颤。
江寄舟马上命张叔去安排,搂着小女儿央求他:“公子,我保证全府上下无人敢泄露出去,求公子放了我女儿,我甘愿待在公子身边,绝不忤逆公子。”
“一会儿我给他拔箭,你帮我按着他。”
程钰确实需要江寄舟帮忙,紧接着却道:“只是郎中来了,以及接下来他在府中养伤这几日,为掩人耳目,你这个主人必须出门应酬,不适合当人质。大姑娘虽然懂事,她年纪摆在那儿,与我们二人共处一室也不合适,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哄好二姑娘,否则等里面的人醒了,见到大姑娘……”
程钰没有说完,但他相信江寄舟听得明白。
江寄舟确实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不怕程钰了。此人仪表堂堂,看着并非歹人,威胁他们却又为他的女儿考虑,足见本性不坏,之前出手狠辣,应是形势所逼,这样只要他顺了两人的意思,等他们伤好离去也就没事了。
江寄舟朝程钰拱手行礼,“谢公子提醒。”
程钰闪身避开,没有受,毕竟是他胁迫人在先。
江寄舟没再耽搁,牵着小女儿走到旁边,蹲下去哄她:“凝珠不怕,他们不是坏人,在咱们家住几天就走了,这几天凝珠留在屋里照顾那个受伤的公子好不好?姐姐定亲了,跟他们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的,那样就没法嫁给你顾大哥了。”
八岁的凝珠已经懂事了,之前害怕只是因为太过突然,此时听父亲柔声讲道理,小姑娘乖乖点头,“我都听爹爹的。”
江寄舟眼睛发酸,将女儿抱到怀里,好一会儿才牵着凝珠重新回到程钰身前,由衷恳求道:“小女年幼,若她笨手笨脚犯了错,还请两位公子体谅,别吓到她。”
程钰看一眼凝珠,冷声道:“只要她听话,我们不会苛待一个孩子。”
“我都听你们的,你快放了我姐姐。”凝珠靠在父亲怀里,怯怯地央求。
江寄舟再也没忍住,落下泪来。
程钰面无表情,推开门,将外间留给江寄舟父女,他径自带着凝珠去了内室。
含珠惊恐地看着妹妹与恶人走了进去,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急切地看向父亲。
江寄舟没有拿开她嘴里的帕子,轻声解释了一遍,等女儿镇定下来,他才替她松绑,强拉着人出了屋,郑重叮嘱她,“这几日你先去春柳那里住,他们走了你再搬回来,也不许偷偷跑过来打听。含珠听话,爹爹不会让你妹妹出事的,你藏好自己就是帮了爹爹,懂吗?”
含珠回头,望着熟悉的厢房哭,“我懂,可爹爹要答应我,不管这边出了什么事,爹爹都要马上告诉我,别瞒我……”她怕妹妹出事,怕父亲出事,她就这两个亲人,他们真有不测,她也不活了。
江寄舟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声音坚定有力:“含珠别怕,不会有事的,一切都有爹爹。”
含珠哭着点头。
没一会儿,春柳秋兰就将含珠的被褥衣物搬了过来。
含珠对着下人房的窗子忧心忡忡时,前面郎中已经到了,很快就将金创药送到了后院。
热水纱布都准备好了,江寄舟蒙住凝珠眼睛,将她抱到椅子上,不许她动,这才回到床边,用力扣住定王肩膀。
程钰面容冷峻而镇定,一手按着定王胸口,一手慢慢凑近那半截箭杆……
江寄舟别开了眼。
不远的窗边,凝珠乖乖坐在椅子上,眼前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正好奇爹爹与坏人在做什么,忽听一声闷哼,那么低那么沉,听得她莫名跟着疼。
“爹爹?”她害怕地喊了声。
定王一双幽深的眸子循声看去,还没看清人影,就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