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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遇在州府交情颇深的熟客卢强要回州府,程渊同父亲、洛鸣安顺路搭他商队的车回洛县。
过了铜关便出京,前路漫漫,漫山遍野绿翠夺人眼。
程如是掀开窗,回望重兵把守的护城墙,这一别就真不复相见。
“如是,莫非还有眷念?”对面的卢强见他依依不舍,笑着问。
“没有。”程如是覆帘正身,笑回:“圣上仁慈,只收缴京中产业,夺程家皇商资格并约束永不入京,到底宽恕我的性命,留下洛县祖宅容我消磨残年,已感恩不尽,犹如偷改阎王爷的生死簿,我还庆幸的很。”
“莫说丧气话,你程大老爷是何志向我未必不知吗?”卢强一双精明的眼睛笑起来:“别跟我说你不想东山再起?”
“卢兄说笑,如今我只想安度残念。”程如是看程渊:“如今合盖他顶事。”
卢强眼光落在少年身上,点头道:“虎父无犬子,世侄确是一表人才,若非我女儿早嫁,现膝下只得一幼子,都想同你结为亲家。”
马车撵过石头颠簸阵,车里人抓紧扶手,程如是笑着掩过。
行到平路,卢强又开口道:“我手头倒有门小生意想与程兄商讨番,若程兄看不上,也可与世侄练练手?”
卢强是州府当地的商人兼地主,拥有几百亩果园,种植的瓜果销往全国各地,主要供应京都富贵人家,昔年曾与曾家有商业往来。
他开口的生意决不随便,程如是淡然一笑:“洗耳恭听。”
“我园里产的瓜果销路你也知道经久不衰,说句自夸的话,那是供不应求,但地只有那么多,帮工就这些,圣上又下令严控土地买卖手续,现在我想扩张种植简直举步维艰,成片的山林更无处寻,白白浪费大好商机。我记得程兄在洛县有数个良田庄子,又有山头几匹,若都种上果树,定比庄稼收益更好。你若是信的过兄弟,等到州府去我府中一聚,我为你引荐果苗商,树苗的事儿帮你搞定,收成的果子全拉上州府,我给你包圆,销的事儿也不愁,前后全帮你打点妥当。”卢强精明的眼睛如月弯钩:“除了前期投入苗钱,委屈程兄贵体劳累,想想并无其他不是之处,也是我们的情分,换别人我自是没有这份闲心。”
静静听完,程如是并未回应,看着程渊。
程渊低头沉思番,笑道:“谢伯父提点,经此一劫家道衰竭,我正愁往后该做点什么撑起家门,可惜世态炎凉,周边往来商客皆弃,无门路可寻,难得伯父宅心仁厚愿意伸出援手,真如雪中送炭般及时,我也不啰嗦,等到了州府,还望伯父引荐引荐,小侄定谨记伯父大恩。”
说完起身要拜,卢强赶忙拦下,笑着道:“在商言商,不敢受此礼,侄子决策果断,是个人才,前途无可限量。”
程如是在旁听着点头笑笑。
几人又说了些商场中的事,程渊同卢强相谈甚欢。
等到了州府,卢强向父子引荐苗农相识,程渊留下联系方式后与父亲辞别。
程府得知老爷少爷回家的消息,早早张罗开。
驼铃清早便在城门口等候,午时刚过,马车打官道扬起尘土径向城门来,程渊探出车窗唤驼铃,驼铃踩着踏板跃到车夫旁坐下,隔着布欣喜道:“老爷,少爷,可算回来了。”“先送洛公子回家。”虽然没看见少爷的模样,但驼铃能想象他定是笑着说这话。
马儿跑的飞快,带着归家的喜悦,很快到洛府门口,程渊亲自送洛鸣安下车。
“麻烦你了,咱们后头聚。”
洛鸣安有些不舍:“这下总归是再也不走吧。”
由驼铃扶着手臂,程渊单脚踩在踏板上,回头对洛鸣安一笑:“放一万个心,这回准不走。”
马车走远了,洛鸣安在原地挥手,他有些后悔将顾管家去找秋云麻烦一事相告,有点嚼人舌根的意思。但他可是成人之美,绝不是为了尽快处理掉哥们的终身大事好让吕娇死心。洛鸣安想到吕娇蛮横娇痴的模样,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她。
“夫人!”一个小厮扑爬滚打闯进院子:“老爷少爷到街口了。”
程夫人“嗖”从椅上腾起,顾不得衣裳累赘,也顾不得丫鬟搀扶,提起裙摆朝门口奔去,身后跟串脚不沾地的下人。
程渊率先下车,仰头看熟悉的门匾,看屹立在院中多宝阁高高的飞檐,看湛蓝而纯净的天空,闻见股熟悉的味道,感觉舟车劳顿的疲倦顷刻消散。
“渊儿!”程夫人到门槛却止住脚步,久思情更怯,她竟不敢上前。
收回在蓝天中翱翔的目光,飘忽至眼前的女人身上,程渊瞳孔收紧了些,变得狭窄而尖锐。
“你好像瘦了些。”像是读出他的厌恶,程夫人收起激动的情绪,握住裙摆的手端至胸前,昂起当家主母该挺直的背脊,隔着对开的朱红色大门,轻轻的吐出句俗常的挂怀语句。
“倒也没有。”程渊回身扶下下马的程如是,背对着程夫人。
程如是不过看一眼,便知道发生何事。
经过些日子本已缓和的父子关系,不敢确信回到让这孩子曾执念的屋檐下,他是否还能温润如昨日。握住儿子微热的手,程如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想要用秘密去换取儿子的欢心,换来他持久的关怀,一种为父的柔情和为子的顺从。
他目光越过程渊与吕雲对视,在女子仿佛枯死的目光内,找到点理智。让她保全体面的程夫人身份,这原是对小霖死前的承诺。
“别站着,先进去。”程如是问道:“你姐姐的房间打扫干净了吗?”
程夫人点点头。
“把我的东西从西院移过去。”跨步踏进门:“往后有事到苦雨阁找我。”
“是,老爷。”程夫人应下又问:“可要摆饭?”
“你们吃。”他急匆匆往苦雨阁方向走,程渊紧随其后。程夫人跟了段路,停在原地,看迤逦前行的父子二人,拖出长长的一条花道。
她无力的垂着肩,声音只容旁边的丫鬟听见:“把席桌撤下罢。”独自一人往相反的方向拖出另一条花道。
为母亲上完香,程渊坐在堂内等顾严管家,二人今日恰好有事外出。太阳渐渐藏进云层,天边突然乌云堆积,山雨欲来风满楼,只见外头树桠被风吹的东倒西歪,落花穿梭其中,如四月天下起了茫茫大雪。
两位管顶着风从外头赶来,顾不得风沙迷眼,朝上首的程渊请安。
“快起来。”程渊忙扶:“许久不见,你们二位倒是客套起来。”
这是两为忠心的仆人。
听完他们陈述府中之事、庄子、铺面的情况,程渊安排严管家明日随他去趟庄子,又吩咐诸多事宜后让他退下。
“少爷,看天,明儿要下雨,可真要去庄子上?”顾管家惦记沉压压的雨云,估计是个暴雨天。
“老顾,你不同我说说你干的好事,光顾着天气有何用,再说为了正经事,就是下刀子该做的事儿也得做。”程渊想骂顾管家一通,看他越发年迈的身子骨,忍下心头的火气。
“少爷!”顾管家知道事情败露,“扑通”跪下,辜负了少爷的信任,他心里不乏愧疚:“请少爷责罚。”
“是该好好责罚你。”程渊扶他起来道:“你以为跪两下就算责罚,想的美。”转身靠坐在椅上:“她让你做了些什么,老老实实禀报,等抽空我亲自带你去向秋云姑娘道歉。办事办老的人反倒插手起我的事儿,老顾,别搞那些个哭天抹地的,凡事别自作主张,行事多动动脑子,就是对我最好的尊重。”
一番话说的顾管家老脸通红,从老太爷跟前就积累下的好名声毁于一旦,他当下嗫喏道:“少爷责罚的对,我定好好向秋云姑娘负荆请罪。”
“她可还好?”程渊露出个拨开云雾的笑,俯身问老顾:“你也没讨到好处对不对,我早知道她是个极聪明的姑娘。”
“秋云姑娘心思敏捷。”顾管家叹气:“是奴才走眼。”
“走眼就对了,托你信你敢背主送人,还敢擅自找她麻烦。她这是帮我罚你,你不得有怨气。”
顾管家点点头,又是一番痛心疾首的忏悔。
“行了,再你吩咐你件重事儿,这事千万得办好,办好了,你是顾家的恩人,办不好,你就是顾家的罪人。”程渊冷冷的看着顾管家。
“奴才借胆也不敢称程家的恩人,办妥原是应该,办差了奴才无脸见人,随少爷处置。”
又要跪下,程渊止住:“我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你过来,我低声吩咐你。”
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嘱咐了番,顾管家知事干重大,铭记在心不敢轻慢,随后去准备。
第二日程渊忙着去庄上考察土质,严管家召集庄上种植的老手,程渊考察留下几位,同他们仔细筹划,估算,决定将山全种上柑橘。程渊又星夜赶往州府,联系苗农,付千金定下百余车树苗,快马加鞭送回洛县,赶在五月初下种。
与秋云同在一县内,却未曾见过面。
却说铁师傅收到江一流愿意赴宴的消息,第三日便火急火燎的往张氏卤菜馆点上桌好菜。
自从张勇教会江一流赶车后,秋云等倒不急着每日去城门口坐车。
收摊闭门后,堂内单独摆上一桌好菜,除付师傅和姜氏不在,店中几位加微眀,并铁师傅及凝霜围桌坐下,铁老先生要请江一流上坐。
江一流推辞:“铁师傅您就别给我找不痛快。”
铁师傅难得露出笑脸,有几分僵硬:“师叔,按辈分也该你坐。”
江一流白眼:“若说辈分,我是师叔,三姑是我姑,该三姑坐。还有,铁师傅求您别叫我师叔成吗。”
铁师傅那对大眼睛又鼓起来:“渺空大师昔年指点过我师傅,你是他徒弟,我不叫你师叔岂不是目无尊长乱了辈分,我师傅要是泉下有知,非起来臭骂我顿不可。来来,我俩一起坐上首,这样满意了吧。”
铁师傅生拉硬拽,江一流只能挨他坐下。
“原来你们还有这种缘分,怪不得听吕姑娘说,凝霜姑娘叫一流师公。”秋云笑看江一流别扭的模样,显得有些幸灾乐祸。江一流做个姐的口型,暗含委屈。
“确是缘分。”铁师傅端起酒杯,自己畅饮大口,开怀大笑道:“若不是江师叔使出招伏虎擒拿手,我恐怕也未看出这位少年英雄竟是我渺空师祖的徒弟,我这手臂能被渺空师祖一脉相传的功夫折断那可是福气。”
铁凝霜在铁师傅的高谈阔论间冷着一张脸,目光偶尔扫过他爹手臂吊带上,心里愤愤,该死!那是我绣给吕荞的护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