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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大厅到了。江晓芙与弟弟挥手告别。到那里的时候，已是下午4点多钟，马上要下班了，工作人员显得特别没有耐心。
江晓芙心想：“真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公务员。我每年上交10%的个人所得税，怎么尽养些这样的猪了。”但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忍忍也就罢了。
办理护照需要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但她都带在身边。所有的证件都带在身边。她一个人住，总觉得应该将所有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包里，这样一来，即使遇到紧急情况，也是可以说走就走的。
先是去拍白底的二寸照片，填写一些材料，交250元办证费，15元的邮寄费，回家等着收证件。江晓芙是行政大厅最后一个走的人。看看表，也不过下午5点10分而已，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吧？难道他们是要提早走的？
在很多小地方，公务员下午4点半就可以下班了，中午还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双休，年假，年终福利，迟到也好，旷工也好，只要政治上不犯错误，没有被网友抓到把柄，就永远也不会被辞退——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政府单位挤。现在倒还算好了，公开透明选拔，放在20年前，许多岗位都是父传子、子传孙，搞得跟世袭一样。
要说公务员里都是这种混日子的也不全对。做实事的当然是有的，有需要的时候也要加班加点的。任何一个单位都是一个江湖，算计倾轧、派系斗争……到哪里也避免不了，天下就没有轻闲的职位，没有容易做的事情。
当江晓芙回到P大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到食堂吃完饭，就慢慢地往宿舍赶。几个男生喝得醉醺醺地经过旁边，一个个还流着眼泪：“科尔！一路走好！一路走好！”他们哭喊着。
听到他们痛哭，江晓芙也深受触动。这世界上最纯粹的爱就是粉丝对于明星的爱了吧？没有任何功利之心，就是出于欣赏，而愿意追随他们到天涯海角，倾尽所有——就好比夸父追着太阳，明明知道永远也追不上，却九死不悔。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粉丝呢？如果我江晓芙有一天离开人世，会不会也有人为我痛哭呢？
一路想着，江晓芙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宿舍外。学校已经开学了，同住的那对小情侣已经大四了，他们并没有来。不知道他们能否承受得住双双毕业的考验呢？石芹与那个博士男朋友当年明明那么相爱，最终也分手了。
正想着石芹呢，她发微信视频来了：“喂，江晓芙，就这样回P大了？真不打算跟他们去孟加拉国？说真的，我觉得你出去见见世面也挺好的。”
“是吧。我如果想了解这个世界，看书，看报，看电影得了，这有什么的？”
“那些哪里是真实的东西！”
“那我就看看新闻啊，传记啊，纪录片啊什么的，还有真实的故事。”
“品味清奇啊，江晓芙。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看虚构的东西，什么耽美，什么古代言情，现代言情……”
“这些东西我早在十年前就看腻了啊。而且，这几年我写的不也是这些东西。百年之后，这些东西还有人看吗？我问你，10年前的老电视剧你还会看吗？除了《还珠格格》？”江晓芙说。
“《还珠格格》？现在也不看了好吗。每天新鲜的东西那么多，小视频又有趣又涨知识，打发时间最好了。”石芹说，“跟你说啊，现在就是小视频风口、意见领袖风口，你抓紧点！就这几年了啊！网络小说也不行了，本就是娱乐向的，可替代的东西太多了。真的，听我的，做翻译类小视频吧！要不唱歌跳舞也行啊，你天生丽质，金嗓子，做什么不比写小说轻松、来钱快！”
“算啦！我江晓芙这辈子，也就写小说和诗歌这点爱好了。”
“真是食古不化的艾米莉。”石芹说。
“我去！居然把我比喻成艾米莉！早知道不告诉你这个故事了。”
“《献给艾米莉的一朵玫瑰》，我可是印象特别深刻，恋尸，守旧，不懂得变通的Old Lady。”
“艾米莉就艾米莉吧！但我喜欢的可是诗歌，不是尸体。”江晓芙说。
“喂，江小姐，你现在可是古言，玄幻，科幻、历史权谋、青春题材都写过了，接下打算写什么呀？不会是现实类吧？”
“可以考虑一下喽。毕竟，如果我写现实类的话，未来的人们还可以参考参考的。有时候我也很想了解我妈妈，我奶奶那一辈人的真实生活，可是写她们那个时代的小说都是虚构的，看不到真实的东西。”
“任何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失真的。除非你写非虚构。”石芹说，“不过，非虚构的东西也是会有取舍的，你永远也无法知道全部的真相。”
“唉……我没办法知道全部的真相，也没办法呈现全部的真相。你知道吗？我写东西写越久，就越迷惘。比如，写这些东西有意义吗？我就真的愿意写一些让人消遣过后立马就忘记的东西吗……知道科尔今天去世吧？虽然和我没太大关系，可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变得虚无了。人活着到底要追求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江晓芙，你不对劲啊。我知道，这几年你吃不少的苦，但你看，你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而且什么事情都做到顶级了……翻译，写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我放弃了我的婚姻，放弃了我的父母，放弃了我的孩子，放弃了本应拥有的天伦之乐，只是为了离开陆平原。可我这几天又发现，陆平原对我也许是真心的，他不是有心要骗光我所有的钱……但我对他真的已经没有任何心动了。因为我真正欣赏的是那种干干净净挣钱的文化学者、小说作家、公众号写手之类，但我性格高冷，又不可能去找他们的。”
“干干净净？也许有吧。但是我跟你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脏东西。文化学者好多直接偷别人的作品，小说作家会仿写别人的小说，公众号写手会洗别人的稿，就算是网络写手，也有自己拿钱刷榜单的情况……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泥球，上面长满了植物、开着花，还养活了不少动物。你不可能只要好的，不要坏的。”
“可我就是只想要好的，不想要坏的。怎么办？”
“连你自己都不是百分百的好人……在陆平原那里，你是渣妻；在小土豆面前，你是渣妈；在你父母那里，你是渣娃；在我这儿，你是个渣朋友——可在你的读者那里，你是一位优秀的作家。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做好了一方面就够了……”石芹说。
“真的吗？我真的有这么渣吗？现在，我在读者面前，恐怕也成了欺世盗名之辈了……你说，像我这种人，还配活在这世界上吗？”
“当然配，怎么不配！你就站在那里，也是为这个世界增添美好的啊。而且，这世上多少人爱你啊？爱你的人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