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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前厅只剩下了江泽和水鑫。江泽放下了手里擦杯子的手巾,低着头把手巾叠的齐齐整整。水鑫还站在原地看着宁非消失的方向,等江泽叠完手巾抬头时水鑫还是一动的不动的站着,他看不下去了,开口问水鑫,“你为什么这样?”
水鑫背对着他,江泽看不到水鑫的表情,只是看到水鑫的肩膀微微耸了耸,过了一会儿之后水鑫才转过身来笑着问江泽,“你说什么呢。”
江泽看着水鑫的笑脸,想起他刚刚微耸的肩膀知道他大概又花了很大的心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江泽拿过了酒瓶,往雪克壶里倒了一小杯基酒,他准备给水鑫调一杯酒。水鑫不喜欢江泽一言不发的样子,他这种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让水鑫有种赤身裸体穿着透明纱的羞耻,让自己的掩饰显得可笑,就好像从前自己没得选择第一次被客人要求穿上这种讨厌的衣服的感觉。
可眼下水鑫不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初春的冷又会镇住他的心,他想有人陪,就算江泽不说话,只让自己听到摇酒的声音,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水鑫又坐回了吧台的转椅上,只是这次半边屁股刚沾座就被从前门冲进来的宁非揪着领口摔到了地上。
江泽听到水鑫的身体被重摔在地发出沉闷声响时,摔了手里的酒瓶直接摁着台面从吧台里翻身出来,“宁非,你干什么?!快放开水鑫!”
宁非没有理睬背后江泽的怒吼,他只跨在水鑫的身上揪着水鑫的领口怒视着他问,“是不是你?”
水鑫被摔疼了后背,胸腔震一下脑袋嗡一声,他咳嗽两声等身体里面撞击的回音停下之后才抬头问宁非,“什么?”
“短信是不是你发的?!”宁非揪着水鑫的领口不客气的前后摇晃两下,水鑫只觉得自己被摇的头晕。翻身出来的江泽看到着急上前来架住宁非的胳膊,结果被宁非一绕反手推倒在地。宁非推开了江泽,回头继续揪着水鑫领口质问,“快说到底是不是你?”
水鑫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宁非发怒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宁非被他这一声笑搞得有些糊涂了。水鑫笑完才看着宁非说,“是他对不对?”
宁非躲开了水鑫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神。
“我知道是他,你一直念念不忘小心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宁非没有回答,水鑫故意激了他一下,“如果我说是我干的,你会怎么样?”
宁非掐住水鑫下颚两侧跳动的脉搏,“杀了你!”
江泽听到宁非这样说着急从地上起了身,“宁非!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可是从你出去水鑫就一直和我呆在一块儿,他一直没拿出手机怎么可能是他给你发的你说的那什么狗屁短信!”
宁非扭头看一眼冲过来抱住自己后腰试图拉开自己的江泽,人好像突然清醒了,松开了掐着水鑫脖颈的手却没回头去看他。水鑫咳嗽两声说着,“果然是他。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冲动,一点判断都没有了。”
“是他又怎么样?!”宁非回头瞪了水鑫一眼,“你最好别对他动什么心思。”说完一抖肩膀,抖开了江泽扣着他肩膀的手,骑在水鑫身上的宁非起了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江泽伸手想要扶起水鑫,水鑫挡开了只是坐在地上看宁非生气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要这样?”江泽又把先前问水鑫的话问了一遍,只是这次的语气略有不同,带着要水鑫回答不可的坚定。
水鑫也没再江泽面前掩饰,他现在这么狼狈再掩饰就有些死要面子的可笑了,“因为嫉妒啊。”
江泽看着水鑫,“就因为宁非所以你嫉妒?”
“不完全是吧。”水鑫自己撑地起了身,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有些嫉妒那些被保护着过着好日子的人。嫉妒被珍惜的这类人。你看他,明明十八岁了可还是单纯幼稚。”
这世上只有被珍惜着的人,即便长大也脱不去幼稚。
“我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江泽看一眼问这话的水鑫,低下头去不敢回想当年他们十八岁的场景。十八岁的时候,江泽在为生计拼命打工,白天工地钻地,晚上饭馆擦碗,而十八岁的宁非已经在送十八岁的水鑫出入各种高级的低级的酒店宾馆,然后出来一碰头,笑着点手里的大把现金。那时候江泽看到水鑫大把点着钞票,然后从里面抽出几张给宁非的的时候还有些羡慕来着。
要说他们的十八岁,除了苦字真的没其他什么好来形容了。晚上洗着碗洗到肩膀酸痛的时候,江泽抬着手臂仰着脖子一叹气,这就是他一天里唯一偷懒的时间。在这段偷懒间隙里,江泽也曾比较过,究竟他们三个人到底谁更苦?想到水鑫笑着点着钞票,宁非不费力气从水鑫手里接过钱的样子,江泽觉得最苦的是自己,因为只有自己是卖力气活的,比不上水鑫嘴甜会哄人,比不上宁非的拳头,所以只有自己是做苦力活的。可后来,他却更心疼了水鑫,因为他觉得水鑫比较苦。
曾有一次半夜给他们送去饭馆的剩菜时,江泽无意间看到了躲在厕所里抹着泪给自己擦药的水鑫。那时候就连厕所的门都是坏的,里面的锁扣扣不上。江泽拎着用塑料袋装着客人饭桌上没吃完的剩菜过来时,一进门就看到了累倒瘫在沙发上的宁非,屋子里没开灯,江泽走过去给沙发上睡着的宁非盖上毯子,盖完一回头就看见厕所门缝里露出的光。
厕所的木板门就在这时候吱呀一声敞开了点,躺着的宁非翻了个身,背朝外面朝里。江泽没去在意宁非翻身的动作,因为他看到了厕所里的水鑫,衣服半敞着,背对着门正好露出半边肩膀,门里的水鑫艰难的拿着一管药膏扭着脸想给背上的鞭痕上药。江泽头一次看到水鑫的身体,肩上的鞭痕是新的,泛着鲜艳的红印在水鑫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毛笔尖上坠下的那一滴红墨,落在宣纸上开出一朵梅花。
他呆呆看着水鑫艰难给自己上药,就在指尖的药膏抹上红痕时,水鑫一闭眼一吸气,江泽看着的时候就想怎么连皱眉的幅度都是好看的,然后等水鑫再睁眼时,眼里蓄着的泪被灯光照着让他的眼睛变得迷蒙闪烁。
而这双迷蒙闪烁的眼正吃惊看着呆了的江泽。江泽被水鑫这一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张起身解释着,“那个我……”
“啪”一声,被愤怒关上的厕所门表示着里面的人不想听江泽口里的苍白解释。十八岁时的江泽虽然被生活磨练可还是笨拙,他抬脚想往厕所去,嘴里试图说清误会,“不是,我,不是……”
江泽被拉住,扭头看一眼背对着自己躺在沙发上的宁非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是在提醒自己别做无用功。他看一眼宁非的后脑勺,又看了看宁非拉住自己的手,可当年在那个昏暗的客厅里,江泽看着宁非拉住自己的手,心里冒出的第一句居然是,原来他没睡。
好像是在迈过二十岁之后,终于摆脱了十字开头年龄里的青涩,人好像突然开窍一样变得成熟起来,江泽后来才懂当年的宁非为什么要假装熟睡,为什么又在那时候阻止自己上前,不过是为了照顾水鑫早就七零八落的自尊。
等江泽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明白了水鑫为什么会痴迷宁非,那个时候十八岁的宁非就已经有了早于自己的低调的成熟与体贴,有着隐藏起来的绅士一面,不像自己到了二十岁迟迟才懂。
可是啊,江泽抬头看一眼宁非离开的方向,可是到底他经历了什么才会早早成熟起来呢?又到底那个人有着什么样的分量让宁非忘记了自己的成熟变得莽撞呢?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过来,可宁非却始终没提过。
林趯第二天又没被闹钟喊起,随意洗漱了两把冲出了门,两步一跨下了台阶,气喘吁吁连跳带跑的到了一楼来,虽然快要迟到,可还是在看到昨晚被自己推回来锁在楼道的自行车而顿了顿脚。
就住在他楼下,早起赶去路边菜摊的大婶挎着篮子进到楼里来,看见这辆自行车一撇嘴,“真是的,地方本来就小,怎么还摆了辆自行车在这儿。”
林趯当没听到,做贼心虚的低着头弯着腰跑出了楼道。
昨晚又把车给推了回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把这自行车往哪儿放,他住顶层阁楼呢,总不至于把车扛上去。林趯是从小住惯了带院子的独栋洋房的,对这种老式筒子楼的邻里规矩一点都不了解,刚住进来的时候遭了不少的罪,楼下大婶开窗骂他动静大了,骂他厕所漏水了,林趯只静默抱着枕头窝在床角,一点都不敢出声反驳。
“啊。”林趯停住了脚步,回头往黑漆漆的楼道里看一眼,“想起来这大婶最近怎么没动静了?”林趯感觉楼下骂自己的频率变少了。翻着眼睛一想,好像是因为那次遇到宁非被宁非吼了一嗓子之后,林趯的生活就变得清静了许多。
林趯嘻嘻笑了两声,有点捡到小便宜的痛快感,笑完晃着手臂蹦跳着走在日常上班路上,早没了要迟到的紧迫感,和从楼里出来欢快跳着要往公园里去的孩童看着没什么差别。
“哎呦。”
跑在林趯前头的小孩脚尖踢到石头,直接被磕趴在地。林趯赶忙上前叉着小孩的腋窝给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拍了拍他沾灰的衣裳问着,“你怎么样?没事吧。”
孩子倒是皮实,惦着公园里的滑梯秋千连句谢谢都没有撇开林趯的手就往公园里跑。
“嗳,你的东西!”
听到林趯提醒,小孩脚下一个急刹带起地上的灰,身子都没站稳又赶忙回过头来捡起从自己口袋里掉出一地的小玩意。蹲在地上的林趯只觉得眼前被带起了灰,咳嗽两下再抬头时就已经没看到了人。
林趯低头看了看地上遗留的彩色糖纸,是小卖部里五毛钱一把的玻璃糖上裹着的那种透明糖纸,说是透明却奇怪的能被太阳照的流光溢彩起来,孩子都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不管糖好不好吃,总时不时的买上一把,把糖纸给收集起来。
林趯虽然总对自己对别人强调自己十八岁是成人了,其实还是有点幼稚贪玩,所以他看着这一地的彩色糖纸,笑着捡起一张,把皱皱巴巴的糖纸对准了阳光,太阳被蒙上了彩色的纱,天空变成了自己胡乱涂过的图画本。林趯看着笑的眯弯了眼,然后觉得拢在糖纸里的光像快乐园里的灯。
是同样迷惑人心的五颜六色。林趯笑弯的眼睛展了开来,懵然看着映在糖纸上的光,光里出现了宁非的脸,是他第一次去快乐园时看到宁非登台的样子,罩在强烈的舞台灯光下,唱一首动人的歌,让人觉得精彩的不是舞台灯光,音效伴凑,精彩的就只是他。
“宁非,你为什么不唱了呢?”林趯对着糖纸自言自语着,回答他的是强烈的眼光。林趯被刺了眼,回神过来看到当空明晃的太阳,这才大叫着起身,“槽了,槽了!我要迟到了!”
果不其然,林趯迟到了。虽然没被骂,可他还是遭到了三位师傅的调侃。
“林趯,是不是昨晚想小姑娘想的睡不着啊。”
“是不是觉得春天刚到却很热啊。”
“是不是觉得有人抱着睡会睡的踏实些啊。”
林趯被说红了耳朵,三位师傅仍旧也不放过他,“林趯你知道吗,中医里有个说法,耳通肾,你这会儿红了耳朵,说明……”三位师傅互看一眼,然后带着挑逗的眼神往林趯下半身瞅了一眼,林趯窘的赶忙拿手挡。三位师傅看他双手交叉挡在档前,发出了终于得逞的畅快笑声,林趯就在这一片笑声了涨红了脸皮。
还是林师傅给他解了围,“行了,别再逗他了。”林师傅说着就起身拿着白信封走到林趯面前。林趯面带委屈的抬头看了走过来的林师傅一眼,“还是林师傅对我好。”
“喏,你的工资条。”林师傅笑着把手里的信封递到林趯面前,等林趯伸手来接的时候又添一句,“我们懂的,谁还没年轻过啊。十八岁的早上真的很难起身,林趯你也别太憋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趯听到背后的两位师傅爆笑出声,幽怨的看一眼故意逗他的林师傅抬手拿走了信封,好歹发了工资,有了钱心里也得到些安慰。然而这安慰的分量不够,林趯的学徒工资本来就少,除开他昨天下午请假,这两天的迟到,工资就更少了。林趯对着工资条愁眉苦脸,掐着指头算,除去房租水电,自己还能剩多少钱吃饭。
掐着指头算完,林趯又是一声叹气。廖师傅听到扭头就说,“林趯是在叹自己没长胡子?”
这下林趯的孩子气被廖师傅一逗都显现出来了,嘴唇撅的老高竟然比知道自己工资太少而更加的愁眉苦脸。廖师傅看了就觉得林趯和自己刚出生的小孙子一样,嘴唇一撅就是要哭的模样,连忙转过身去当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低头忙活了起来。
林趯最在意自己还没长胡子这件事,被戳到痛处整个上午都闷闷不乐。拿着砂纸搓着木板,把自己的青春期都回忆了一遍,纠察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想来想去都是因为自己减肥太猛营养缺失了的原因。林趯深深一叹气,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抄起砂纸又开始狠命的搓木板,把自己一上午因为被调侃而憋住的气都使劲儿撒在了木板上。心里暗下决心,今晚回去得再买两个生姜!!!
埋头拼命干了一上午,等到中午午休的时候林趯的胳膊就已经有些酸胀了。带着郁闷林趯从里间工作室出来,伸手摸着口袋想着发工资了给自己买罐可乐,让碳酸把胃里的气都挤跑,省的自己老是叹气,钱没摸出来,倒是摸出了早上捡的糖纸。林趯看着手里的糖纸,心情好了些,可还是没完全好,因为店里没有太阳,店里的灯散着暖黄的光没照出透明糖纸隐藏的流光溢彩,这样林趯就不能从里头看到宁非的脸。
林趯看着手里的糖纸,略带失望的往外走。他边走边活动着胳膊刚好碰见了从仓库搬来纸箱上货的陈列员。货架陈列员是刚出来打工的女孩子,林趯看她搬的吃力伸手帮她托了一把纸箱。
“谢谢你。”
“不客气。”林趯往纸箱里看了一眼问,“这都是什么啊?”
“从国外新定的新奇玩意摆在店里卖的。”
“新奇玩意?”林趯一听新奇两字就咬着下唇目光直往纸箱里逡。陈列员看他这样笑了一声,打开了箱子让他好好的看。
箱子里有满是浮雕的手镜,做成斗兽场模样的烟灰缸还有巴掌大的双面人头花瓶,林趯的目光却被塞在最下面的一个圆筒模样的东西所吸引。
“这都是从意大利进口回来的。咱们这礼品店总是上些新奇又高级的玩意。”
林趯听不进陈列员的话,他被压在箱子最底下的东西吸引着情不自禁把它拿了出来。陈列员看一眼他拿在手里的东西问他,“你喜欢这个万花筒。”
“万花筒?”林趯举起万花筒对着眼睛往远处看了看,比他手里的糖纸更好看,转一下扭一下,变幻出更多的缤纷色彩,有点像教堂顶上被阳光照着的彩色玻璃。林趯看入了迷,手里的糖纸被攥的哗哗响,林趯看着万花筒里的景象想,快乐园里没有更高级的舞台,他不该在看到廉价糖纸的时候想起宁非映在舞台灯光下的脸。
林趯垂下了手,握紧手里的万花筒,没错,宁非该在像这万花筒一样的缤纷灯光下唱歌。他是该在花团锦簇里唱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