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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十三测算过外婆的拖拉机时速,最高达到三十码,那是进完货赶一场麻将,从县里回小镇五十多里路,一个钟头跑到了。拖拉机保养得很好,据说是外婆用政府发放的养老金买的,后来外婆心疼柴油钱,开的频率越来越低。恍惚间似乎坐了很久拖拉机,那种熟悉的感觉,贯彻童年。
刘十三揉揉眼睛,这不是做梦,真的在自己小房间里。桌边贴着海报,花格衬衣少年浮空在沙发听音乐,头顶三个英文字母:JAY。床边堆着行李,出租屋的家当全部打包,四五个编织袋鼓鼓囊囊,他意识到一个极其不可能发生的现状:被外婆绑架了。七十岁的王莺莺勇破驾驶纪录,开了一宿拖拉机,把他绑回云边镇了。
2
王莺莺正在柜台剥豇豆,和她的小镇牌友围坐,众人好奇的目光飞过院子,注视刘十三居住的二楼。
三姑问:“怎么大清早的回来,太突然了,出事了?”她其实在问:“嘿嘿,你外孙倒啥霉了?”
六婆问:“开车回来的啊?车停在哪儿呢?不上班了?”她其实在问:“哟嗬,不要吹牛,骗我我就拆穿你,混不下去了吧?”
王莺莺拉过抹布,擦了擦手,流畅地说了一通瞎话:“公司派车送的,说让他休假。他们领导也真洋气,年轻人吃点苦有什么大不了对吧?他们居然说,怕累坏公司的栋梁之材。还感谢我教出了这么好的外孙,感谢啥啊,我什么都没教,他天生就这么优秀。”
刘十三轻手轻脚贴着墙边,溜过院子,正好听到“栋梁之材”四个字,外婆居然动用了成语,外孙当场僵住了。
三姑不罢休,先胡乱附和了句:“对对,你家十三从小就能干,哎,那什么,他工资有多少?”
王莺莺随随便便打了八百字的腹稿,滔滔不绝:“工资我没问,说拿干股的,将来要去耐克斯巴达敲钟,敲钟无所谓,只要不是送终就行。钱还不是用来花的,我就关心他生活怎么样,你说顿顿外卖,鱼翅海参的,就算一顿几百块,吃了也不健康啊。”
六婆找到破绽,奋起反击:“那怎么不找个保姆?”
王莺莺笑了,舌战群穷:“像我家十三坐到耐克斯巴达敲钟这个位置,是要保守公司机密的,不能跟人住一起,没有保姆,只有秘书。”
王莺莺的谎言自成一体,三姑六婆不得其门而入,差点恼羞成怒。
三姑说:“上班又不是做间谍,这么神秘。”
王莺莺说:“你当过白领啊?”
三姑说:“没有。”
王莺莺说:“那你懂个锤子。”
王莺莺大获全胜,刘十三屡次想冲出去打断,但看看三姑六婆抓耳挠腮的样子,再看看王莺莺眉飞色舞的神情,想到一件事:行李七八十斤,他一百三,王莺莺怎么搬上拖拉机的?
刘十三沉默了一阵,回屋穿好西服衬衫,直着腰板踱着方步,加入战局。
他拿捏下语气,说:“赵阿姨、秦阿姨、张婆婆,你们都在啊?不好意思,一直加班,多睡了会儿。”
三姑六婆诺诺以对。
“应该的,注意身体。”
“我们就转转,回去了回去了。”
外人离开,祖孙俩四目相对,笑容双双突变。
刘十三怒喝一声:“王莺莺!你干吗把我拖回来!”
王莺莺抄起豇豆,拔腿奔向厨房,边走边说:“小王八蛋,不把你拖回来,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昨天一进门,看到你惨得……哎哟,惨得不行,我心疼啊……”
刘十三跟在她屁股后头,义正词严:“住口,不要假哭,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谁跟你告的密?你是不是预谋很久了?”
王莺莺:“不跟你说了,我要炒豇豆了,山丹丹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沟通失败,刘十三回房间给手机充电,发现未读微信几百条,首当其冲是自己被拉进了工作群。他心跳加速,进了公司的群,某种意义上,也算被一个集体接纳。
群里的信息向上拉,都是抢红包的讯息,夹杂员工们的表情包,喊着恭喜侯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
刘十三的手指慢下来。
在这个群里,他能看到的第一条终归出现,是张照片,KTV包厢内,男女面对面,男的正在给女的戴戒指。
刘十三的感知从未如此敏锐,他听见风自林间来,像轻柔的手抚摸每一株植物,有点潮湿,因为风里盛着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然后这些像潮水般退去,早蝉的鸣叫一层层涌上来,仿佛将他包裹进刺痛皮肤的麻布袋子,又闷又暗。他开始耳鸣,体内演奏交响乐,最主要的乐器是心脏,血液焦躁地涌动,嘴唇发麻,头顶开裂。
刘十三发现,起初是前女友嫁人的悲伤,接着是自己不可描述的愤怒。
生气毫无意义,他从小告诫自己,但现在他极其愤怒,气炸了,用智哥的话说,气成狗。
工作群弹出几条新的讯息。
“侯总今天晚上聚餐,我们订几个人座?”
“哦,这个吴嫂来统计吧,试用期的就算了,不用来。”
“好的侯总,小刘正好也请假了。”
“请什么假?年假吗?那不如请一年假好了。”
“没关系的侯总,小刘不领工资,请多久的假对公司也没影响。”
“这样,作为新时代的领导,我做个决定,给小刘放一年假,在这一年里,小刘只要完成一单业务,我代表全公司欢迎他归队。”
工作群沉寂了几秒,噼里啪啦弹讯息。
“侯总这是有大将之风啊。”
“什么大将之风,秦皇汉武,不过如此,数风流人物,还看侯总。”
“一年做一单,我以为侯总是企业家,原来是慈善家,我想歌颂侯总。”
“多谢大家的夸奖,不敢当,我是这么想的,一年完成一单,如果做到了,那是微乎其微的成功;如果做不到,那是旷古绝今的失败。也好让小刘认清自己,早点规划下半生。”
刘十三深深吸了口气,打了一行字:“这样不太好,一年的话,一千单吧。”
工作群再次沉寂。
刘十三又补了一行字:“加上侯总安排的那一单,一千零一单吧。”
“刘十三,你有种,你要能做到,我这个经理的位置让给你。”
“那也不用,叫我一声爸爸好了。”
“我去你妈,你要不行,跪下来叫我爷爷。”
“开玩笑的,不跟你玩乱伦。做不到,我离开这个公司,也不待在这个城市了。做到了,不用你付出什么,这是我给自己的目标,跟你没关系。”
发送完最后一条,刘十三再也不看回复,手机锁屏,走到窗前发呆。
3
柴火灶台早就不用了,摆满瓶瓶罐罐,从胡椒到孜然,一应俱全。电磁炉炖着山药排骨汤,豇豆炒完了,王莺莺手持锅铲,站在煤气灶旁,聚精会神盯着一锅鱼。
这是泡椒江团!
抱着公文包的刘十三,本来打算辞行,奔赴远方去完成一千零一份保单,望见那锅鱼,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家常做鱼,一斤半最方便入味。鱼身斜划七刀,刷一层料酒酱油,腹内涂盐,塞打结的葱、生姜块、蒜头,冰箱腌两个钟头。油烧八成热,先炸花椒,放鱼煎到两面金黄,倒进泡椒和一勺豆腐乳,加生抽、白糖、醋,中火烧沸,反复浇淋。半碗水小火轻煮,出锅的火候,就只有王莺莺知道了。
刘十三壮烈的心情,被一锅鱼搞得有点打折。
王莺莺说:“快了。”
刘十三说:“那我吃完再走。”
王莺莺说:“你跑啊,我告你遗弃老人。”
刘十三惊问:“要不要这么严重?”
王莺莺说:“呵呵,我跪在天安门前告你。”
刘十三倒退一步,拍掌:“精彩啊。我怕你?反正盗窃罪判不了几年!”
王莺莺一愣,说:“你偷了多少?”
刘十三伸出手掌比画:“五千。”
王莺莺上下打量他,说:“不可能,钱箱一共才两千多,我刚数过。”
刘十三嘿嘿一笑,说:“你钱箱锁起来了,我拿你床头柜里头的……”
话音未落,锅铲已经朝着刘十三砸过去。
院门砰地炸开,刘十三连滚带爬冲出去,站在门口喊:“王莺莺你注意公众形象,我严重警告你,放过我行不行?”
一把漏勺飞出来,正中刘十三脑门,他捂着头喊:“王莺莺,你多大年纪了,下手能不能有点轻重!”
王莺莺想想也有道理,下手还是太轻,拿出寒光闪闪的三叉戟,摆出杨戬二技能的造型。
这是叉腊肉的铁棍,已经属于正式武器,刘十三承受不起,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王莺莺这一追,连骂带砍,烟尘滚滚,在刘十三的惨叫声中,半里路一晃而过。
下课铃古老又清脆,刘十三蹲在围墙上,扭头一看是操场,被追到小学了。王莺莺拿铁棍当拐杖使,弯着腰气喘吁吁:“你给我下来!”
刘十三说:“下来就下来。”
他往围墙内一跳,爬树蹦上的墙,直接跳下去两米多,落地踉踉跄跄往前冲了好几步,依然站不稳,扑倒的过程中随手抓住个东西,摔得七荤八素。
脸部着地的刘十三疼到说不出话,艰难坐起身,才看到手里抓着块花布。
一群小孩刚准备解散,排成队傻傻望着他。刘十三抬起头,看见一双光溜溜的大腿,继续抬,看到一条内裤,再往上,看到气得脸色通红的程霜。
刘十三举起花布,迟疑地问:“你的?”
程霜冷冷地说:“对,我的裙子。”
刘十三递过去:“那啥,好久不见,你还没死呢……”
程霜一把扯走,边套边说:“流氓,他妈的流氓!你死定了……”
王莺莺举着铁棍,从校门口冲进来。刘十三慌慌张张地倒退,语无伦次:“裙子我赔给你,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微信转账都来不及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程霜拳头捏得嘎巴响,步步紧逼:“你根本没我号码,你现在就赔给我!”
王莺莺大喊:“你给我站住!”
程霜大喊:“我打死你!”
刘十三看见王莺莺高举铁棍,一跃而起。程霜一拳带风,拳头在眼前放大。他只能紧闭双目,暴喝一声:“阿弥陀佛!”
4
半小时后,刘十三浑身无处不疼,龇牙咧嘴醒来,结果动弹不得,心中惨然:王莺莺,你终于把唯一的外孙搞成瘫痪,等你年纪大也走不动,一老一少就这样躺在床上,四目相对,互相吐口水,你会不会后悔?
王莺莺不后悔,笑得十分灿烂:“你醒了?来,小霜,我们捆紧点。”
刘十三定睛一瞧,人伦丧尽,自己被绑在椅子的靠背上。
刘十三怒斥:“王莺莺,你在破坏我的前途!程霜,都是年轻人,你不要参与我们的家庭矛盾!”
程霜忙着翻他的公文包,掏出一沓文件,王莺莺凑近了观察,殷勤地说:“这啥,我看他特别宝贝,被打成那样,还紧紧抱在怀里。”
程霜惊喜地说:“外婆,他的业绩单,倒数第一啊!”
一老一少查阅资料,聊得起劲,程霜把他的失恋事迹也讲了,添油加醋,王莺莺沉思道:“等于说,他在城里一无所有,工作也保不住,好事啊,你还回去干吗?”
刘十三发出冷笑:“苦心人,终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程霜一拍手:“说到三千,我那裙子普拉达新款,三千,给钱。”
刘十三说:“外婆,你劝劝她,我们家没有三千。”
王莺莺说:“谁说的,我有的,但我不给你。”
程霜又翻公文包,摸出一本用东信电子厂内部稿纸订成的笔记簿。知道这是什么的三个人同时沉默,刘十三开口:“我写到本子里去,只要放我回城,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王莺莺说:“我要你留下。”
刘十三说:“换一个。”
王莺莺说:“给我一千万。”
刘十三没想到王莺莺说换就换,咬牙说:“好!”
王莺莺说:“写上去写上去。”
外孙的笔记簿是神圣的,王莺莺一点也不怀疑,上面写下的每个字,外孙都会拼命。
程霜同样了解,喜出望外:“快快快,外婆,我的裙子也写上去,你不会英文我来……Prada……”
面对里应外合的敲诈勒索,刘十三孤掌难鸣,认了:“我开玩笑的,你们喜欢绑我,那就绑着吧,闲来无事,我跟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只金鸡,长大后能下金蛋,前途无量,一年能下出个阿富汗,谁知道金鸡的外婆急着过年,就伙同光屁股把金鸡给绑了……哎,你们戳我干吗,还戳我伤口!”
王莺莺叹口气:“从小到大,你都要去城里,我也没拦着,但你总得让我放心啊……”
刘十三低头,小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输了的话,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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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下三个马扎,听了刘十三的叙述,程霜义愤填膺,来回踱步:“又是那个小平头!”她裙摆撕破了条口子,晃来晃去,祖孙俩被她晃得眼晕。
程霜立定,一挥胳膊:“外婆,我们帮他。如果他被打垮两次,会有心理疾病,时间久了不孕不育。”
王莺莺也觉得这是大事,手中盘着鸡蛋,飞速思考:“回城吧,保险还是卖不掉……不如在镇上碰碰运气,全镇两万多人,一千零一份保险,基本全镇每家每户都要上门……就这么定了,中国人办事,靠的都是关系,十三的关系就在这里。”
刘十三说:“跟我关系最近的就是你,要不你先买一份。”
王莺莺破口大骂:“小王八蛋,我是你外婆!为什么要挣我的钱!”
程霜若有所思:“对,去找牛大田吧,他开赌场,赚的是不义之财,让他通通去买保险!”
牛大田开赌场?镇上最多只有棋牌室吧,等下,不义之财?牛大田发财了?刘十三正要说话,发现程霜拿着笔记簿又写字。
刘十三问:“程霜你干什么?”
笔记簿写好“工作拍档,程霜”,她拿口红涂手指头,摁印,本子拍在刘十三胸口,雄壮地说:“这是神圣不可动摇的计划,不抛弃,不放弃。一千零一份保险对吧,拼了。”
王莺莺摇头赞美:“小霜担心你连牛大田都搞不定,铁了心帮你。你运气多好,有这么个朋友。走,小霜,去吃泡椒江团。”
刘十三浑身麻木,不知道是被绑得久了,还是太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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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吃了顿中饭,程霜介绍了自己为什么第二次抵达小镇,核心原因还是罗老师。罗老师提倡全面发展,改革学校体制,说服校长重视学生全面发展,暑期补习班增加了绘画。程霜自告奋勇,千里迢迢跑来做美术代课老师。
程霜放下碗筷,伸个懒腰,说:“这里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变化,真美啊,多活一天都是赚到的。”
刘十三说:“那我跟你换个身份,你做当地人。”
王莺莺说:“光屁股都被大家看见了,已经算当地人了吧?”
刘十三一听,觉得这话没法接,再看程霜怒气又要勃发,赶紧强行唠嗑:“没有没有,她穿内裤的。”
程霜问:“什么颜色?”
刘十三答:“太美了,刺眼,没看清。”
程霜冷冷地说:“久别重逢,开心吗?”
刘十三端着碗的手在发抖,说:“开心。”
王莺莺左右瞧瞧,小声说:“久别重逢,一上来就脱人家裙子,当然开心了。”
刘十三惊得碗掉了:“不开心,但是特别温馨,那什么,温暖了整个夏天。”
程霜摸着下巴,思索道:“这儿挺热的,我是不是晒黑了?”
话题转移,刘十三松了口气,夹了一筷子鱼肉,说:“怎么会,你那么白。”
程霜说:“紫色好像不适合我。”
刘十三说:“挺好的,显得你腿更白。”
程霜说:“你看得挺仔细啊。”
刘十三夹菜的手顿住,缓缓收回来,脑子疯狂转动。王莺莺见势不妙,往饭碗里连夹几筷子豇豆,偷偷溜出去。程霜去摸叉腊肉的铁棍,刘十三更加慌张,喊:“王莺莺,你别走!”
王莺莺谄媚地对程霜说:“家里有碘酒,不怕受伤,你往死里打。”
7
云边镇的暑假很悠扬,天再热,山涧水流永远冰凉,随便找一片树荫,就能睡一天。小学时刘十三和牛大田只穿短裤,到河里抓鱼,找王莺莺烧一锅杂烩,然后两人坐在院子里,啃着西瓜等晚饭。
初中念完,牛大田不再读书,要去铜锣湾找山鸡。刘十三告诉他,铜锣湾在香港,隔了一片海,于是牛大田拿了个车胎天天练洑水。
刘十三读高中,牛大田没去成香港,跑到安徽就被人拐走。犯罪分子本来想培养他偷车,谁知道他吃饭太厉害,犯罪分子给了他路费,牛大田又回到小镇。
刘十三盘算着牛大田的资料,略有懈怠。虽然生平以努力为己任,但战场风云变幻,转眼地图换到小镇,他一时间消化不了。
次日往街道中心地带而去,同行的程霜沿途不停嘀咕:“牛大田素质低,说不定会动手,指望不上你。”
刘十三脸上满是创可贴,说:“我和他青梅竹马,坦诚以待,问题不大。”
程霜背着手走路,一蹦一跳:“人是会变的。”
紫色山岚即将沉淀,程霜六点下课,刘十三遵守约定,等她一块儿出发,还没找到牛大田已经黄昏。
以往的粮油站改头换面,铁门敞开,阴森森的。刘十三紧张起来,吞吞口水:“牛大田什么情况?要搞赌场,柴房放个麻将桌,每桌收十块钱台费,不是简单多了。”
程霜鄙视他:“你说的那个规模不叫赌场,叫老头乐。”
刘十三拖延迈步的节奏,说:“仔细想想,牛大田在进行违法行为。我要跟他划清界限,今天就不去了。”
程霜抓着他往里冲:“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如果他犯法,你就是同犯,进去进去,我们也赚点黑心钱。”
刘十三反手扣住她手腕,轻声说:“打架了。”
路边一个中年妇女坐倒在地,头发散开,手还紧紧攥住一个男人的衣角,哭着喊:“你别去,钱你拿走没事,但不能赌博啊……”男人用力扯她的手:“拿到了就是我自己的钱,关你屁事,滚滚滚。”
中年妇女咬着牙,死命不松手。男人作势要抽她耳光,看她眼睛一闭,他便也不动了,说:“你这么下贱,当我求求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中年妇女不吭声,只是哭,也不松手。男人额头青筋跳了跳,说:“他妈的,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他说一个字,猛踹中年妇女一脚,四个字踹了四脚,终于把她踹开。
中年妇女满脸泥灰,用手擦眼泪的时候,就画出几道黑印子,哽咽着说:“你怎么能说我下贱,我下贱吗……”男人说:“你知道我怎么看你的?”
他恶毒地盯着女人,却没说话,猛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她身上。
程霜捏紧拳头,就要上去,赌场走出保安,往外推那男人:“毛志杰,他妈的你也够了,搞成这样今天别打牌了。”
毛志杰说:“你干什么,不做我生意?”
保安说:“这不天快黑了吗,赶紧弄你的大排档,别搞得大家没夜宵吃,明儿再来吧。”
毛志杰哼哼几声,骑着电瓶车走了。中年妇女颤颤巍巍站起来,保安看她一眼,摇摇头,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中年妇女连声感谢。保安说:“一个镇上的,谢什么。你就别管毛志杰了,他这个人,没救。”
中年妇女把矿泉水砸回,说:“怎么没救,要不是你们,志杰会这样?”
保安愣了一下,转身就走:“我日,老子再也不管了。”
程霜搀扶那个女人,她勉强站稳,说:“不好意思,那是我弟弟,让你们看笑话,对不起。”
程霜觉得匪夷所思,问:“大姐,亲弟弟吗?亲弟弟怎么把你打成这样,我们送你去医院。”
女人摇头,说:“不用了,谢谢你……”
刘十三看她颧骨都被踢肿,想摸纸巾给她,手掏进兜的刹那,突然认出来了。
“毛婷婷?婷婷姐?”
这张脸衰老许多。曾经的毛婷婷,公认全镇第一美人,开一间理发店。刘十三记忆中,她眉宇干净,顺滑的头发挂到肩膀,一丝不乱。如今两鬓染白,衣衫扑尘,脸上全是泥灰。
毛婷婷瞪大依然秀气的眼睛,一眯,笑起来:“十三,你回来啦?”笑容牵动伤口,让她眼泪和笑容一起出现。
刘十三不知该如何反应,毛婷婷赶紧说:“那,你忙你的,我先走了。”她慌乱离开,刘十三望着赌场大门,突然觉得,面前的路似乎比想象中艰难。
山风微微,像月光下晃动的海浪,
温和而柔软,停留在时光的背后,
变成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在遥远的城市,陌生的地方,
有他未曾见过的山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