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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兴趣。”
牟翔飞冷着一张脸,把妹妹从餐椅上抱起来,转而问施年:“晚饭多少钱,我下次给你。”
施年没辙,用眼神向杨司乐求助。
杨司乐从一开始就估计错了形势:“牟翔飞,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就一首歌,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真的!”
牟翔飞只搭理坐在他旁边的施年:“施年,今天麻烦你了,我带她回去睡觉,你们慢慢吃。”
施年想帮杨司乐争取争取,无奈自己不了解今宵乐队的情况,嘴巴压根儿利索不起来,被对面看好戏的陈栩抢了先。
陈栩朝牟翔飞挥了挥手,对眼下的状况丝毫不意外:“客气客气,慢走。”
林漓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笑眯眯地给他夹了一块包浆豆腐:“陈老板才是,别客气,多吃菜,我们难得一聚。”
陈楠起身,大着胆子把牟翔飞往自己的位置上拉:“翔哥,都是同学,一起撸个串总可以吧?”
牟翔飞甩开他的手,神色不耐道:“最后说一次,我不会键盘,只是小时候碰巧学过几天电子琴。我妹妹不懂,你们也不懂?”
小姑娘被自己亲哥的话扇了一巴掌,瘪起嘴泫然欲泣:“翔飞哥哥,对不起……都怪我,我以后不乱说话了。”
杨司乐见不得小孩受莫名的委屈,登时怒了:“都是我异想天开,你怪她干嘛?!”
被拂了好意的陈楠也生气:“翔哥,亏我敬你是个学神,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亲妹妹!”
施年连忙绕过椅子,把小姑娘夺进自己怀里哄:“乖,不哭不哭,翔飞哥哥刚下班,很累了,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牟翔飞无语地抹了把脸:“说什么都没用,我他妈没兴趣就是没兴趣。”
“操,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一件事儿,凶人有理?”林漓牵着谢沉的手举高高,“谢小沉也是年级第一,怎么没看他随便凶人?”
陈楠:“就是就是!”
施年抱着牟翔飞的妹妹,杨司乐牵不到他的手,便直接揽住他的肩膀,高声附和:“年年成绩也好得爆炸,怎么没看他随便凶人?”
不仅随便凶过人,好像还随便打过人的施年惭愧地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刚才杨司乐叫他……
年年?
他猛地看向杨司乐,杨司乐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冲他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你值得挨夸”的得意。
陈栩喝了点白酒,人有点飘,凑着热闹吹了声口哨,吆喝道:“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林漓放下谢沉的手,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陈栩收了声,顿感无趣道:“行了,既然打不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快成年的人了,吵个屁吵。”
他回头叫烧烤店里的老板加了只塑料椅,拿辈分压牟翔飞:“小朋友,上班累了就来二两酒,火气这么大做什么?来来来,坐下,跟哥哥摆会儿龙门阵。”
牟翔飞懒得跟他们废话:“不用。你们有钱有时间,我没有,别再费心思拉我入伙。”
他走到施年面前,把还在掉眼泪的妹妹抱回来,好言好语地道歉:“刚刚是哥哥不对,跟哥哥回去好不好?”
小姑娘抬手擦掉眼泪,哑着嗓音担心地问:“那小白哥哥以后还能教我吗?”
牟翔飞看了看施年,随即用大掌揉了揉妹妹的脸:“当然,哥哥的事是哥哥的事,你的事是你的事。走吧。”
一大一小离开了烧烤摊,施年还愣愣地维持着抱小孩的姿势。
杨司乐没注意到这一茬,快步追过去:“牟翔飞!”
牟翔飞没停下,反倒走得更快了。
小姑娘趴在哥哥肩膀上,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一个劲儿摇头。
“牟翔飞!”
杨司乐跑出了三十来米才追上牟翔飞。他一把抓住牟翔飞的小臂,冲小姑娘笑了笑,用口型安慰她:“没事。”
牟翔飞转着手腕轻而易举挣开他的束缚,叹了口气回过身来,神情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疲惫。
“杨司乐,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几乎是苦苦相求道,“陪同班同学胡闹不是我的义务,如果不是看在施年的面子上,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放过我行吗?我很忙,真的很忙。”
杨司乐松手,绷着脸严肃地说:“你有你的掣肘,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冒失了,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
牟翔飞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过来是想说什么?”
杨司乐回头确认施年已经坐下和他们接着撸串,没有往自己这边看了,才压着声音问:“你要带你妹妹回医院是吗?”
牟翔飞一怔,旋即低头向妹妹无声求证。小姑娘无辜地眨了眨眼,完全没听懂他们的对话。
杨司乐赶紧补充:“不是她和我说的,是我有次在医院里亲眼看见的,对不起。”
牟翔飞咬了咬后槽牙,语气瞬间强硬起来:“所以?你打算拿这个威胁我?我不加入你的乐队你就会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杨司乐,要点脸。”
杨司乐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没错,上学期开学时他的确和牟翔飞发生过龃龉,且因此对牟翔飞心存偏见。可自从认回了施年,并得知施年也饱受他人偏见的困扰后,他也爱屋及乌地试图纠正自己对牟翔飞的看法。
然而现实终究是现实,他只能改变自己,改变不了别人。
杨司乐泄了气,稍显悲哀地看进他的眼睛,真挚地说:“牟翔飞,我不清楚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会让你这么看我。”
“我那句话的意思是,”他垂下眼,瞥向感受到气氛变化而面露委屈的小姑娘,“你不想来,你妹妹说不定想来呢?”
他再度抬起眼,脸上的低落一扫而光,甚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你放心,你不怎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看在施年的面子上,我也根本不会忍到现在,毕竟我不是走投无路只剩你这一个选择。”
他讥讽一笑:“请你搞清楚,讨人喜欢的是你妹妹。”
“我不知道她整天在医院里呆着是什么心情,但起码今天下午她和我们一起排练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很自在。”杨司乐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她懂事可爱,又是年年的学生,如果我们的歌能让她多高兴那么一会儿,我也会觉得高兴。”
“至于你,随便吧,爱来不来。”
他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和小姑娘持平:“乖乖,想来看哥哥姐姐演出的话就和小白哥哥说,他会告诉他时间地点的。”
小姑娘一脸向往,却仍是碍于哥哥的态度不好擅自答应。她仰起巴掌大的脸,可怜巴巴地看向牟翔飞。
牟翔飞抱紧了她,不置可否。
杨司乐自认脾气不错,与人交往向来顺风顺水,偏偏在他身上数次碰壁,自尊心难免受创。他没耐心等牟翔飞回应,直接转身走回了烧烤摊。
其余人能从他的表情推断出,两人是不欢而散,席间谁也没再提让牟翔飞入伙的事。
队长难得不说话,陈楠和林漓自觉挑起了化解沉默的重任,一唱一和地替他分析用其他乐器代替的可能性。
杨司乐听着,一言不发地喝了一扎煮啤酒,半晌后总算恢复了笑容。
“离10月5号的live还有大半个月呢,不管能不能办起来,不管有没有人来看,不管最后效果如何,不能违背我们的初衷,就是开心!”
他说一次“不管”,就用酒杯底在木桌上轻轻磕一次,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呼百应,林漓敲了敲桌子,拉着左右的陈楠和谢沉一起举杯:“对!‘今宵’有酒‘今宵’醉,开心就完事儿!”
施年用余光偷偷瞄了瞄杨司乐陡然坚定的眼神,也举起了自己的可乐,正儿八经地说:“谢谢大家看得起我,愿意让我参与这次演出。”
杨司乐噗嗤一声笑了,用散发着酒香和暖意的杯子贴了贴施年的脸:“瞎说什么呢,是我们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牺牲休息时间跟我们一起胡闹。”
“也谢谢刀子嘴豆腐心的陈老板、陈老师,愿意浪费钱借场地给我们几个小屁孩儿。”
他招呼着陈栩,把杯子伸向半空中:“总之,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来来来,干杯!”
分散于三栋教学楼,因为“今宵”才有可能同时围坐在一张饭桌上的五名高中生,和一个三十出头的昔日乐队主唱,在这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夜晚,热热闹闹地碰了杯。
没人去管未来,没人在意即将迎来的困难,没人揭穿浪漫和理想的风险,包括林漓,包括陈栩。
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一饮而尽,寄希望于此刻无忧、来日方长。
陈楠的杯子里也是煮啤酒,喝过两轮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脸颊酡红,仗着酒劲儿一把掀开林漓,趴在她腿上紧紧抓住了还算冷静的谢沉的手。
“谢沉!沉哥!楠楠感谢您!”
谢沉:“……谢我什么?”
陈楠:“你不知道,我太难了!”
他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带着哭腔,感慨地说:“最开始我在家练吉他,我妈指着我鼻子骂,说我笛子还没练好就想着练别的。我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我们乐队里有个年级第一,你给我往后稍稍!她马上变脸:哦,那没事了,你接着练吧。”
谢沉从没想过自己考个年级第一居然还有这种用处:“不客气……”
林漓喝得更多,她使劲儿掰开陈楠的手,换成自己的:“有没有点儿轻重?我家谢小沉的手都让你挠红了!”
谢沉和施年喝的是同一瓶可乐,本来毫无醉意,但听完林漓的话,低头看见和自己十指紧扣的林漓的手,他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儿微醺了,脸皮烫得不行。
陈楠不留恋有妇之夫,潇洒地转了个身,又掀开杨司乐,趴他腿上握住了施年的手。
“首席,学神,尊敬的施年同志!楠楠也要感谢您!”
“以前你就是我心里的一道白月光。”
施年惊得眼睛一瞪。
陈楠打了个酒嗝:“——皮肤白得像月光。”
施年松了口气。
“那么高冷,那么直接,那么,嗝……无趣。谁他妈能想到你也愿意纡尊降贵来我们乐队!”
陈楠扯着嗓子干嚎:“我何德何能,可以同时被两个学神带飞啊?呜呜呜我太牛逼了!”
杨司乐听不下去了,无情地把他推开:“差不多了啊楠哥,收一收,我家年年还得吃肉长身体呢。”
忘了这边这位也是有夫之夫,陈楠好恨。他抄起酒杯,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充满希冀地望向了对面的陈栩。
“陈老师,楠楠……”
“别。”陈栩竖起手掌,拒绝他的碰触,“我现在不走心只走肾,要和我睡,你先排队。”
陈楠:“……哥,我未成年。”
陈栩:“弟,我正值壮年。”
陈楠遗憾地放下酒杯:妈的,遇上对手了。
几个人吃吃喝喝吹牛闲聊到晚上十点多,再不散就要过音中的门禁时间了。
林漓一身酒气,不方便回家,索性和谢沉一起回学校。陈楠亦然,和家里通了电话就准备去杨司乐家睡一晚。陈栩酒量好,自己骑着小电瓶慢悠悠地走。
施年原本有话要问杨司乐,无奈第三人在场,他愣是憋了回去。
杨司乐坐在出租车的副驾,从后视镜里瞧见他老是往自己这边看,主动回头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施年对他今晚频繁地叫自己“年年”始终耿耿于怀。
除了他爸妈,和日记本里记录的“洋洋哥哥”这样称呼过他,没别人叫过。
那种熟悉感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找上门来。
他看了眼旁边已经歪着头睡过去的陈楠,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靠在副驾背后,小声问:“杨司乐,你今天……为什么叫我年年?”
杨司乐有点醉,闻言反倒勾着头,在车门和座椅之间的空隙中抵住了施年的额心,浅笑道:“我不能这么叫吗?”
两人挨得实在太近,杨司乐话间的酒精气把施年的脑袋蒸得晕晕乎乎。他也仿佛是醉了,呵着气答:“你能。”
杨司乐垂下眼睫,鬼使神差地盯住他的双唇,试探性地叫他:“年年?”
施年斜着眼,胆战心惊地望向陈楠,发现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就很微弱地应下来:“……嗯。”
杨司乐始终很专心,听见他应了,顿时加深了笑意,肯定地唤他:“年年。”
施年的心怦怦直跳,完全把要追究那种“熟悉感”的念头抛到了脑后。他舔了舔嘴唇,稍稍大声了一些,笑着答:“嗯。”
“年年……年年,年年,年年。”
杨司乐不自觉阖上眼,凭直觉蹭了蹭施年的鼻尖。他格外想像以前一样,亲一亲施年的额头和脸颊,再把他抱进怀里好好揉一揉。
而施年比之更甚。
他发现自己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杨司乐,喜欢到心脏都为他过速搏动得发痛了。
他想吻杨司乐,想现在就坦诚心意,想让杨司乐的醉意渡到自己身上,然后两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为此冲动片刻。
管他健忘症焦虑症还是什么症,他要爱杨司乐,要一辈子记住杨司乐,更要杨司乐也忘不了他。
正当他鼓起勇气准备吻上去时,出租车司机突然踩了一脚急刹。
陈楠出于惯性,猛烈地从后座撞向了前方的椅背:“怎么了怎么了?!出车祸了?!”
他当即吓得清醒过来,死死攀住驾驶座,睁大眼睛往挡风玻璃外看:“没人啊,撞着什么了?”
司机重新挂挡起步,骂骂咧咧道:“妈的,哪儿来的野狗,我还以为是塑料袋!”
陈楠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没撞上就好,师傅你开车技术高超,别生气。”
他挪回后座,后怕地系上安全带,完事儿疑惑地看向仍旧攀着椅背,一动不动的施年:“首席,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怎么说呢,是撞到了,还撞得不轻。
就是撞的位置不太对。
杨司乐被安全带勒着胃了,差点没当场吐出来。他一边揉着自己的颧骨,一边心疼地摸了摸施年的鼻梁:“施年!撞痛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该躲开的!”
施年望着如梦大醒的杨司乐,一时失语。
陈楠把发怔的施年拉回后座坐好,叮嘱道:“首席,把安全带系上,你这样太危险了。”
施年不知如何解释:“……我刚刚在和你们队长说话。”
他下意识看向车舷右侧的后视镜,意外发现,杨司乐的耳朵也红透了。
杨司乐感受到来自后方的注视,不期然在镜子中对上施年的视线,立马惊慌失措地移开眼睛,结结巴巴地同司机聊起天来。
于是,把微信事件忘得一干二净的施年有点明白了。
当着外人的面,杨司乐似乎,可能,也许,大概,是害羞了。
他松了口气,对着窗外努力憋笑,心想,原来杨司乐也会害羞啊,那下次得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