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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刺骨的冷。
大雪漫天,似蝶飞舞,不曾远离,留恋这如花人间。
大楚二十年,迟来的寒意化作了这场长达两个月的飞雪,将这个喧嚣浮尘的世界劈开,分割成一个不一样的尘世。
冰花从天而落,密密匝匝的围成一道帘目,遮住了所有的视野。
山谷静谧,唯听得风铃击撞,给这飞舞的灵蝶伴奏。
雪粒子被碾压过的声音由远及近,白色帘目里,一柄红色的绸伞闯入视野,随着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渐进,伞下之人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一身的红,张扬的红,和这惨白的世界界限分明,格格不入。
“锦书,我回来了。”
来人这样喊着,缓缓的,轻轻的。
他带着一身的霜雪,连眼角眉梢都有着冷意,却笑得温和。
夏锦书倚靠着门框,扬起浅浅的笑,她冲来人吹了一声口哨,看起来就像是很高兴一样。
她很久没笑得这么放松了,她挥手打个招呼,指尖打在头顶的风铃上。
叮叮当当,像女子头上的钗环。
她说:“阿月,等你已久,连那枝头都白了。”
上官月踏上几步,站在石梯上仰望着夏锦书,绸伞倾斜,压出一个角度。从侧面看来,那一身红衣的男子,晃动的衣袍,好似不落凡尘的仙子。
啧,夏锦书摇头,她有点嫉妒这个朋友的这张脸了,太好看。
“上官月,你长这么一张脸,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妹夫回来啊!”
夏锦书一掌打在上官月的肩头上,顺道替他拍掉飘落在肩头的雪花。
上官月无奈的摇头,认识这么久以来夏锦书已经拿他这张脸开过无数次的玩笑了,每次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何时带妹夫回去。
风雪压过枝头,积雪落地成堆。
“锦书,其实我这次来,是来向你告别的。”
静室里,炭火旺盛,驱逐着寒冷。夏锦书喜欢喝酒,招待客人也是一壶烧酒。热酒撞入碗中,触碰到泛冷的瓷碗壁,冒出阵阵烟雾。
夏锦书还未将酒递给上官月,冷不丁听见这一句,手腕一松,酒碗应声而碎。清澈的酒水还散着酒味儿,泼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升腾起缭绕的雾气。
夏锦书隔着一层雾气看上官月,看得很认真,即使眼睛都发酸了也不想眨一下眼。她想看看他,看看她的好友,在这冷冽的天,看清上官月的模样和神情。
可是隔着雾气,上官月的面容是模糊的,更别提神情了。
他的神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夏锦书不知道,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炭火被这么一泼,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夏锦书突然感觉很冷。一股从未有过的冷意爬上来,狠狠鞭笞着她为数不多的温情。
说完这一句话后上官月就沉默了,在来时上官清便问他可当真是要和夏锦书决裂,他也是这般沉默着回答了上官清。
然后他谢绝了上官清想要陪同的好意,只身前往裂痕谷同夏锦书告别。他看见夏锦书将准备递给他的酒碗打碎了,那碎片四处飞溅,砸在炭盆的一角,碎得不能再碎。
看着那些飞起的陶瓷片,上官月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啪嗒啪嗒的碎了,堵在心口,让人难受。
他知道这一别代表的是什么。
他是逍遥神宗的弟子,是天下名门正派,他父亲是旁支,但他和兄长的出现就是要将门派振兴。他们身处正道,惩奸除恶是他们身为正派的职责;他是逍遥神宗的弟子,不结交奸邪是门规宗训。
而他的好友夏锦书,是夏昊山的女儿。她的长姐是万鬼宗最受期待的掌门人,她的幼弟是夏昊山的接班人,而她是夏昊山最疼爱的女儿,万鬼宗的魔女。
万鬼宗从开宗立派开始就是人人诛杀的邪教,夏锦书是万鬼宗的魔女,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是个名门正派之徒,一是个奸邪魔头之女,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作为仇人。
兄长劝他,君子之交淡如水。
母亲劝他,不能忘记自己还是逍遥神宗的人。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夏锦书不是什么奸邪之人,可是只有他信是没用的,天下容不下她的的人太多了。
夏锦书把他当朋友,当兄弟,还把自己的藏身之地告诉他。毫不担心他这正道之人会出卖她,会带人围剿。裂痕谷三面环山,皆是断壁峭崖,逃无可逃。
所以他做好了会被骂一顿打一顿,甚至是捅他一剑的准备。
可是他等了很久,等到外头的风雪渐停的时候,才听见一句送别的话语。
那人轻轻的,语气温和,没有想象中的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她重新为他倒了一晚酒,递给他,说:“阿月,可能这就是我请你喝的最后一碗酒了,估计也没下次了。”
瞧,他背叛了他们的友谊,可是她关心的只是以后不能再请自己喝酒了。
这就是夏锦书,和当年那个能为他一个只见过几面的,连个熟人都算不上的陌生人提剑踹门的夏锦书一模一样。
他接过那碗最后的酒,慢慢喝着,喝着喝着就笑了。夏锦书也笑着,她手提着一坛酒喝着,肩膀旧伤撕裂的疼痛传到心底,让她感到异常的痛快。
满室酒香,混合着屋外头的冷气,那冒起的雾气缓缓爬升,不断升起最后消散。
外面的雪停了,风也停了,冬日的太阳散在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暖意。
夏锦书步子稳稳的迈出静室的门槛,身后跟着满身酒香的红衣男子,慢慢走到庭院中。
庭院里,雪压松枝头,脚踩着厚厚一层的积雪,发出咔嚓闷响。
泛蓝的晴空之上,有猎鹰盘旋飞着,雪后松林的清新让夏锦书放松。
她提着一把长弓,背上箭楼,往松林里走去。素白的地上留下一串下陷的脚印,冷风一吹,那些不堪重负的枝丫上的积雪掉落下来,重重的盖在脚印上。
上官月站在庭院中的一棵海棠树下,等着夏锦书为他猎来临别的礼物。
满目素白,满目荒芜,夏锦书一个人就住在这片随时能把人淹没的白色之中,孤独且冷漠。
他站在原地,看着鹰飞走,看着万里晴空白云过,看着夏锦书离去的方向,想着他和夏锦书有着怎样的过去。
有着怎样的回忆,才能够让他时时保持着清醒,才能记住这一刻心里的悲伤。
上官月等了很久,在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时夏锦书才一身是血的提着一只猎物从林中走出来。
她白着一张脸,脸上没有沾上一丝血迹,头发也没有乱。只是暗色的冬衣上沾满了鲜血,不知是她的还是猎物的。
夏锦书踏着红云向他走来时,他看见她的脸上是一抹干净的笑容。
夏锦书将白狐递给上官月,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开口:“阿月,为了这只白狐,我可是在雪地里趴了几个时辰。我为了你,够意思吧!”
够意思了,为了一个背叛友谊的人,真的够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第一次生出不忍。
她善良,但世人却不容。
他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想最后再抱一次。
他伸出手紧紧拥住夏锦书,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温柔。
“好了,我这一身是血的,难闻死了。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我要去洗澡换衣服。”
上官月其实不想走,可是红霞铺满半边天,他再不走就得坏事儿。
夏锦书拍拍上官月的背,让他放开自己,上官月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借着夕阳的光,上官月最后一次看着夏锦书的脸,一寸一寸,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他想记住这张脸,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回想。
夏锦书不耐烦的挥手,让他赶紧滚,“要走就快点走,一会儿天黑了就走不了了,我可不想留你吃晚饭。”
说完就回了屋里,走得稳稳当当,仿佛暗色衣裳之下那些伤都没感觉一样。
夜就要来临了,白日的光明已经走远了。
以后再见,就是拔刀相见的仇人了。
下山的路湿滑,他走得有些踉跄,手里的白狐被他晃醒。
尖尖的爪子张牙舞爪的要去挠他,模样凶狠,上官月却温柔的揉揉白狐的绒毛脑袋。
白狐歪着头,一双狐狸眼盯着上官月。
上官月靠着一棵树停下来,眼神望着虚空发呆。
“锦书,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