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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伯母!”庄夫人嗔笑着瞪了我一眼,“跟我还见外什么!快坐下,这一天天的伺候楚家大少爷少不得辛苦呢!秋水!秋水!茶呢?!”
庄秋水慢吞吞地端着茶过来,放到我面前的桌上,然后转身就要回到窗前继续看书,庄夫人小脚一扬踢在他的小腿肚上,气道:“你哪儿去?!还不给我坐这儿陪天儿说说话呢?!”
庄秋水踉跄了一下,回过身木着表情道:“是,娘。”然后便木头人似地直挺挺坐到了桌边,目不斜视如老僧入定。
庄夫人气得无奈,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换上了笑脸扭过头来向我道:“天儿所来何事呀?”
我便将楚龙吟的话复述了一遍,庄夫人眼珠儿转了转,道:“哎唷,亮眼些的衣服……天儿也知道秋水,他那些衣服除了黑色便是黑色,成日穿得黑老鸹一般,哪里有什么亮眼的衣服呢?我看明儿上午得去现买一件才成,偏巧明儿个我有事须一早出城,到晚上才能回来,秋水这木头自己又不会买衣服……我看,就劳烦天儿带秋水去买一趟罢!喏,这是衣服钱,你先拿着。”
一时满头黑线,这庄夫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促成我和他儿子的机会啊……
“夫……伯母,明日我还需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恐怕……”我表示为难。
“无妨,我这就同你一起回去跟大少爷说一声,他指定同意给你一上午的假的。”庄夫人喜滋滋地起身就要拉我一起走。
我连忙道:“也不必那么费事,伯母您把庄先生的衣服尺寸给我就是了,不必庄先生亲自出去买。”
“这怎么行呢!”庄夫人一拍我的手,“楚大少爷要秋水随着去赴宴是看得起秋水,怎么也不能给大少爷丢脸不是?!只凭尺寸买衣服,合身是合身,但不现场试上一试又怎知穿上了配不配呢?我们可不想给楚大少爷脸上抹黑,这衣服是必须要亲自去试过才能买的!”
姜还是老的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下来我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也罢,身正不怕影斜,我对庄秋水本就没意思,他对我那更是形同路人,彼此既然毫无所图,那就心怀坦荡权当例行公事好了。
庄夫人怕我又推三阻四,硬是拉着我回到楚府后宅,向楚龙吟说了明日上午要请我带着庄秋水去买衣服的事,楚龙吟一口便答应了下来,送走了喜上眉梢的庄夫人后,才坏笑着对我道:“是我多想了还是怎么——庄夫人似乎对小天儿你有着别样的意图呢?”
“你多想了。”我果断作出鉴定。
楚龙吟坏笑两声没有再多说,只道:“既如此,小天儿你也顺便给自己买套光鲜些的衣衫罢,既是去参加相亲会就别穿得跟只小土鸡似的。”
呸,你才小土鸡。
我正要说不想买,就被他丢了锭银子过来,仿佛早料到我会拒绝似的,懒洋洋往床上一躺,道:“这是老爷我的命令,这银子你和庄先生拿去买衣服,剩下的就给你了。”
啧,有银子不要白不要,我毫不客气地一把揣进怀里。
第二天一早才吃罢早饭,庄夫人便扯着庄秋水等在了后宅前厅外,生怕我反悔开溜,硬是把我和庄秋水送到了大街上后才挥手离去。
我走得坦荡,庄秋水走得木然,两个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慢慢沿着街寻找着成衣店。找到一家老字号,进去看了看样式问了问价,觉得有些贵,便出来继续逛。又进了家新开张的铺子,价格倒是挺便宜,只可惜衣号不全,偏偏没有合适庄秋水穿的,只好再找别的铺子。
眼见着街上行人越来越多,要不是庄秋水那身黑衣比较好认,我和他好几次差点就被人流冲散了。没奈何,只得同他并排而行,时时还要拉他一把,免得他被人挤到一边去。
正行间忽然听得前面一阵叫嚷,紧接着人流迅速地向着两边分了开来,便见一名男子向着这边飞奔,手里还挥舞着一柄尖刀,身后不远处有人喊着:“抓住他!抓住他!他是小偷!”
然而谁敢管这样的闲事呢,这小偷手里有刀,万一狗急跳墙见人就捅,那岂不是死得冤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古至今,大同小异。
想起了楚龙吟说过的: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命若没了,什么怜悯什么助人什么这个那个的就全都是狗屁了。
心里一掂量,认为自己没有管这事的能耐,因此也只好昧着良心决定当看客。眼见这小偷就要冲到我和庄秋水的面前了,却突然发现身边的庄秋水居然一动不动地站住了,看样子竟好像是准备拦住这小偷!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位老实木讷的庄先生别说是赤手空拳地招呼那拿着刀子的小偷了,就是对方也徒手他也打不过人家呀!我甚至怀疑这庄先生根本就不会打架,更别说将这小偷制服了,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敢想象庄夫人会伤恸成什么样……
千钧一发之际已不容我多想,狠狠地推了庄秋水一把将他推得踉跄着闪了开去,然而我自己却没能来得及躲开小偷的冲势,轰然间同这小偷撞在了一起,两人一起摔飞在地上,正恍惚着要爬起身,视线里却多了一只握刀的手,狠狠地向着我的胸前捅了过来!
惊恐瞬间袭上心头,然而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刀子捅进自己的身体外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做。正咬紧牙关等着巨痛来袭,却见那小偷手里的刀在接近我胸膛的一刹那竟然鬼使神差地偏了开去,直接从我的腋下穿过,而小偷也因用力过猛向前一栽跌爬在了我的身上。
死里逃生之余顾不得再害怕,伸出两指狠狠地捅向这小偷的双眼,小偷一声痛呼捂着眼睛翻身滚落到一旁,我则趁这机会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再纠缠下去铁定是我吃亏,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跌跌撞撞地跑去拉上木在那里的庄秋水,拨开人群发足狂奔,耳后听见那失主已经追了上去扭住了小偷,却不敢回头以防被小偷看见脸从而事后寻来报复——没办法,在现代世界混久了,事事都提防得很。
拉着庄秋水七拐八绕穿过了几条小巷,直到跑上另一条大街后才停下来狂喘,心头还在狂跳不止,扭头看了看身后,兴起一阵后怕。再转回头来看看木头人一样看着我的庄秋水,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冲他一咧嘴,难看地笑了一笑,喘着道:“我们……继续……买衣服罢。”
庄秋水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总算找到一家价格不贵款式又多的成衣店,替庄秋水挑了海绿色、象牙色和雪青色的外衫各一套——指望着他自己挑?那还不如指望枯木开花更现实点儿。
将衣服塞在他的怀里,推着他到试衣间里去换上看一看合不合适,等了好半晌才见他出来,却见身上仍是那套黑衣,不由问他:“怎么没换呢?”
庄秋水木声道:“换了。”
“啊?”我一怔,“你这不是还穿着自己的这一套么?”
“又换回来了。”他道。
“这……试衣间里有镜子?”我问。
“没有。”他答。
“那……你没照一照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我感觉自己额上有黑线隐现。
庄秋水抿嘴不语,半晌回身重新走向试衣间。——老天……他不会连试衣服都不知道怎么试吧?以为穿上不别扭就可以买了?不不,没准儿就算穿上了少半截袖子他都不会觉得有问题呢!
好容易庄秋水再度从试衣间里出来,身上穿的是那件雪青色的衣衫,若不是他脸上那木木的表情万年不变,我几乎差点认不出他来——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脱去了黑衣的庄秋水在这种轻而亮的色调衬托下竟有了几分清冷脱俗的气质。
余光里瞟见店内买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知道效果不错,便又让他去试试另外两件,最终还是挑中了第一个试的雪青色的这一件,想来庄秋水下意识里也是喜欢这件的,否则也不会第一个就试它。
买好他的衣服后该买我的衣服了,我请他在店内暂等我一等,然后给自己挑了几件,到更衣间里依次试过,选中了一件缥色长衫,付了钱,将衣服打好包,回头去找庄秋水时却发现他竟已不在店中了。
老天哪……这个木木呆呆的家伙跑去哪里了?该不会是被店里人当成是木头模特搬到柜台后面架衣服去了吧?!我下意识地真的环顾了一下店里的衣服架子——当然不会有他,急匆匆迈出门来,正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他,却听得正对面的河边一群人在那里叫嚷。循声望去,见许多人正在河岸上围观,不知河里发生了什么事,心道庄木头不会也戳在其中看稀罕儿呢吧?
尽管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凑热闹的人,但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我还是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直挤到岸边儿,往河中一看,险些吓没了两个魂儿——却见河里头正有两个人在那里上下扑腾挣扎,其中一个身着黑衣,可不就是庄秋水么!
他他他——好端端地怎么会从成衣店跑到了对面儿的河里头了呢?!这家伙终日与尸体为伍,若非公事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定不会游泳,眼见着岸上围观众人只管吆喝却无人下水相救,一时间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把才买的衣服丢在地上,脱去鞋子,一个飞身就跃入了河中。
好在这两人溺水之处离岸上不远,我游了几下便到了庄秋水身边,一揪他衣襟,喝道:“别乱动!头仰起来!”
庄秋水果然不再乱动,我便费力地扯着他游往岸边,围观群众伸下手来将他拉上岸去,我也没有耽搁,掉头又游向另一个溺水者。
这个溺水者竟是一名女子,还在拼命地挥着胳膊拍着水,以致我根本没有办法接近,头上脸上还着了她几巴掌,吼着让她别乱动她也不肯听,眼见着渐渐没了力气向水下沉去,我这才抓住空子游近前去捉她的前襟,她一见有救命稻草可捞,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便不肯放手了,拼尽力气地挣扎,直把我也扯得向水下沉去,一连喝了数口河水,还险些呛着。
垂死求生之人的力气通常都极大,无论我怎样使劲都无法挣脱她的钳制,好容易拼力浮上水面换口气,转瞬就又被她扯到了水下。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之后,我渐渐没了力气,心道这下子傻了帽了,就知道好事难做,如今人没救了,自己也给搭进来了——我呸死庄秋水那木头!早知这样才不要管他!反正他是木头,说不定自己就能浮在水面上。
不由又想起楚龙吟那句话来,回头他若是知道我是为了救人而死,一定会在我坟前用他那臭脚丫子踩我的……
混乱恍惚间,觉得水面一阵翻腾,紧接着有两双手将我拉出水面,我吭吭咔咔地一阵咳,总算缓过气来,却见是岸上围观之人中又跳下来两三个心肠好的,将我和那个溺水的女人一起带到了岸上。
那女人倒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主儿,在水里几经沉浮居然还没有昏过去,姿势不雅地趴在地上往外呕着喝进肚子里的河水。我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缓劲儿,庄秋水直绷绷地立在我的身旁,浑身上下还淌着水。
好容易我有了力气说话,仰脸看向他,喘着道:“我说……庄先生,庄老大!您老不在那店里等我一等,怎么就掉到河里去了呢?”
“她溺水了。”庄秋水硬梆梆一指那溺水的女人。
“所以您老就跳到河里去救她了?”我抽搐着左半边脸,“您老会游水?”
“我不老,我也不会游水。”庄秋水木声答道。
“吭——”我呛了一下,咳了半天,“那您——那庄先生你这到底是想救人啊是想救人啊还是想救人啊?!”
“你问的都一样。”庄秋水指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