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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早之前,喻俨就隐隐有些预感了,他的身份,或许很早之前就已经瞒不住了。可感觉归感觉,理智上,喻俨是不怎么能够直面这个事实的。
当年他离开小奚村的时候,小芜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三岁的姑娘对年幼时发生的事情能有多少记忆,在之后成长的那些年,早该被遗忘了。
可妹妹似乎和普通孩子普通,她不仅还记得那些日子发生的事,还对他这个哥哥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留下的破绽,让妹妹将喻俨和自己联系在一块。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在妹妹脑海中的记忆停留在分别那一年,那个时候,他是小芜的哥哥,正直,健康,为了兄妹俩能够好好活着单纯执着地努力着。
“你会后悔的。”
喻俨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在看到阿芜的时候,却只能无力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那哥哥呢,哥哥有后悔过吗?”
阿芜抿着唇,从准备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没有准备瞒着哥哥。
千年古松被雷劈中是她的手笔,让人怂恿金巧巧,推波助澜那些不利于自己的流言同样是阿芜和三公主的协议,目的有两个,一是离间各方势力,让这池水搅得更浑,二是为了断绝自己被指婚的可能,有合理的理由不再嫁人。
“你……”
喻俨嘴唇嚅动,在得到妹妹肯定的答复后,一直提着的心诡异地放下了,仿佛一切都成埃落定一般,心跳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可喻俨依旧不知道说什么,所有想问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这会儿吐露一个字音都显得艰难。
“不后悔。”
喻俨看着妹妹:“从来不曾后悔过。”
其实在他刚净身完,最疼最疼的时候,脑海中也曾闪过后悔的想法,但是这些情绪出现的时间极其短暂,往往一出现,喻俨就会想到如果他当初不那么做,妹妹被卖入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经受比他此刻经历的更屈辱百倍的折磨的画面,那个时候,他就一点都不后悔了。
他将小芜养的那么娇,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舍不得她受一点罪。
那时候,喻俨告诉自己,妹妹的疼,他来承受,妹妹人生的坎坷,由他来经历,所有的痛和苦难他承担了,妹妹的人生就幸福美满了。
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正在经历的苦难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所以小芜问他有没有后悔过,喻俨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后悔,即便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我很后悔啊,后悔那个时候不够懂事,只是睡了一夜,醒来就把哥哥弄丢了。”
阿芜垫着脚尖,伸手捧着喻俨的脸颊。
“哥哥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我了对不对?真巧呢,那个时候,我也觉得哥哥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是我哥哥了,只是你不肯承认,我就假装不知道。”
“我猜到哥哥在想些什么,你太笨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是我最爱最爱的哥哥啊,是全天下对我最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哥哥啊。”
阿芜将手环抱在喻俨的脖子上,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原本我还想再等等的,可哥哥越来越有变成乌龟的趋势了,把自己缩在龟壳里,不肯相信他的妹妹会接受任何模样的他,所以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要把他从龟壳里面揪出来,告诉他,阿芜很想他,从分开那天起,一直在想他。”
此时阿芜表现出来的态度,完全不容许喻俨躲避。
“你还小,将来,你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的。”
阿芜的话直接砸碎了喻俨武装在心脏上的层层盔甲,让他的理智溃不成军,可在深宫多年,喻俨见惯了姐妹反目,兄弟阋墙,知道亲情爱情是最牢固,又最脆弱的东西,他不敢赌将来阿芜要是后悔了,会用多么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会多么决绝的离开他。
他受不住的。
“那哥哥别让我后悔好不好。”
阿芜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可眼前这个人未必会信。
“我想家了,想和哥哥一起回家。”
夜空下,阿芜的眼神格外深邃,仿佛倒映了一片星河,喻俨直接溺毙在她的眼神之中。
回家……
这个充满诱惑力的词汇,让喻俨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娘的小七啊,千万别想那么多,外头的事,你爹会解决掉的,你不是什么煞星,你是爹娘的小福星。”
外头的流言对范氏和凌尧栋的打击显然更大,在找回女儿后,他们一直想要补偿这个孩子,可偏偏现在受家族拖累最重的,反而就是这个可怜的小女儿。
至少在凌尧栋和范氏眼中是这样的。
现在外头的谣言在昌平侯府以及其他势力的干涉下有所好转,可之前的流言蜚语终究还是对凌芜的名声造成影响,加上严忠英的有意针对,身为三公主伴读,又是本届秀女,原本应该留在宫中,待其他秀女进宫后直接移居储秀院的阿芜却被一顶软轿送回了昌平侯府。
这似乎代表了皇室的态度,让原本已经有些平定下来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
虽然这一次的流言更多讨论的是凌芜和几位皇子相克的八字,洗白了凌芜本身的生辰八字并不存在任何问题,可一个与皇室相克的女子,哪有好人家愿意娶她过门呢?
等待阿芜的结局,似乎只有独守终身。
这些天,范氏愁地头发都快白了,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能为女儿说一门远一些的婚事,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女儿的夫家迟早会听说这些流言,到时候他们离得远,女儿受了委屈也求告无门。
看到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的范氏,阿芜的心中升起愧疚的情绪,在她做的那么多事情里,最对不起的,似乎是她的这对爹娘。
扪心自问,这些年爹娘对她并不差,只是因为当初她想办法进宫做了三公主的伴读,母女/父女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多,因此在感情上,没办法真正熟稔起来。
更何况任何感情都有先来后到,阿芜绝大多数的心思都放在了哥哥身上,相对应的,放在爹娘身上的感情也就少了。
可即便愧疚,现在也不是说出真相的好时候。
“娘,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想嫁人,当人儿媳妇,哪有当姑奶奶来的痛快,再说了,我虽然当了几年的千金大小姐,我的本质还是那个生活在小奚村,无拘无束的小村姑。”
阿芜搂着范氏的胳膊撒娇道:“难道爹娘还会不养我不成?”
她很少表现出这么亲昵的姿态,让范氏一下子忘了悲痛,有些受宠若惊。
“娘怎么会嫌弃你,你不嫁人,爹娘养你一辈子,你未来嫂子要是容不下你,娘将你哥哥赶出去。”
凌子怀弃笔从戎,现在还在边关历练,因此明明早过了及冠之年,却还没有婚配,不过范氏早就为儿子挑选好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只等凌子怀回京后成婚了。
阿芜的这番表态让范氏越发心疼她,所谓的本就不愿意嫁人,在范氏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后就成了女儿懂事,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强颜欢笑。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女人只有嫁人生子后人生才算完整的,即便她和夫婿能够给女儿留下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财产,也抵不过儿女绕膝,共享天伦的快乐。
范氏揪心极了,琢磨着,将来女儿若是真的在婚事上困难,可不可以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到女儿名下,至少不能让她死后连个祭拜的子嗣都没有。
这些已经想远了,如果可以,范氏还是希望女儿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郎君都。
“你说什么!”
凌尧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养女,表情有些晦涩。
“女儿想嫁给五皇子。”
凌茁眼神坚定,却也带着几分苦涩。
这几年,她和五皇子有过不少接触,明白那个表面平庸的男人内在是何等的深谋远虑。
比起几位风头正盛的皇子,凌茁更相信五皇子能够成功,而且现在五皇子封王,更是让凌茁意识到,李朝的格局,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想要赌一把。
赢了,她就是李朝未来的皇后,至少还能够庇护家族几十年,输了,她只是侯府的养女,到时候和侯府断绝关系,绝对不会牵连侯府半分。
“我和你娘从来就没想过靠女儿争些什么。”
凌尧栋有些哑然,这些年,他确实有些忽视了这个养女,可他没想过养女居然会有这样的雄心抱负,皇家的女人,从来都是不好当的。
此时凌尧栋已经听完了养女对五皇子此人对分析,也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错看了那个外表懦弱的男人。
可他依旧没想过要将女儿嫁给那个似乎有潜龙之相的五皇子。
“家族养了我十六年,我的一切,都是爹娘给的。”
凌茁俯身叩拜,迟迟不愿意起来,不管昌平侯府愿不愿意,在这个位置上,他们都不可避免卷入这次夺嫡的漩涡中。
她想要为爹娘做些什么,更何况,她不亏的,如果五皇子能成大业,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后,多少女人做梦都想要这个位置,她又亏了什么呢?
“你让我想想。”
凌尧栋沉默了片刻。
作为家族的掌权者,在情感之上,他更要为大局考量。
凌茁从凌尧栋的书房出来,阿芜从范氏的院子出来,姐妹俩正好在长廊里撞上了。
“我真的很羡慕你。”
五年时间过去了,凌茁和阿芜依旧不怎么亲近,私底下相处的时间很少。
在和阿芜擦肩而过后,凌茁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真的很羡慕她,自从她回来后,一切都变了,她的爹娘,变成了阿芜的爹娘,虽然爹娘对她依旧疼爱,可凌茁已经失去了像以前那样骄纵任性的勇气。
所以她选择嫁给五皇子,既然占了侯府那么多年便宜,就该为侯府做些什么。
五皇子或许称不上一个良人,可他有理智,不会轻易被女人糊弄,他有野心,女人永远都排在权利之下,只要她恪尽职守,不触犯五皇子的底线,嫁给这样一个深沉聪慧的男人,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凌茁从来不轻易流露脆弱的情绪,阿芜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凌茁的背影。少女的身姿挺拔修长,每一步伐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精心丈量过的,轻盈又充满力量。
阿芜看着凌茁离去的背影,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准备上战场的女将士,刚强又骄傲。
她意识到,凌茁还是走上了记忆中那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