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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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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月没回家,当秋云重新站在洛县的城门下,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进进出出,看着脚下那条熟悉的路,她没来由的感到,她已经深深融入这个地方。

    家里一切都好,饭馆和布庄依然兴旺。

    但有些东西还是变了,秋云有时问微明想他先生吗?过了这些时日,他时而说想,时而又说不想。可回了张家,他还是远远的张望,看先生从前住的房子。

    多半,那个人是不会再回来了,他就像一只凶猛的狮子,挣脱了兽夹,不会再顺从的蹲在原地,危险的假意的示弱。

    秋云还听吕娇说程渊去了东南边,吕荞和凝霜姑娘找好日子,年底就成亲了,至于洛公子,吕娇提到他的时候背过身去,埋怨道,他再也没找过她了。

    虽然好姐妹困惑于懵懂的男女之情,可秋云才没时间开解她,她忙的脚不沾地,布庄里引进了北回的包袋来,拉动了一波小高潮。然后周老太告诉她,周兴要和银琴成亲了。

    张老汉自从知道大女儿的事,气急攻心,身体一直都不好,闻听这个消息,喜的眉开眼笑,人也精神了不少。

    张老太却闹别扭,嘀嘀咕咕的,抱怨幺女还没嫁人。张老汉最近管她越发紧了,在家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她只敢嘴上抱怨两句。

    一出门看见女儿又和村里的旺兴为了三瓜两枣的事儿拌嘴,心里来气,忍不住狠狠的朝张林胳膊狠狠揪了爪,张林吃痛,哇哇大叫,手里的铜板掉到地上,旺兴眼明手快,捡了就跑。

    “娘,你这是干嘛啊,我让旺兴掏鸟蛋,好不容易讲好价钱,你这一出手,我又白费半天功夫。”

    张老太看女儿没出息的样子,手指头往她脑门戳。

    “吃吃吃,就惦记那张嘴,你多大年纪了,要点脸不,你侄子都娶媳妇了,你还成天和村里几岁的娃厮混,你可真够抓瞎的。瞅瞅你那身肉。”张老太嫌弃的捏了把女儿日渐浑圆的腰身,“我看你能找到啥好人家,不如跟个养猪的,反正一头也是养,两头也是养。”

    张林气的跳脚,眼泪鼻涕齐发,哭着跑回房中,从此叛变,再也不和她娘亲同一阵营。

    张老太在家中地位从此地动山摇,彻底失势,渐渐都由张老汉说了算。

    张老汉也愁张林的婚事,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村口的树下,打量村里年轻小伙,是否有漏网之鱼,眼瞅着近处已经没得选,他又托刘氏和张枫留意。

    转眼到周家迎亲的日子。

    从定下婚事那一刻,周兴就不曾笑过,偏偏在秋云表妹离开的时候,懵懵懂懂的,祖母替他做了主。

    听到这个消息,他在父亲的灵牌前跪了很久。

    真到了迎亲的头一天晚上,外院的人声没断过,礼盒,瓜果,肉蔬,桌椅板凳不停的送进来,祖母的拐杖头不时敲的地面响,威严的庄重的,随她拐杖声一落地,周管家就站出来发号施令或斥责懈怠的下人。

    周兴的屋里点着一盏红烛,在泛黄的铜烛台上,恹恹的亮着,红色的礼服就挂在他那张装扮一新的床前,在黯淡的光中显得有些陈旧,过了明天,这间房就再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也不是他想要的人。

    外面淅淅沥沥的在下雨,打的窗户纸噼啪作响,一株兰花意兴阑珊的在雨中开着,风把雨水从大开的窗户送进来,书桌上的银剪刀湿漉漉的,泛着冷漠的光。

    周兴看着门后那把黑色的打伞,想起那天午后的街道,他看着表妹和别人走过长长坡,两个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拿起伞,走出去。

    刚走到门口,秋云提着礼盒匆匆往周府来,她打一把油纸伞,街边的水已经把她的鞋面打湿,她像没事儿人似的,卷起袖子,脚步迈的更快。

    “秋云表妹。”周兴喊了一声。

    “诶。”秋云从伞下抬起头,笑着问好,“表哥,恭喜啊。”

    周兴干巴巴的笑了笑。

    “表妹,连你也打趣我。”

    “这是好事啊表哥,银琴妹妹是个好姑娘,你们会幸福的。”

    周兴苦笑的走上前,一向迟钝如他,也感觉得到,与此同时,秋云默默往后挪了挪身子,他一怔,面色霎时变得晦暗,细长的眼睛里,浮起水汽。

    “表妹,是讨厌我的对吧?”他微微耸起双肩,包裹在青灰色长衫下的肩膀,单薄的好像只剩下骨头,令他的一举一动总带着一种哀伤的情绪,“我知道我的懦弱和愚孝,是你看不上的,也许是你的磊落坦然,利落干脆,我都不曾有,所以才格外羡慕,就像黑暗的房间,总是特别贪恋月光。我从不奢求你喜欢我,可我只是想,表妹,你别那么烦我,赶我,远远的躲着我,好像我是个见了就讨厌的瘟神,只要你冲我多笑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头低的更深,身影和纸伞融为一体,像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讨厌你。”秋云朝前走了几步,刚好与肩膀相并,“表哥,你既然已经答应与银琴妹妹成亲,就不应该再对我说这些话,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要从一而终的走下去。你既然没勇气为月亮守着屋子,就不要怪烛光暧昧,况且,我的光也只想为一个人而亮。”她错开周兴,冷淡道:“与其在这里悲悲切切,还不如回屋去好好歇息,明天许多事等着你做,你的一举一动还关乎着新妇的体面,真是个男人,就得为自己言行负责。你祖母……”顿了下,秋云继续道,“总不会护你一辈子。有时候,你觉得别人看不起你,往往是妄自菲薄,或许别人根本无暇顾你。”

    说完话,秋云冲周兴点点头,越过他,走入周家宅院。

    周兴愣在原地,初秋的风已有几分寒意,从空无一人的街道吹过,从他的衣摆下钻进他瑟缩的心里,冷的他发抖。黑色的伞偏了偏,掉在地上,溅起一地稀泥,他看着布鞋底的几片残叶,就像他此刻丧气的脸色。雨落进他的眼睛里,周兴抬起死气沉沉的衣袖擦了擦,捡起油伞,慢腾腾的往回挪动身子。

    秋云将礼盒交给周管家,冲周老太丢个眼色,老太太便丢下手中的事,撇下众人,和秋云到内屋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