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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些小青砖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下之后,处于最边沿的那一块因正挨着那一排木匠工具,所以就连带着把这排工具也一个推一个地撞倒了,放在最边上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小斧——所有的工具都是头朝上柄朝下立着摆放的,想来是怕铁挨着泥土时间长了会生锈,且这些工具放在这里也不过是临时的,为了做竹篱用——这把锋利的小斧被撞之后向旁边歪倒,正砍在紧挨着它的竹篱上,一根手指粗的花藤恰好被砍作了两截。
我所觉得有趣的地方并不仅仅是这个,而是我眼尖地发现,在这把小斧砍中的位置上,竟然一共有三道斧印。
走上前去蹲下细看,却见这三道斧印中除了刚刚砍上去的这一道,另还有一道也比较新,应该是刚才在我摆好这些器具之前砍上去的,而第三道却是旧痕了,也许是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这三次几乎都砍在同一个位置,还真是有点巧——最巧的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小青砖倒下,工具就不会倒下,工具不倒下,竹篱上便不会多了斧痕,可小青砖倒下的前提是:许老爷子想要把这花圃围起来,因为前几天下雨淋了砖所以才这么摆放晾干,两道新痕的产生都是在这个前提之下的,那么那道旧痕呢?它至少是十几天甚至几十天以前产生的了,难道那么久之前这些青砖就放在这儿了?且也那么巧的因为下雨淋了砖而竖起来摆放,甚至更巧的不知什么原因地被碰倒、因而连带着弄倒了工具使得小斧正好砍在了竹篱之上?
我仔细在竹篱的附近看了看,发现在竹篱上的斧痕的旁边位置挂着一截断了的麻绳,断口处相当整齐,显然是被那把锋利的小斧砍断的。麻绳的来源并不稀奇,绑竹篱要用到很多的麻绳,只不过……绑竹篱的时候不是一下子要缠上很多圈才能绑得牢靠吗?那么要砍断也不会只有一截麻绳的断头才是。
我又仔细地找了一番,只找到了挂在旁边的另一截断头,绳身倒是呈弹簧式的弯曲状,像是绑过什么,只是太过古怪了些——因为如果这绳子是一圈又一圈地缠在竹篱上的,就算砍断了其中的一圈,其它圈也不可能自行脱落啊!
忍不住又上下探索了一遍,这一次则发现了竹篱上花藤的某些叶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蹭过,烂兮兮地挂在那里,循着这痕迹一路沿着竹篱往下寻找,一直走到了坡下的石台子上,我的呼吸一阵加速——真相,真相,像心跳一般重重地撞击着我的胸腔!
转身顺着坡向上跑,按着来时的路跑回去,穿过那扇小门,回到了那排厢房,推门进了吴术的房间,扑到尸体面前仔细查看了一遍那根做为凶器的竹子——竹身上有绿色的植物的汁液!
我推开窗,向着对面的石坡望过去——是这样的,没错,真相就是这样的——我知道了凶手没有在窗外泥地上留下足迹的原因,也知道了他藏匿凶器的方法,只是——新的关键性问题又产生了——是谁,怎样,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这个问题不解决,所有的推测都不能成立。
我关好窗户和门,重新出了厢房,再度按原路奔回了青砖的所在位置,顾不得累得呼呼直喘,直接去查看与那排工具相反的青砖群的这一端——是把铁锹。昨天来时我记得它是斜倚在旁边一把木凳上的,可现在它却掉在地上,压倒了两块砖。
所以说,是它,是铁锹,铁锹从木凳上掉下来压倒了下面的砖,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多米诺现象。那么又是什么东西弄掉了铁锹呢?我在附近找来找去,除了铁锹柄旁边堆着的一堆碎石块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堆碎石块昨天就有,很随意地堆在那里,一半压在泥地上,一半压在引雨水用的那道凹下去的石槽上,并且在那里造成了小小的堵塞。我小心地翻了翻这些石块的下面,并没有存积雨水,可见这些石块是天晴后才堆上来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多米诺路径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是什么呢?是什么东西引发了这一连串的多米诺现象——铁锹的倒下带动了青石砖的倒下,青石砖的倒下又带动了木匠工具的倒下,木匠工具最后一个倒下的小斧砍断了竹篱上的绳子,而绳子上原本绑着的——就是那根杀死了吴术的胳膊粗、近两米长、削得尖尖的竹子!
是的,凶器是绑在竹篱上的,所以才不会引人注目,一来竹篱就是用这种竹子做的,二来竹篱上面覆着花藤,起到了很好的障蔽作用。这道竹篱是用许多的竹子交叉着捆绑固定在地上的,所以在竹子交叉的部位就形成了一个“丫”形的轨道——这竹篱做得相当的好,所有的“丫”的凹陷部位都处于一条线上——一条斜斜的直直的线上!
竹篱所在的这道石坡很陡、很长,所以当一根粗长的、削尖了头的竹子在“丫”形轨道中以如此倾斜的角度滑落下去,重力加速度等于……什么来的?……直至竹篱的尽头处,穿过那道横向竹篱之间的孔隙,冲破仅有三米多长的地球引力,迅速地、凌厉地,凌窗射入正对着竖向竹篱位置的吴术的窗口,将这位众所周知十分怕热、且一躺下就很难动弹的可怜家伙一举洞穿!
——这是一个经过周密计划、计算、计量的杀人案,它不但巧妙地隐藏了杀人手法、杀人凶器,甚至还能使凶手有着充分的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可见,凶手除了木匠出身的这几个人外还能有谁?
只是我现在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推理——究竟是什么引发了整个的多米诺骨牌式杀人程序?
立在原地想了许久,直到听见远处有人叫我的名字才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去见是管家许福,冲着我叫道:“你呆在那里做什么?!合府都忙成这个样子,你倒在那里躲清闲?!老爷回府了,还不赶快去伺候着!”
连忙应了,颠儿颠儿地往许老爷子房间的方向跑去,抬着头找到了狮头形的滴水檐,正要敲门进去,忽地心中一动,退了几步重新望向那滴水檐——怪了,那狮子的眼珠儿怎么少了一只?
倒不是我观察一向仔细,只不过头一次的时候为了找许老爷子的房间我是特意留神过那滴水檐的形状的,对那狮子头还用力地看了几眼,因此印象比较深刻。
顾不得再多细想,敲门进了房间,见许老爷子正坐在窗前喝茶,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冲着我笑道:“今儿个同人比钓鱼,老头子我可是大胜而归啊!哈哈哈!小小子过来,给老夫捶捶背,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的!”
依言过去替老爷子捶背,顺便引他讲了讲钓鱼的事儿哄他高兴,没一会儿老爷子居然睡着了,我便轻手轻脚地找了条毯子替他盖上,然后坐到房里的脚踏上细细琢磨吴术被杀的事。
差不多到了午饭时候,将老爷子叫醒,扶了他到前厅里用饭,然后又扶他回房午睡,从他房中出来我便又直奔了前厅——昨晚写对联的笔墨还留在那里,案子上也有白纸,我要修书,修书给那位楚师爷,告诉他这许府发生的杀人案件。
是的,我最终还是做不到为了一己私欲就隐瞒有人被杀的事实,时间拖的越长对于找出真相就越困难。我又不是什么刑警侦探重案组的,调查案件不是我份内的活儿,但摸着良心办事却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许老爷子答应过我要销去我的奴籍放我自由,那么就算因为他徒弟被杀一事而拖延了时间我也可以忍耐。反正老爷子人不坏,我甚至还可以考虑干够一个月先挣上一个月的工钱再走。
所以不能再拖了,一定要赶在张回等人下午回府之前把这件案子报到衙门里去。只是我可不愿迈进府衙大门碰上谁跟谁,只好想出修书的方法传达信息。
一时将信写好揣在怀里,匆匆出了府门——幸好府里人都正在为了许老爷子的寿宴而上下忙碌,我只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混了出来,看门的也没有精力多盘问我——正赶上负责采买的家丁买了酒回来,大家都聚在门口处点货,没人顾得上我。
一路小跑着来到府衙门口,将信递给看门的衙役,喘着道:“差爷,小的是许府的下人,我们老爷三日后办七十寿宴,帖子已经给知府大人送过了,这信是我们老爷给楚师爷的,烦请差爷代为转交。”记得张回那几个人说过这流氓知府也在受邀之列,虽然帖子都是我写的,但我不知道那知府的名字,不过也应该错不了。
那当差的看了眼我信上的封皮,笑了一声道:“这字我认得,确是请帖上的字。行,你回罢,这信我现在就送进去。”
到底是许老爷子,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谢过了那当差的,又匆匆小跑着回了许府。才一进门就被抓了壮丁,帮着把买来的装干果的麻袋往库房里扛。——上帝啊,我可是个女人,哪里拎得动这么重的麻袋?!只好连拖带扯地往库房走,却不料这麻袋并不结实,在地上拖了没几步居然特么的给破了!立时里面那些个核桃松子儿榛仁儿花生什么的就冲袋而出四散逃亡。
“哎哟你个臭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给许管家一眼瞅见,跳着脚地冲着我吼,“还不快给我捡回来!愣着干嘛!”
愣着干嘛——愣着,是因为我知道了答案:真相,只有一个!咳咳。
看着满地乱滚的干果,看着那沿着排水石槽一路向着下坡路骨碌而去的圆圆的核桃,心中的那道结一下子就打了开来。假装追着那些核桃飞快地跑掉,趁着许管家不注意,一个飘移转弯拐往那道多米诺石坡,在那碎石堆里细细查找,终于被我发现了这整个杀人程序的启动钥匙——一枚圆圆的,石制的,球。
或者,可以把它说成是,滴水檐那狮子头上的眼珠,缺了的那颗眼珠。
我开始摆放那些青砖,然后是木匠工具,再然后系好断掉的竹篱上的麻绳,把铁锹恢复成昨天看到的样子,在它戳在地面上,手柄朝下,垫上一块并不平整的碎石片,这块碎石片的位置正处于排水石槽内,一切妥当,一如昨天我所看到的那样。
我沿路来至许老爷子的房门外,对准狮头滴水檐缺了的那只眼珠的位置,将我在石槽里捡到的那颗眼珠儿高高举起再松手扔下,眼珠儿掉在正冲着滴水檐的地面上的石槽里,然后就沿着微微倾斜的地面在石槽内滚动,一路向下滚,到了有台阶的地方由于角度一下子倾斜得大了,它滚动的速度就突然加快,到后来我几乎用跑的都追不上它,发足狂奔,勉强在石槽的终点——那堆碎石片处赶了上。
眼珠以极快的速度滚过去,其撞击的力量并不小,因此那块不太平稳的石片经它一撞便动了位置,导致支在石片上面的铁锹的柄也跟着偏移,铁锹柄一偏移,铁锹身就从木凳上掉了下来,正砸在凳下的青砖上。青砖多米诺骨牌一般散倒开去,引得那排木匠工具也跟着一个推一个地倒下,最边缘的那把锋利的小斧就那么准准地砍在了竹篱上,将我刚才绑好的那截麻绳再度一砍为二。
如果这麻绳上绑有一根削尖了的竹子的话,那么它此刻已经沿着竹篱架设的“丫”型通道一路顺着石坡向下飞滑,然后刷地飞出去,穿过横向拦设的那道竹篱,破窗而入,“扑”地一声插入吴术的肚子,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那堆形状各异的碎石,就是用来掩护这枚石珠子的遮障,如此才不会让人起疑。而那竹篱上的第一道斧痕,想必就是试验这杀人手法时留下的。
多么缜密,多么精巧,多么天衣无缝。
可这是为什么呢?
慢慢地走回许老爷子的房外,他还在午睡。一个端着茶的小丫头正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我轻轻将她拉过一边,压低了声音问:“小妹,昨儿个晚上老爷可出过房间么?”
小丫头摇摇头:“没有,昨儿正好是我在外间上夜,老爷并没有出过房门。”
“那……你有没有听到窗户响呢?”我又问。
小丫头想了一想:“没有。”
“老爷夜里没有起过身么?”我不甘心地追问。
小丫头又想了一想,道:“没有。倒是昨儿夜里我在外间听得里面有敲木头的声音,便问了老爷一声儿,老爷只说大概是拐杖倒了,叫我一早再进去扶起来,之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敲木头的声音?
“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辰的事儿么?”我问。
“约是丑时正左右罢。”小丫头答道。
丑时正,正是凌晨两三点钟的光景。只是那敲木头的声音又作何解呢?
正琢磨着,就见许管家步履匆匆地跑过来,问向我道:“老爷还在睡呢?”
我点点头,许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半晌听得许老爷子在里面道:“进来罢。”
我和那小丫头便跟着许管家一起进了房,小丫头伺候许老爷子起身,许管家则躬身立在一旁道:“老爷,衙门里的师爷带着一干衙役在府门外请见,您看……”
许老爷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顿了一顿,语声平静地道:“请进来罢,先在前厅招待,我这就过去。”
许管家领命去了,我在旁立着静静看那小丫头服侍许老爷子穿衣穿鞋,看这位老人家原本挺直、此刻却显得有些伛偻的脊背,心中一阵的不忍。走过去将拐杖递到他的手里,扶住他的臂弯,一起出了房门。
这个老人,还有三天就要过七十大寿了。
慢慢地来至前厅,果见楚凤箫已经等在了那里,微笑着上前向许老爷子行礼请安,并且直言不讳地说明了来意:“本衙接到消息,言说许老府内发生人命血案,知府大人特遣晚生前来调查,望许老给予方便。”
许老爷子忽地哈哈大笑,道:“这是哪个混小子开的玩笑?!老夫府里发生血案,如何老夫却一点不知?知府大人的耳朵未免也忒长了些!”
楚凤箫不急不慢地微笑道:“无风不起浪,许老大寿在即,有这种传言总归不大吉利,不如确认一下的好,也可堵得传言之口。望许老行个方便。”
“哈!”许老爷子带了丝火气地笑了一声,“老夫活了一辈子,什么不吉利的事儿没见过?还怕这个?怕这个也活不到这会儿了!——小子,你回去罢!告诉你们知府大人,莫要以为老夫行将就木就好欺负,想拿老夫说事儿充他那政绩?他胆子未免大了些!”
楚凤箫仍旧不慌不忙地微笑,拱手道:“许老多想了。还是请许老行此方便,让晚生等入府查看一番,也好给各人个交待。”
师爷不愧是师爷,心思果然七窍玲珑。楚凤箫没有硬接许老爷子的话头,而只是认准了要进府查看这一句话——因为只要他不小心顺着许老爷子的话头走,必定会被许老爷子“倚老卖老”地搅和得无功而返,要知道,许老爷子可是为朝廷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工师,就算是退休在家,那也是有资历有面子的!
许老爷子见楚凤箫难缠,便冷哼着道:“你说我府上发生了人命血案,可有证据么?没有证据就想乱搜我许府,天下还没有这个理儿!”
楚凤箫看了我一眼,微笑道:“知府大人自是从贵府得到的消息,因而才知道此事,想来不会有假。”
“谁?他是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老夫我怎么不知?!”许老爷子怒道。
我松开他的手臂,向前慢慢走了两步,转头面向他,躬身垂首,低声道:“回老爷,是小人送出的消息。”
半晌没有听见许老爷子的声音,我抬起眼向他看过去,见他眉头紧锁地瞪着我,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你听谁说的?”
“回老爷,是小人亲眼所见,死的是吴二爷,现在正陈尸于他的卧房之中。”我语声平静地回道,知道这一次我是甭指望着许老爷子销我奴籍了——不活活打死我就是好的。
“好——好——我还真是买了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回来啊!”许老爷子点着头,咬牙说道。
楚凤箫适时接了话茬道:“既如此,事不宜迟,请许老行个方便!”语气中施了些压。
许老爷子倒也不气不急了,转身慢慢坐到椅上,淡淡地道:“既是官府办案,老夫自不能拦着,请便罢,恕老夫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就不奉陪了。老许,宴请的事筹办得如何了?”
许管家便上前回话,一主一仆压根儿不再理睬楚凤箫,把他彻底晾在了那儿。楚凤箫脸上却也并无尴尬,只向着许老爷子一拱手,道:“晚生还需借这位小兄弟一用,得罪之处望许老海涵。”说着冲我一点头,转身出了前厅。
向许老爷子行了个礼——虽然知道他不会理我,而后也出了前厅跟上楚凤箫去,走得离前厅远了些后,见楚凤箫忽地吁了口气,转脸望向我,唇上勾起个顽皮的笑,道:“许老爷子还真是不好对付——险些被老人家一棍子打回衙门去!”——完全不见了方才那一本正经假作沉稳的样子。
见我看Et似地看着他,楚凤箫一伸肘子磕磕我的肩窝儿——就像对待哥们儿似的,笑道:“怎么哪里有命案哪里就能看到你呢?你小子不会是丧门星转世罢?”
丧门星……真难听,还是死神听起来酷一点……
耸耸肩,没应他这话,听得他又道:“把你知道的先跟我说说罢。”于是便将从我来的第一天起直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拣重要的讲给他听,一行说一行就到了吴术陈尸的房间,跟来的衙役们上前将门打开,迎着楚凤箫入内,楚凤箫上前看了眼吴术的尸体,不由皱起眉向旁边的衙役道:“你回去看看庄先生那里忙完了没有,来时他似乎还有一具尸首待验,一旦他验完就速速请他过来。”那衙役领命才要离去,就听得外头有人道:“庄先生来了!”
一听这话,我立刻闪身到暗处,不想与这庄先生打照面。
庄先生仍是一袭黑衣,白着一张扑克脸飘进来,二话不说直接冲着尸体扑上去……扑到尸体旁边,投入了枯燥且繁琐的验尸活动中。
庄先生先是确认了吴术的死亡时间,与我的推断差不多,然后就是对尸体全身的细致入微的检验。楚凤箫则检查了一遍吴术的房间,而后叫上我从房里出来,绕到了厢房的后面继续查找线索。我则在旁边适时地告诉他哪些脚印是谁留下的,以及发现尸体前窗前并无脚印的现象。
之后楚凤箫的视线落在了那道横向的竹篱上,看样子他的思路和我的差不多,为了节省些时间,我掂度了一阵后还是开了口:“楚师爷,对于这个案子我有一些推测,不知能不能说?”
楚凤箫偏头看着我,笑道:“能说。钱三公子的案子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水车杀人的方式是你想到的,莫非这一次凶手的杀人手法你也已猜了个大概么?”
我挠挠头:“如果我提供的东西对本案有帮助……算不算是立功?”
楚凤箫笑起来,伸手一拍我的脑瓜:“那要看你的帮助有多大了……不过,再大的帮助也无法替你解除奴籍,这个得先同你说明。”
被他猜到了我的心思,虽然他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不过还有余地。于是便也直说了道:“我也不奢望解除奴籍,只希望最低限度的……能够让我离开许府,不要落到许老爷子的几个徒弟手里。”
“哦,为什么?”楚凤箫问。
“为了活命。”我耸耸肩。
“好,我尽力。”楚凤箫干脆地答应了,“说说你能提供的东西罢。”
当我把我“能提供的东西”全部告诉给他时,他的眼神儿都直了,拉着我给他又演示了一遍那道多米诺骨牌杀人程序,为了更逼真更接近实际,他在那竹篱的绳子上绑了根细长光滑的树枝。最终这树枝凌空飞入了吴术的窗口,正打在低头验尸的庄先生的脑袋上,庄先生挠了挠头,脸都没抬。
“这么说,”楚凤箫亮灿灿的眸子望住我,“杀人者是——许老爷子?!”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许老爷子年近七十,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大寿的前夕杀掉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徒弟呢?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狮子的石眼珠儿,是怎么从滴水檐上掉下来的?这一点解释不通,许老爷子的不在场证明就能成立,所有的推理都是无用功。
我和楚凤箫大眼瞪小眼地待了一阵,直到他叫来名衙役爬到许老爷子的房檐上检查了一番,下来后回道:“师爷,那狮头的眼窝儿后面有一根木头通向屋内,摸上去似是有些松动。”
楚凤箫便看向我道:“想来那小丫头所说的听到半夜里许老爷子敲木头的声音就是这个了。那木头贯穿里外,所以从里面敲的话,外面那狮头眼窝里的眼珠子便会受到震动,从而滚落下来。只是……屋顶那么高,老爷子是怎么敲到那木头的?”
“站在椅子上,用拐杖就能够着了。”我再次耸耸肩,被他一掌拍在肩头,笑道:“啧,这次你还当真是立了大功——小钟情儿,你好像不止是位写字儿先生那么简单喔?”
我拍开他的大手:“几时可以去衙门了,楚师爷?”
“这就走,”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开着玩笑道:“您老也算得是衙门的熟客了呢。”
“打扰了。”我也开了自己一个玩笑。
于是,轻车熟路四进公堂。
许老爷子的四个徒弟被衙差从营建署直接请到了公堂之上,那知府是一个一个地把人提上去审的,第一个当然审的是许老爷子。然而即便将种种证据呈于了堂上,许老爷子也仍是不肯承认自己杀过人,指称那杀人手法不过是我们妄自揣想,根本无法作得证明。
于是只好先将老爷子押回偏厅待审,继续挨个儿审他那几个徒弟。而当审到了宋奇,楚凤箫进来偏厅说宋奇已经承认了自己杀害吴术,要所有人上堂听判的时候,许老爷子终于放弃了抵抗,彻彻底底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杀吴术,只是许老爷子的第一个目的。事实上他的目标是除了宋奇这个小徒弟之外的其它所有的徒弟。为什么呢?
因为张回、吴术、陈可、麻六,这几个人,曾经联手谋害了他的第五个徒弟,他的亲生儿子。
许老爷子是个木痴,对木匠一行着迷甚深,以至于偌大年纪也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他的好友几次三番相劝无果,便想了个先斩后奏的法子:数年之前的某夜,那好友找了个借口将许老爷子灌醉,硬是推入屋中,令其与才买来的一个丫头同房,事后老爷子并不领情,甩袖离去,那好友只当老爷子不喜欢这丫头,只好又将这丫头发卖掉了。谁料十五年之后,许老爷子在自己新收的五徒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年丢失的一件木雕佩饰——这是那天那丫头偷偷拿去收起来的,这才明白了这五徒弟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而那五徒弟却并不知道许老爷子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之所以投拜在老爷子门下,也许是出于遗传——他对木艺竟也有着同许老爷子一样的痴迷。许老爷子在知道他身世之前本就最为喜欢他,因他有天赋,肯动脑,是几个徒弟手艺最出色的,而这么一来,老爷子更加决心要弥补自己亏欠儿子的一切——他想要把儿子扶佐成为继自己之后的下一任工师,但是朝廷规定:父任不能子继,因此老爷子只好将儿子的身世隐瞒下来,一心一意地教授他手艺。
怎奈——他的另外几个徒弟却个个是虎狼之心,就在老爷子准备将衣钵传给自己儿子的前几天,硬是被那几个畜牲合起伙来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害死了他!
老爷子其实一直被那几个徒弟蒙在鼓里,直到他退休之后住进了许府,给这几个徒弟特意准备了客房。偶尔一次他散步到客房区,无意中听到了这几人在房中的争吵,这才得知了真相。复仇的计划便是在那时产生的,他重新修建了府中的房屋,更改了布局,一切都在为了那个天衣无缝的杀人手法做准备。
之后他要做的就是等,等他的七十大寿。因为只有这个日子他才可以广发请帖邀得清城内有头脸的人物到府,而只有将请帖发出去后,才能使剩下的几个徒弟以“不能得罪人”为借口而将吴术的死暂时隐瞒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吴术之死引发几个徒弟之间的相互猜忌,再加上他提前放出口讯,说要在七十大寿上公布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以他对这几个徒弟的了解,他敢肯定,后面无须自己动手,他们必然会干出自相残杀的事来。
事实也确是如此,方才在公堂上,这几个徒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惜相互诬指,甚至把害死许老爷子的五徒弟的事也说了出来,以及陈可当年强.暴了那名叫缇儿的丫头,逼得那丫头当场触柱身亡,又被他埋尸灭迹的事。除此之外还有张回赌博欠债、麻六因酗酒与人打架致人重伤等等,一股脑儿地全都抖了个干净。
所以最后,除了宋奇——这位猜出了自己师父是凶手并甘愿为其顶罪的人,没有一个人再走出府衙的大堂,入狱的入狱,问斩的问斩,朝廷赏下来的那座被当了杀人工具的宅子也没收充公,许府一干家奴悉数发卖,包括,我。
是的……当初我只要求能让我离开许府……所以就这样了。
好吧、好吧,现在我只能盼望着下一个主子能够像许老爷子那样肯销去我的奴籍——但是别像他一样杀人就好了。
嘿,我有这么幸运么?我可是死神气场呢。
重新回到人牙子的手里,不过不是那个姓李的了,这一次的并不好说话,饶是我软磨硬泡以利诱之,人家就只甩给我一句话:老实待着你的!
我老实地在角落里待了还没多一会儿,这人牙子便过来叫我,连同其它几个待卖的奴仆一起带出门去,穿街过巷走了一阵,敲开一扇红漆小门儿,见有个家丁模样儿的人从里面将门打开,人牙子上前陪笑道:“小的给贵府送待买的下人来了,才刚贵府使人去小的那里通知了的……”
那家丁“哦”地一声儿,道:“知道知道,进来罢,我们管家正在前边儿等着呐。”
人牙子冲着我们一挥手,众人鱼贯而入,紧随着那家丁穿过一道月亮门儿,正看见一位半百老者从屋里头出来,不等家丁上前行礼回话,便向人牙子道:“老张家的是罢?”人牙子连忙点头称是,老者扫了我们这些人一眼,道:“这些就是你带来的人?里头可有会识字儿的?”
一听这个我心中便是一动:莫非这家正缺个伴读书童什么的?嘿哟,LU了个cKY的!
人牙子连忙转头冲我们喝道:“爷问话呢!都傻着呢?还不赶快给爷回话!”
便见有那么两三个小厮向前跨了半步,行礼道:“回爷的话,小的识字。”
我也连忙跨出去跟着哼哼了两声。
那老者便一指我们几个,道:“你们,跟进来罢。”说着转身进了屋,我们便都跟进去。
屋里有张大大的书案,案上摆着纸笔,老者便道:“每个人在纸上写几个字我看看。”说着便坐到一旁端了茶喝。
我是最后一个写的,看了眼前面那几人的字,险些笑喷:不是“一二三”就是“人口手”,最搞的是那个“手”字的竖勾那一笔还勾到了右边。
屏气凝神,提笔在纸上写了“家和万事兴”几个字,而后退回队尾。那老者放下茶盏走过来细看,不由偏头看了我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周天。”我恭声答道。
“读过几年书?”老者又问。
这个……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一共十六年,读十六年的书还做家仆,老头儿会不会吓着?
“小的只粗读过几本书,也是家父偶尔闲时教的。”我给了个囫囵的答案。
老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毕竟那些比较熟识的可靠的人牙子提供的家仆都是家底清白的,所以老者对于我的出身应该是放心的。便见他略提了声儿向门外道:“张牙子,进来罢。”
那人牙子连忙跨进门来,陪笑道:“爷,可有满意的?”
老者将我一指:“就他了,先要这一个罢,下回有能识字、会写字的再带过来。这是我的对牌,拿着到账房上取银子罢。”
人牙子接过对牌道了谢,带着其余的人走了,于是我的命运就又交到了这个尚不知何姓的府里头。
老者带着我出了这屋子,绕过一道屏风往内宅走,边走边道:“从此后你就是这府里头的下人了。将你买来倒也不为别的,只为咱们大少爷平日里要务繁重,前一阵子身边儿的长随又不小心摔断了腿,一直没能补上这个缺儿,致使少爷身边儿也没个能随身伺候的、磨墨侍书之人。如今你先暂时顶上长随这一位子罢,干得好了便可长期留用,若干得不好,便要将你安排到府里其它的位子上了,你可听明白了?”
“是,小的明白了。”我应着。
长随,字面意思就是长期随唤,照应主子身边的一应杂事,随时听候差遣。
——白LUcKY了,这可真不是个清闲活儿呢。也不知这新主子大少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要务繁重”?什么要务呢?做生意?生意人一向精滑算计,有这么一个老板是祸非福。说不定还要陪着他出去应酬,喝花酒逛窑子做按摩洗桑拿,在外面养个七八奶的我还得替他瞒着家里的原配夫人……
通常这类的主子都是脑满肠肥膀大腰圆油光满面酒臭熏天——天,天,一想到那形象我就感到一阵窒息,前途分外渺茫,人生相当无望,我好难过……我……
穿过一扇月亮门,便见那石榴树下,月季架旁,荷花池边,翠竹榻上,悠悠哉地躺着那么一位枕着胳膊敞着怀、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歪调儿的男人。
“大少爷,新的长随给您买来了,您先过过目?”老者上前毕恭毕敬地道。
男人哧地笑了一声,语声慵懒:“雄伯,这些事儿您做主就成了,不必来问我的。”
雄伯仍旧恭声道:“怎么说也是做长随的,以后得在您身边儿日夜伺候着,您还是亲自过过目的好。”
男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支着竹榻坐起身,偏头向着我这边望了过来,两下里视线一相接,不由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