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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斌坐在新河文化广场的长椅上,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但是却一直不安地看手腕上戴着的手表。他知道,再等两个小时,偷渡的蛇头就会来这里接他。
如果一切顺利,他就可以先去印尼,然后从那里偷渡到澳洲。这漫长的一切,似乎就应该结束了。
此时,突然有闪着警灯的联防队巡逻车从远处过来。他赶忙压了压戴着的鸭舌帽,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看手机。等那辆车从他身边经过,他的心如擂鼓,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好在巡逻车只是路过,虚惊一场。
他长嘘了一口气,马上发现自己的额头都是冷汗。
仰望着夜空,陈瑞斌用颤抖的手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后,情绪才慢慢地稳定下来。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他这几年已经厌倦了。在焦化厂仓库制毒的时候,陈瑞斌会胡思乱想,他常假设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他会走上这条路吗?
陈瑞斌想不通。从小,他就是家里的乖孩子,和他的哥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哥哥从小就不学无术,没事就欺负他。陈瑞斌在哥哥的阴影下长大。父母都是L市化工厂的工人,两个人都是三班倒,只有年迈的奶奶偶尔会为他打抱不平。
初中毕业后,哥哥没有考上高中,成了家里的二流子。而他则一路从重点初中考到了重点高中,然后又顺利地考上了清华大学化学系。毕业后,一路从研究生到硕士,然后再到博士,最后在S省理工大学又从助教、讲师、副教授熬到了教授、博士生导师。那年他才41岁。在他的研究领域里,他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一,手里拿着国家的重要战略研究课题,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跟他开玩笑。45岁那年,他被查出来尿毒症。他有医保,工资也不低。用透析维持生命或等到合适的移植肾源,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坏就坏在他那个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老婆身上。
他老婆叫李秀英,是他的恩师李玉山的女儿。他真正步入社会后才发现,自己跟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当年他硕士毕业,被分配到了S省理工大学当助教。李玉山当时是化学系的系主任。虽然他沉默寡言,但是学术一流,很快就引起了李玉山的青睐。一来二往,关系就走得近了一些。
李玉山看他勤奋好学而且天赋极高,将来前途光明,有意将自己的小女儿介绍给他。自从跟李玉山走得近了一些,陈瑞斌在学校的待遇马上就好了很多。在那个岁月里,人的感情普遍是被压抑的,他对于爱情更是懵懵懂懂。见了几次面后,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就糊里糊涂地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女儿陈丹。
本来,婚后的生活该是幸福美满的。让陈瑞斌没想到的是,出生于高知分子家庭的李秀英市侩、粗鲁、庸俗而且无知,和市井泼妇无异。她仅仅有中专学历,结婚之前已经在A市毛纺厂当会计上班数年。
两个人价值观截然不同,生活中难免有些龃龉。李秀英和她的娘家人都对他的研究不屑一顾,无知地耻笑他一事无成。久而久之,两个人感情淡漠。若不是孩子陈丹和李玉山的威望,陈瑞斌早就想跟她离婚了。
婚姻不幸,陈瑞斌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教学和科研上。等李玉山退休的时候,他已经是副教授。那个时期,李秀英酷爱打麻将,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有时候,回家几天都见不到她人。
陈瑞斌觉得她左右玩得不大,也没有干涉。然而,等他被查出来尿毒症的时候,他才知道李秀英不仅输光了他们全部的积蓄,而且还挪用了厂里的公款。为了免于刑事诉讼,她背着他,将唯一的房产抵押借了高利贷才还清了公款。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他们就被高利贷的催债人员逼上了门。赔了房子后,还欠了一百多万元的巨款。走投无路的全家人只能躲到老丈人家里避难。那些催债的人大部分都是社会闲散人员,没多久,老丈人就被气得心脏病复发死亡。
当时,他们数次非法拘禁陈瑞斌,而老婆李秀英竟然逃之夭夭,可怜了他的女儿陈丹每天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而他自己因为治疗的间断,身体每况愈下。
就在这时,他的哥哥又投奔到了这里。陈瑞斌的哥哥不学无术,结了一次婚,结果喝酒后打媳妇,生生又离婚了。这些年越发堕落,竟然染上了毒瘾。为了躲债,竟然躲到他这里。
再一次被高利贷催债人逼债后,他哥哥陈瑞国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他哥哥说,你学了一辈子化学,应该听说过现在的毒品都是化学合成的。你随便弄点出来,那不就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陈瑞斌不屑一顾,他哥哥是没脑子的人,他不一样。制作毒品并非难事,但是销路呢?总不能自己拿着毒品满大街地兜售吧?那样的话,估计没几天就给警察抓了。他现在倒是能一死了之,可是女儿怎么办?
然而,没过多久,催债人员竟然到学校来威胁陈丹。这算是触动了陈瑞斌的逆鳞。陈瑞斌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改变现在的生活了。于是,他和他的哥哥陈瑞国借钱搞了一些原料,偷偷回到老家开始制毒。
第一批毒品虽然质量很差、纯度很低,但是,他哥哥试了试之后,一个劲地竖大拇指。陈瑞斌急需要钱,陈瑞国是个瘾君子,认识很多吸毒的人,自告奋勇担当销售。果然,短短的一个星期就卖了十万块钱。陈瑞斌是又怕又喜,眼下这些钱却能够帮他们渡过难关。
接下来的三个月,陈瑞斌在老家和单位之间奔波,每周回去制毒一次,他哥哥负责分销。两个人二八分账,短短的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还清了所有欠款。
陈瑞斌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那个哥哥是个瘾君子,绝非干大事的人。他打算再干上几个月,攒点钱就金盆洗手。只要他有工作,生活就能继续下去。可是,没有想到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出事了。
他哥哥因为分销毒品,很快被当地的毒贩子盯上,并且绑架了他。在那些毒贩子的逼问下,陈瑞国就把他供了出来。很快,他就被宁涛找到。陈瑞斌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见宁涛时的场景。当时,他被几个壮汉带到了一栋废弃的烂尾楼里。宁涛并没有难为他,只是询问了他制作毒品的经过。起初他还狡辩,直到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陈瑞国被拖了出来,他才意识到他遇到了什么人。
宁涛很干脆,给他两个选择。第一,教他们制作毒品,陈瑞斌拿佣金。第二,就是杀了他的全家。陈瑞斌知道宁涛绝对不是吓唬他。于是,他很干脆地把毒品的制作方法写了出来。宁涛放了他,但是没有放他哥哥。三天之后,宁涛又找到了他。制作毒品的方法他虽然有,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毒品一直无法成形。
宁涛觉得他受到了欺骗,当场就要杀了他。陈瑞斌别无选择,只能亲自制毒。宁涛看着他用普通工业原料制作出毒品,十分高兴,马上给了他五十万的定金。接下来的一年,是陈瑞斌最难过的一年。
他几次向宁涛表示过退出,但是制毒过程没有化学功底根本无法操作,离开他根本不行。宁涛也找了两个人学习,可是怎么教都教不会。与此同时,他的制毒技艺也日渐提升,制作的毒品纯度越来越高。而他的那两个学徒,他再也没有见过。
当时,全国的禁毒势态一天比一天严厉,陈瑞斌几乎是坐如针毡。谁知道他的哥哥竟然借此来敲诈他。与此同时,他的老婆非但没有悔改,反而拿着他的卖命钱开始豪赌。而这个时候,温先生找到了他。
温先生叫什么,他并不知道。经过这一年的制毒,他知道团伙里除了宁涛,还有一个叫马和尚的毒枭。陈瑞斌跟他们两个很熟,但是通过长期的观察,他确定这两个人身后有幕后东家。
温先生年近六十,行事十分低调,团伙的运作方式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伴随着对新型毒品的一轮又一轮严打,团伙现在很难搞到制毒原料。温先生想让他研制一种新的方法制毒,并且给他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表明,只要陈瑞斌给他提供更高纯度的冰毒,他将解决陈瑞斌所有的烦恼。这其中包括脱罪、给他换肾、送他全家去国外定居等条件。同时,温先生也承诺,他只用再干五年,五年之后给他一笔巨额财富,让他安度晚年。
陈瑞斌心动了。他此时终于明白了香港电影里的一句经典台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后,陈瑞斌在温先生公司的赞助下,明目张胆地成立了课题小组。虽然是专攻甲基苯丙胺的左旋药物,但是陈瑞斌经过长期的摸索,已经掌握了一套转换的办法。
等课题组攻下了药物的制作和提纯方法后,温先生的计划开始悄然实施了。温先生先将他哥哥唯一的孩子过继到了他的名下,一个瘾君子,只要给他毒品,别说儿子,就是自己他都能出卖。随后,就有了那场车祸。
陈瑞斌是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撞死的。他无能为力,甚至感到了一丝解脱。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女儿被温先生安排到国外读书。他用哥哥的身体成功成了死人。然后去美国接受了肾脏移植手术。这一切,温先生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然而,这一切越顺利,陈瑞斌越感觉万分恐惧。因为他无法想象,温先生到底有多大的力量。
等他身体康复,他又回到国内开始制毒。在那个偏僻的焦化厂内,一待就是两年。最近伴随着公安的严厉打击,他们的分销线路被一个个端掉,内部也出现了公安的卧底。等宁涛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个卧底,他知道事情终究要暴露了。
见过了温先生的手段后,他就给自己留了后路。虽然温先生说只让他制毒五年,但是他这些年跟这些毒枭打交道太多,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指望他们遵守诺言,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想先下手为强。
第一步,他给A市公安发了一份供述宁涛罪状的匿名信。在此之前,他就给宁涛发了一封匿名信对他警告。宁涛收到信之后,果然如他所料,马上开始毁灭证据准备跑路。他知道宁涛一定会来找自己,因为只要自己还在宁涛的手里,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他准备等宁涛来的时候杀了宁涛,然后再制造一场火灾,利用他哥哥的尸体金蝉脱壳,然后逃出温先生的掌控,从此自由好好生活。
本来计划天衣无缝,结果温先生的保镖黄家定偏偏提前出现了。他当着陈瑞斌的面,将宁涛带走。临走的时候,给他安排了撤离路线和接应的人。陈瑞斌有些不甘心。他知道温先生急于清除证据,杀人灭口。估计宁涛和马和尚都会死,他的机会来了。他并没有听黄家定的话,而是开始精心布置。他相信,只要计划成功,他就可以逃之夭夭。
此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知道,有人触动了仓库内的红外警报装置。他打开了手机监控。果然,黄家定回仓库找他。他没有按照黄家定提供的路线撤离,黄家定在处理了宁涛和马和尚之后,一定会来这里找他。
此时,陈瑞斌紧张得颤抖了起来。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骗过黄家定,就等于骗过温先生。他不想落到公安手里,更不想落到温先生手里。监控里的黄家定正在打开暗道入口,想进入地下制毒工厂。陈瑞斌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拨通了手机上的一个号码。
此时,监控里的黄家定突然听到仓库里有人喊道:“我在这里。”
黄家定愣了一下,掏出手枪摸黑走了过去。陈瑞斌继续拨通了第二个手机号码,顿时仓库中央燃起了熊熊大火。黄家定经过了短暂的错愕,赶忙脱下衣服打算去扑灭火焰,但是火势很大,逼人的热浪让他无法靠近。
黄家定跑去找灭火器,不过仓库里的灭火器已经被陈瑞斌提前拿走了。黄家定跑到了地下制毒工厂,搬上来一个灭火器。陈瑞斌愣了一下,暗呼大意。
几分钟后,黄家定搬出一个灭火器,朝着尸体狂喷。大火被熄灭。黄家定蹲下看了一眼,显得十分愤怒。此时,黄家定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朝着仓库外狂奔而去。
等了十几分钟后,突然一大堆人冲进了仓库。陈瑞斌看到这里,赶忙关闭了手机。然后将手机卡拿出来,扔到了附近的垃圾箱,又把手机扔到了远处的河水里。这才长嘘一口气。
忙完这一切,他觉得心惊肉跳,又觉得无比轻松。长久以来的沉重的包袱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现在,只要能逃到国外,他就可以和这一段不堪的过去告别。在紧张中又等了一个小时,夜已经渐渐深了。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独自徘徊。这时,一辆别克商务车缓缓地停到了广场的边缘,一个人伸出头来用浓重的广东普通话喊道:“是王建国吗?”
陈瑞斌大喜,接应他的蛇头终于来了。于是,他赶忙喊道:“是。”然后,拎着随身的背包就走了过去。
等他走近后,商务车的车门打开。然而,一下冲出来两个壮汉,把他拖到了车内。陈瑞斌在惊慌失措中,看到坐在一侧的温先生。此时,他感觉从头凉到了脚。当车子开动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绝望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