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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秋艳想到自己两个孩子都是在家生的,压根没去过医院。那个年代在农村,甚至没有产检这回事。
所以,傅清浅想留在家里,她一点儿意见也没有。更重要的是在家里做吃的方便,傅清浅想吃什么,厨房里随时就能做。
反倒沈流云有点儿紧张,她自己没有生过孩子,只是见朋友到了预产期,都到医院里待产了。
“嫂子,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早点儿入院,这都过了预产期好几天了,万一忽然要生了,来不及怎么办?”
傅清浅在吃切好的橙子,现在她每天的食欲还是不错。嘴巴不想停下来,但是,由于孩子大了,胃部好像变狭窄了。
她含糊的说:“不及,你侄子都不急。等有反应了再去就来得及,都说一胎没有那么快。”
沈流云一只手发愁的托着腮,伸出另外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戳傅清浅圆滚滚的肚子。
“宝贝侄儿,你怎么这么懒啊,姑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你了,你却这么沉得住气。”
傅清浅忍不住发笑,“等你侄儿生出了,你打他屁股,让他迟到。”
沈流云收回指头说:“我可舍不得,再说,我要真是打了他,要我哥知道,不得剁了我的手。”
她缩了一下脖子。
“有我在,你哥他不敢的。而且,等他回来,你一定已经走了,怕他干什么。”
“我到哪里去?”沈流云狐疑的看着她:“我又没打算出门。”
傅清浅说:“等你们姑侄见过面,相互问好之后,你就去易城吧。不能再等了,要知道林景笙可是很抢手的。我去易城的那段时间,亲朋好友就帮他介绍了好几个,条件都不错,至少是门当户对。”
提到林景笙了,沈流云消沉起来。
从林景笙离开,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林景笙不联系她,她能理解,那个男人一直以来都说得很明确,不想招惹她。而她不跟林景笙联系,是怕提着的那口气,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会瞬间泄了。那样她可能会即刻做出疯狂的举动,不顾一切的奔向他,奔去易城。因为实在太想念了,有些人在分开后,更会觉得思念。
但是,她说过了,要等傅清浅生了宝宝之后。她不能做个自私的人,一直只为自己活着。要全世界来关爱她,而她却不懂得回报别人。
傅清浅看她唉声叹气,她扔掉橙子皮说:“你哥说得对,没人指望你帮忙看孩子。家里有王阿姨,我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在医院的时候,肯定还要请护理,怎么算都用不到你。等孩子出生,你只管走吧。不然因为你侄儿,耽误了你的幸福,你侄儿也会过意不去的。”
沈流云嘿嘿的笑:“他那么小,懂什么。”
“但是他会长大啊。而且,小孩子长大很快的,一年一个样儿。”傅清浅站起身:“很期待林景笙叫我大嫂,哈哈,我回卧室睡一会儿了,你侄儿好懒。”
“是你想睡,关我侄儿什么事。”
傅清浅笑呵呵的上楼:“不是他,我能既能吃又能睡嘛。”
沈流云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说:“那你睡吧,我也回去了。”
从包里掏出手机,见是付明宇打来的。沈流云一边接听,一边下楼:“明宇哥,有事吗?”
“你嫂子什么情况?”
“哦,她还是老样子,吃吃睡睡,小家伙一点儿不急着出来。”
“还真沉得住气。”
“我刚刚也这么说她。”
付明宇又问:“为什么不去医院?不是已经到预产期了吗?”
沈流云说:“她不想住在医院里,觉得憋闷。”
付明宇没辙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只能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挂断前嘱咐沈流云:“有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了,明宇哥。”
白天刚念过她太沉得住气,到了傍晚傅清浅就有反应了。
沈流云接到消息,赶去医院的同时,顺便打给付明宇。
因为傅清浅已经过了预产期,而且,去医院时肚子疼得厉害。
到医院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可以打催生针准备生产。
所以,一到医院,就被推进了待产室。
中间的一些手续都是沈流云和付明宇在办。有些必须由父亲或母亲签字的,才都叫医护人员拿进去找傅清浅。
到了这个时候,沈叶白不在身边,忽然感觉到了是种巨大的缺失。
沈叶白一开始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先不说办理手续有丈夫需要参与的环节,如果沈叶白在场,将给傅清浅带来更大的勇气吧。
沈流云办手续的时候想着。
之前楼上楼下的跑还不觉得,等一闲下来,在待产室门外等候的时候,紧张感就来了。
沈流云心里慌慌的,她没见过这种世面。走过去拉着范秋艳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凉,看来也是担心。
“阿姨,生孩子很疼吧?”
范秋艳平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当一回事。但是,生一次孩子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她再清楚不过。到了自己的孩子面对这种痛苦的时候,她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不心疼是假的。
她感叹说:“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做女人就是受罪。”
可是,没办法。
沈流云还是紧张:“希望顺利,可以少受点儿罪。”
她虽是这样说,但氛围还是肃宁。等在外面的人最觉得时间难熬。
其中家属可以进去看一次,傅清浅已经打了催生针,但是,孩子不往下走,疼了几个小时,痛不欲生,衣服湿透,到最后只剩下呻吟的力气。
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范秋艳出来后,脸色更白了。
沈流云问她:“怎么样了,阿姨?”
范秋艳说:“在开骨缝,但是,孩子向下走得很慢,估计还要疼几个小时。”
沈流云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想到付明宇,到下面找他。
付明宇在外面抽烟。
眯着眼,一口接一口的。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是,能感觉出天气不好。傍晚过来的时候,天就黑沉沉的,现在喘息间,只觉得更闷了。
“明宇哥。”沈流云朝他走过去:“是不是要下雨了?”
付明宇见沈流云过来,吸了最后一口,将烟掐灭。问她:“怎么样了?”
沈流云皱起眉头:“说孩子走得慢,还得再等。但是,我嫂子已经疼得快不行了,阿姨说她快没力气了。”
付明宇攥紧了拳头,焦躁的说:“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上忙。”他接着又问:“告诉你哥了吗?”
“没有,我嫂子说他又帮不上忙,不要告诉他,不然他会担心的。”
这种事情放到谁的头上都很忧心。但是,付明宇还是觉得,这个时候傅清浅最需要的就是沈叶白。
正想着,天空一道响雷,来得猝不及防。
付明宇心底一个激灵。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操,吓我一跳。还真要下吗?”
沈流云也被吓了一跳。
不由得心有余悸:“我们快进去吧。”
折腾了五六个小时,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傅清浅终于被推进产房。
那时候她疼得意志迷乱,被医护人员叫起来的时候,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都是摇晃的,宛如妖魔鬼怪。再加上不时滚过天际的雷声,更像怪兽嘶吼。
傅清浅不仅脚上没有力气,她全身都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大脑昏眩,去产房的时候,她喃喃的念着:“我好累,想睡觉……”
之前请了助产,一直在旁边帮她打气。
“进去后快点儿生,生完了就能好好的睡一觉了。”
傅清浅俨然还是陷在半昏迷状态:“好困……”
她真的是太困了,浑身切割似的疼痛,也快唤不起她的意识了。
傅清浅相对算是艰难的,同她一起进待产室的几个孕妇,打完催生针后,没几个小时便推进了产房。只有她承受的时间最久,孩子向下走得缓慢,本来医生已经商定再不可以,今天就不能生了,推到病房等到明天早晨。只是一整晚的宫缩也会非常要命,好在没用等到早晨。
但是,傅清浅筋疲力尽。
医护人员不停的跟她说话,鼓励她快点儿生完,及早休息。
傅清浅恍恍惚惚的:“叶白……”
像是梦呓里发出的声音。
助产问她:“叶白是谁?”
“我老公。”
助产“哦”了声,“是等在外面的那个男人吧,你老公可真帅啊。”
真正生产的时候,就像遭受强烈的电击,再意识朦胧的人,也能从剧痛中清醒过来。
医生不停嘱咐:“尽量不要叫出声,消耗体力,调整呼吸,每次宫缩的时候用力。”
傅清浅就痛苦的吸气呼气。
宫缩的时候,生不如死。一阵剧痛过去,头再落到床上,又是一片恍惚。反反复复一段时间,人就开始恍惚。
付明宇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不时抬起手腕看时间。
怎么这么久?感觉过了好几个小时了。
外面已经下起倾盆大雨,哗啦啦的雨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沈流云也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身:“哥,你别转了,我要晕了。”她复看了产房一眼:“怎么这么久啊,我朋友很快就生出来了。”
范秋艳说:“就是有快有慢,头胎也会慢点儿。”
话刚落,产房门“哗”一声打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医护人员的话让人的心里火烧火燎。
产妇大出血,意识已经模糊,需要大量输血……
两个女人的脑子已经懵了。怎么会大出血?
还是付明宇最先咆哮出声:“需要输血,你们快输啊。”
医护人员面露难色:“到了这个时间,血库里没有她那个血型的血了。”
还是疏忽大意了,要用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产妇需要的血型。妇产科的医生长年从事同样的工作,早已稀疏平常不当回事,生孩子有风险,但系少数。一般产妇疼得惨叫连连,几个医护人员闲散的在一旁唠家常。时间一到,要么生下来了,要么侧切一下,是她们一年四季重复无数次的工作,娴熟也麻木。
付明宇快步上前:“抽我的。”
沈流云反应过来:“还有我。”
“你们什么血型?”
付明宇说:“AB型。”
沈流云说:“我是A型。”
医护人员摇头:“不行,产妇是B型。”
范秋艳冲过来,声音发颤:“抽我的吧,我是她妈妈。”
“你是什么血型?”
范秋艳茫然,她也不知道。
医护人员拉她去验血。
一线希望都寄托在她这里了。
沈流云吓得泪眼婆娑:“明宇哥,怎么办啊?我嫂子她会不会有事?”
付明宇心脏砰砰直跳,他摇头。
不知是没事,还是他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事。
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唇色铁青。
结果出来了,范秋艳的血型也对不上。
几人一时陷进茫乱,血从其他医院送过来需要时间。
付明宇沉声说:“我去找人……”
不等他转身离开,产房门再次打开。
“产妇快不行了,需要立刻做手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哇!”
沈流云猛烈的爆发出哭声,她觉得生孩子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这一幕了,医护人员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那就意味着有一个人必须死,或者两个人都有生命危险。那些在小说电视里时常看到的,她以为离自己很远,可是,这样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沈流云抓着付明宇,哽咽着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她哪里见过这个阵势。
纵然付明宇经历过生死,他的母亲就是以这样突兀的方式离开他的,然后被他耿耿于怀的记了小半生。
现在又是傅清浅,他也觉得要窒息了。
范秋艳哭着祈求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也救救她的孩子……呜呜……她真的不容易……”
医生被拉得为难,现在不是她想救谁的问题,而是急需他们做决定的时候。
她看向付明宇;“你是孩子的爸爸吧?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需要赶紧决定,在手术书上签字。”
付明宇怔忡的望着她,他本能的说:“保大人。”
听到“爸爸”两字,沈流云才想起沈叶白。对,傅清浅要不行了,一定要通知她哥哥。
她哆哆嗦嗦的说:“我去找我哥来。”他再不来,就晚了。
沈流云疯了一样往楼下跑,步伐太急,下台阶的时候没踩好,从上面滚了下来。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滚到底后爬起来,就往外面冲。
在沈流云的头脑中,现在只有一个意念,傅清浅不行了,一定要把沈叶白叫来和她见最后一面。他们太难了,也太苦了,呜。
沈流云一边跑,一边痛哭流涕,不慎撞到一个人。胳膊被人拉住。
好像有人问她:“沈流云,你怎么了?”
沈流云语无伦次:“我嫂子难产……大出血……她不行了,我找我哥……”
她挣开那人的钳制,冲出门诊大楼,奔进茫茫的雨幕中。
从这里到八院,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沈流云一点儿不敢耽搁,雨点细密如织,打在她的身上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她只觉得雨水和泪水混乱交织,看路的时候困难很大,因此她摔了两跤。
傅清浅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唤她,“傅清浅,傅清浅,醒一醒……”
还有人告诉她坚持住。
那些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听起来,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可是,她太困了,也太累了,几个小时剧烈的疼痛,再加上不断宫缩时的力气损耗。体内一股一股的热流涌出,终于将疲惫不堪的她拖向虚幻。
还是有些疼,但已经不是那么严重了。
她感觉意识越恍惚,身体上的痛苦就会越缓解。所以,她的意识不由自主的沉沦。
就像在家泡热水澡的时候,太舒服了。身体会忍不住下滑,让所有肌肤全部没入温水中。全身的毛孔舒展,头脑中绷得最紧的那根弦,也渐渐松懈了。
慢慢的,连身体上最后的疼痛也要消失了。
傅清浅经过漫长生不如死的折磨之后,终于从中解脱。
她仿佛陷在梦中,梦中的场景是要漂洋过海。具体去到哪里,她不知道,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听到有人唤她,“浅浅,浅浅……”
声音越来越近。
傅清浅转过头,在迷雾中看到一个人向她走来。
在没看清那个人之前,她心中就有一个清析的认知,他是来同她道别的。
这个认知,天经地义,不容置疑。
等那人走近,她看清是沈叶白。
虽然他们已经告别过很多次了,以各种方式。但是,这次是最后一次。
“叶白,你怎么来了?”她接着问他:“你好了吗?”
沈叶白问她:“你要到哪里去?”
傅清浅指了一下对岸,具体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说:“我要走了。”
沈叶白便猛然伸手抱住她,“我不准你走,不准你离开我。”
他的身上还是有熟悉的香水味,淡淡的,带着一点儿清凉,非常空灵。
他的眼神忧郁,脸颊消瘦,但是,宽旷的臂膀还是很有力气。
傅清浅被他紧紧的箍在环中动弹不得。
她觉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轻轻的唤了他一声:“叶白,你放我走吧。”
再张口,沈叶白的声音已经渐若哽咽。
“不,我不放开,我爱你啊,浅浅,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滑进她的颈项,“你不是说陪我到老,要给我生儿育女的吗?我的孩子呢?”
傅清浅的身体猛地一震,她蓦然惊醒似的,是啊,她的孩子呢?
她的孩子到哪里去了?她不是在生孩子吗?
她挣扎着,想从迷雾中看清楚,她的孩子到哪里去了。
傅清浅不停的睁大眼睛,最后一丝灯光刺入眼瞳,明亮的,雪白的,乍看是雪原,白茫茫一片。再看一会儿,发现是天花板上的白织灯。
有人呼出声来:“她醒了。”
傅清浅的手被紧紧的攥着,它动了动,虚弱的说:“下雨了吗?”
耳畔一个压低的痛苦声音:“你想吓死我吗?傅清浅。”
傅清浅扭过头,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他哭了,桃花眸子通红一片。
她贪婪的,用额头轻轻的蹭他:“是你啊,沈叶白。我好想你,没有你,我感觉自己很难坚持下去。”
沈叶白将脸紧紧的贴着她,轻轻道:“你已经非常棒了,儿子和你都平安无事。老婆,辛苦你了!我爱你!”
傅清浅气若游丝的说:“你瘦了好多。”
她想抬起手来触摸他的脸颊,可是,刚刚抬起就垂落了下去,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浅浅……”
沈叶白捧着她的脸惊叫。
医生连忙在一旁说:“她太累了,睡着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险关已经过去了,有人无偿给傅清浅献了血,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好在大人和孩子的命都奇迹般的保住了。
张着血盆大口扑来的死神,终于被逼退回去。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沈流云坐在椅子上一直哭一直哭,还是差点儿哭断了气。
她像被梦魇住了一样,久久从恐惧中回不了神。
出去的时候摔了几次,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衣服上满是污渍。
这会儿长发湿漉漉的,纤细的身子缩在椅子上发抖。
付明宇脱下外套搭到她的肩膀上,知道小姑娘吓坏了。
“走,我送你回去。”
沈流云抓住他的手说:“我不回去,我嫂子和孩子真的没事了吗?”
付明宇摸了摸她湿淋淋的脑袋,“真的没事了,是你立了大功,及时将你哥叫过来。听话,回家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再过来,不然你这个样子会吓到你侄儿。”
听他这样说,沈流云才起身跟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雨一直下着,雨刷器都要不管用了。车子开着大灯,前面纷乱的雨幕中仿佛滚着两个雪白的大球。
江方喻撑着额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个大球不断向他们滚来。那样来势汹汹,又总是不能靠近,虚惊一场。
江语然驾着车,不时侧首看他一眼。拿上药出来后,江方喻的脸色就很难看。说不出是哪种难看,皮肤苍白,没有光彩,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烦躁导致的。
“为什么不说话?”
江方喻问她:“说什么?”
“你不就是喝酒喝多了,胃疼吗?还是说医生说你的问题很严重?”不然干嘛死气沉沉的灰着脸。
江方喻冷哼:“你巴不得我有事是不是?全当为民除害。”
江语然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是看你面无血色,担心你嘛。”
江方喻不再跟她硬碰硬了,他仍旧撑着额头说:“沈叶白的老婆在那家医院生孩子,难产大出血,快不行了……”
江语然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轮猛地跑偏。
将江方喻也吓了一跳,接着怒吼她:“你疯啦?”
江语然重新抓紧了方向盘,将车开到正常的轨道上。
她问:“真的不行了吗?”
江方喻漫不经心的说:“不知道,不过,做为情敌,傅清浅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没了傅清浅,没准你还有机会。”
江语然猛的一打方向盘,将车打到路边停下。她看着前方,冷漠的说:“你下车吧。”
江方喻不可思议:“你不会真疯了吧,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把我赶下车,我是病人,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江语然愤愤的说:“一直以来都是你想害死别人,谁能害死你江方喻呢?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丧心病狂的一个人。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你不是这么狭隘的人啊。”
江方喻愣了下,没做一点儿辩解。因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就是看不惯沈叶白,而且,势必要和他一路不回头的斗下去了。说他丧心病狂也无所谓,反正,他就是上瘾了,能怎么办?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
哗啦啦的雨声顿如万马奔腾,但随着车门被关上,很快又销声匿迹了。
江语然重新驾车上路,将他扔在大马路上。
几秒钟的时间,江方喻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雨势大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抬手抹了一把脸。胳膊还是觉得不适。他捋开袖子,将臂弯处的胶布扯下去扔掉。
连雨水带唾沫,他嚣张的啐了一口地面。
但是,雨太大了,扑头盖脸的下着,就像一头扎进深水中。
路上就连个出租车都很少见。
江方喻不会傻到在路边等,想给司机打电话也不能在这里。视线穿过茫茫水雾看了眼,所有街面店面都像半隐匿在水帘洞中。
最后终于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家咖啡店走了进去。
江方喻像一只落汤鸡一样闯进来,将店员也吓了一跳。
本来想让他坐到木质的椅子上,江方喻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到舒适的沙发上。他快要冻死了,心里非常不爽,迎上店员不满的目光后,他恶声恶气:“一张破沙发我赔你。”再贵的沙发他也赔得起。
他接着让店员给他上一杯滚烫的咖啡。然后掏出手机给司机打过去,好在手机防水功能不错,可以正常使用。
现金,干净的衣服,通通帮他带过来,他一分钟也不能忍受了。
好在店员很快端了一杯滚烫的咖啡过来,江方喻贪婪的捧起杯子,不顾舌尖猫咬似的疼意吸了两口,身上的湿冷终于去了几分。他接着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往下压。
大雨滂沱,又是深夜。这种通宵咖啡馆里除了店员,就再没有其他客人了。
江方喻得以安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整个被水浸泡的世界,影影绰绰,没多久他也跟着心魂激荡。像被荡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女声尖锐的在耳畔响起:“江家的大公子有什么了不起,那也比不上我哥。”
在此之前,江方喻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无懈可击。直到那点儿活灵活现闯入眼瞳,才发现那生活也不可思议的贫瘠。仿佛冰冻三尺的墙角,却没有那枝凌寒绽放的梅花。实在叫他嫉妒。
嫉妒眼羡得久了,潜移默化,便似有了深仇大恨。像江语然说的,他就是扭曲,就是见不得人好。
实则他是不平。
一晚狂风暴雨过后,大地清润如水洗一般。就连空气都被洗尽铅华,夹杂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太阳升起来了,积蕴了一整晚的光和热,一洒下来就光芒万丈。
水汽很快被蒸发殆尽,整个世界开始闪闪发光。
病房内,傅清浅还在睡着。昨晚死里逃生,她就陷入半昏迷的沉睡中。
一次生产没有要了她的命,却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婴儿床就放在病房内,柔软的被褥间,一个小生命睁着纯真无知的眼睛,悠闲自在的啃手指。全不知自己的到来有多凶险。
都说刚刚出生的孩子通红褶皱,一点儿不赏心悦目。但是,小家伙饱满,白皙,粉嫩玉琢,从小看大,将来定是魅惑众生的美男子。
一只大手伸过来,把他的小手移开。
“乖,不许啃手指。”
落话,那只大手的一根手指被包裹进柔软的掌心里,那样自然而然,就像水蛭一样吸上了他。
沈叶白已经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震撼,他眯了眯眼睛,不知所措的盯着小家伙的举动。
他怎么能这么霸道?柔软却又强势的占据他大半的生命。
沈叶白喉咙发紧,他怜爱的盯紧他。
其实从昨天后半夜,母子两人被推进病房,沈叶白帮忙安置好傅清浅后,就在这个小床边观察了很长时间。
他感慨这个新的生命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他们身边了。
他望着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像极了他小时的样子。直到他成年,长到很大,尹青还不时翻看家里的相册,将他刚出生时的样子指给他看。
和这个样子无差,都是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重要的是睫毛长,皮肤白。
沈叶白这样想着,已经忍不住伸手触摸他的脸颊,长得这样像他。是不是性格就更像傅清浅了?
他不由弯起唇角,有一个既像他,又像她的生命,真好。
这一刻沈叶白的手指被小家伙本能的攥着,他能清析感觉到他的力道,这是新生命的力量,一股拉他出深渊的强悍力道。
沈叶白几乎刹那间鼻骨发酸,眼眶发胀,他的整颗心脏都要被融化开了。
这股神奇的力量,让他彻底跟生命达成和解。沈叶白在被自己的儿子紧紧握住的刹那,立地成佛那般,瞬间理解了尹青当初的所有愧疚与疼惜。沈叶白历经艰辛,最后一道屏障因为同母亲的“和解”,被彻底打开了。
他再不用被死死困在一条逼仄的道路中,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前方的壁垒打开了,他看到人性的光辉,知道用更宽容的心来直面整个世界,同时也必然会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他感觉到了爱与被爱,那个撕拧的心结,就这样被解除后,他终于体味到了更广阔的人生,与悲喜。
一个人只有真正的懂得了爱,才会甘之如饴的接纳爱,接纳自己。这是才是精神最自足最饱满的一种境界。
沈叶白在小家伙面前潸然落泪,他的心理问题已经得到了明显的好转,但是,总有一个突破不了的结界,始终让他无法成为一个心理健全的人。
没想到,最后一计抚慰的良药,竟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赐予他的。
傅清浅吃尽苦头,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不仅给了这个孩子生命,也给了沈叶白以新生。
临近中午,傅清浅才从昏睡中醒过来。
失血过多,致使她还是很虚弱,似醒非醒时,发出一声低吟。
“疼……”
沈叶白如惊弓之鸟,马上扑到床前,贴近她问:“乖,哪里疼?”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傅清浅睁开眼睛,阳光瞬间射入眼瞳,她不适的眯了眯眼。看清整张脸扎在日光中的沈叶白,很明净的一张脸,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脸都是干干净净的,棱角分明。
感觉跟做梦一样,傅清浅唤他:“沈叶白。”
沈叶白低下头不住的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脸颊,嘴唇。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你终于醒过来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嗯?”
傅清浅焦急的问他:“孩子呢?”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一段反复慢长的撕裂之痛中,生息耗尽,头脑渐渐不清,咬紧牙关仍用不上半点儿力气。最后的影像就是医生和助产大喊她的名字叫她不要睡……之后怎么样了,她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梦,梦到沈叶白来同她告别。
沈叶白捧着她的脸说:“孩子很好,是个大胖小子,已经被妈和流云抱去洗澡了。”
傅清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她惨白的脸上慢慢浮起欣慰的笑。
她用脸颊磨蹭着他的掌心说:“孩子生下来了就好。”
沈叶白满腔情绪,心有余悸,他轻声说:“可是,你吓死我了。”
那样惊悚的一幕,永生难忘。
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傅清浅已经陷入昏迷,输了血,但是医院仍旧下了病危通知。
他抓着她冰冷软绵的一只手,那是生命流失的恐惧征兆。
他的喉咙里不可遏制的爆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些悲伤的,疼痛的,难咽的,像潮水一样,让人窒息绝望。
沈叶白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他的身体也凉透了,扑在傅清浅的身边微微颤抖。
到现在想起来,沈叶白的声音还是抖的;“以后不能这么吓我了,你要不在了,我努力治愈还有什么意思。”
傅清浅说:“对不起,我真是笨,生个孩子还吓坏了所有人。”
沈叶白又亲了亲她:“不,你是最了不起的母亲,你很坚强,也很勇敢。是我让你受苦了。老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傅清浅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像他爱她一样爱他。
人生最难得是两情相悦。
最庆幸是历尽千辛终有所得,至死不渝。
林景笙得到傅清浅劫后余生的消息,已经是在一星期之后。傅清浅的身体恢了一些,脸色不再那样灰白,已经有了红润的喜气。
更可喜的是日渐饱满的小家伙,一天一个新变化。每天被所有人团团围住,爱不释手。
就连一直担心孩子抱多了,会变得闹人,不想在床上躺着的范秋艳,这次也忍不住时时抱着。孩子稍微有点儿响动,她立刻就沉不住气了,连忙抱起来在室内唱曲打转。
用她的话讲,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招人疼。
林景笙仔细端详照片,想看出傅清浅的痕迹。但是,这个小伙子五官长得太像沈叶白了,或许神韵会像傅清浅,可是现在还看不出来。
他也觉得喜欢,小孩子总会让人内心柔软。尤其想到傅清浅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心里的疼惜就更甚了。
好在那个女人圆满了,生命中有了这样招人疼爱的儿子,听闻沈叶白的心理顽疾有了明显好转,打电话问那边的医生,说马上就能出院过正常人的生活。
林景笙收起电话。
他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生机盎然的美好会嫉妒,但是,没有,他是真心的祝福她。
傅清浅能从生命中悲苦的一边,抵达没有疾苦的幸福彼岸,在林景笙看来,着实是最好的超度。
她这一生的苦难,终于算度完了。
很多事情都是沈流云打电话告诉他的,回易城后,他并没有换号码。可一年多的时间沈流云一个电话没打,一条信息也没发。
他以为这个姑娘彻底想开了,要在他的生命里销声匿迹。
这两天她的电话却突然打来了,而且,一联系上就很频繁。
林景笙听到她的声音觉得久违,也有阵阵的欢喜。
像这会儿沈流云的电话又打来了。
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欢呼雀跃,“大叔,你还好吗?”
林景笙微笑:“你昨天,前天,大前天不是都问过了,我已经回答你了,我很好。”
沈流云便嘿嘿的笑:“那不一样,电话里和当面问候不一样。”
林景笙正准备通过人行道,他嘴角的痕迹一僵,步伐也随之顿住。
难掩的吃惊:“你在哪里?”
又是女孩子的嘻笑声:“在你身后啊。”
林景笙已经恍惚了,因为那声音已经听不清是在听筒里,还是在近身处,他猛地转过身来。手里的电话还贴在耳际,他皱着眉头,神色莫明。
穿黄色短袖,水洗牛仔裤的沈流云近在眼前,她收了电话,笑容依旧:“大叔,你好啊,好久不见。”
林景笙还是惊,也收了电话,说:“好久不见。”
沈流云向他走近一步问:“你结婚了吗?”
林景笙老实答:“还没有。”
沈流云又向他逼近一步:“那你有女朋友了吗?”
林景笙已经适应了她的古怪和顽皮,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笑。
“还没遇到合适的。”
沈流云已经走得很近了,她歪着头问:“那男朋友,我可能拥抱你吗?”
林景笙扯动嘴角笑了笑,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张开手臂。
沈流云“哇呜”一声欢呼,像只雀跃的小鸟,投进一个温暖幸福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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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们,历时几个月,结束了。谢谢丫头们一路陪伴,祝大家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