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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微凉的深夜。
她名唤“卿卿”,可我却更愿意唤她另一个名字——“贵妃娘娘”。
可她与另一个名字的主人却截然不同。
那个深夜我不请自到,有些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闺房。
我望着她的目光里有忐忑、有不安、有探究,她望着我的目光却只有好奇。
我望着那张如花的面容,一遍遍的猜想她是不是她?
她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让我一时间不能判断她的身份,只能默默的守在一旁,等待她真正苏醒、做回自我的那一刻。
我隐在暗处远远的看着她,这一看,让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个个性鲜活、敢爱敢恨的姑娘。
我默默跟随她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事,我盼着她能够找回自我,可又害怕她找回自我。
我羡慕她能够活成我想活成的样子——在日光下尽情的展现自我,敢爱敢恨、恣意潇洒。
她让我渐渐意识到,她与我想见到的那个她渐行渐远。
我开始有些慌乱,几次三番的出现在她面前,可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证明她似乎不是萧贵妃。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不是她,她是卫卿卿,她不是萧贵妃。
我那时几近绝望!
我无法接受我耗费心力,最终却还是没能让萧贵妃重获新生!
我第二次滋生了心魔。
那是带着杀戮的心魔。
心魔迷惑了我的心眼,让我生出杀死卫卿卿唤醒萧贵妃的可怕念头!
可那也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啊!
我曾经为了不让萧贵妃牺牲自己、复活我母亲而做过种种努力,如今我若是杀了卫卿卿复活萧贵妃,那我与我所憎恨的那些人又有何不同呢?
我佛慈悲。
在我迷失心智时,那个深爱着卫卿卿的男人出现了。
他叫“明烨”,是这个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人。
是我见过却不能相认的亲弟弟。
我是在八岁那一年得知自己的身世,知道那个被埋藏在锦盒里的秘密。
师傅告诉我,我的父亲是睿王明修砚,母亲是躺在地宫里的秦皇贵妃。
我震惊过后慢慢的接受了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世。
我偷偷下山去了睿王府,躲在角落偷偷的看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那是我第一次跑到睿王府外头偷看父亲,我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砰”直跳!
他就是我的父亲啊!
我大抵是太紧张了,竟未发现有人偷偷的靠近我……
“喂!你在看什么?那个天天绷着一张脸训人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我一回头,看到的便是一张稚嫩却桀骜不羁的脸。
那是八岁的明烨的模样。
他的脸上挂着几分不屑,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挑着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喂!你是寺庙里的和尚,没人拘着你、管着你,你一定知道京城哪里最好玩吧?”
“小僧不……”我想说我日日潜心修佛,并不知晓京城哪里好玩。
谁承想他却一把扯住我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倨傲,“走!带本世子去好玩的地方!”
是了,他因长得肖像父亲、不易被人怀疑,故而从小留在父亲身边长大,更是早早的就被请封为睿王世子。
年少的他桀骜不羁却充满活力,鲜衣怒马活得恣意潇洒。
他和我活成截然不同的两个模样,可我却不嫉不妒,只替他感到高兴。
还好,他不必如我这般躲在面具下,日复一日的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
那日我们像亲兄弟一样玩了一整日,那是我们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起玩乐。
此后为了不让人怀疑,我不再靠近他,只远远的看着他。
我看着他慢慢的长大,从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喜欢上卫卿卿。
他甚至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拯救了被心魔困住的我。
卫卿卿是明烨的挚爱啊,我怎能伤她?
不!我原本就不该伤她!
我慢慢的清醒过来,一点一点的走出魔障。
我终于堪破以前无法堪破的因果,明白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任何人都强求不得。
卫卿卿有卫卿卿的命数,萧贵妃有萧贵妃的命数。
就如同我和明烨从降世那一刻,就注定有着截然不同的命数。
我从想杀死卫卿卿,转变成想替明烨守护卫卿卿。
我几次三番的救她于危难之中,我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和明烨相守一生。
可我没想到,被掩盖多年的秘密终究还是浮出水面。
锦盒一现,我便知我死期将至。
我想尽最后一点微薄之力守护卫卿卿,守护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将种种辛秘都告诉卫卿卿,希望她和明烨能够打一个有准备的仗。
我希望我的弟弟能活下去,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
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事后便坦然等死,谁承想师傅却舍身救了我。
师傅倾尽全力救下我,自己代替我死去。
从此世上再无了尘,只有无名。
我带着师傅的骨灰一路南下,和匆匆赶回京的明烨擦肩而过,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可纵使我们未曾相认,我心中始终牵挂着他,哪怕从此浪迹天涯也不会再感到孤单。
我将师父的骨灰送回故乡后,辗转来到萧贵妃的坟前。
我望着那并排而立的两座坟,遥记起很多年前,那个一身宫装、满头珠翠的少女曾笑着问我,“了尘大师,若有朝一日我大仇得报,得以脱下面具做回自我,你也将脸上的面具脱下可好?”
“哪有人天天戴着面具过活?那得多难受啊!”
“了尘,我想看看你面具下的那张脸。”
我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六合塔倒塌那日的情形……
那一日,她身上那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究竟是海棠花香还是丁香花香呢?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就如同她永远不知道我对她是否动了情。
金乌一点一点坠落,我在漫天霞光中取下脸上的面具,轻轻挂在她的坟前。
我微微抬首望向天际那片霞光,耀眼的霞光刺痛我的眼,昨日种种仿若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