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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迅笑着看我。
“到了我义父那里……若有什么地方惹你心中不快,还望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压一压,可好?”我小心翼翼地道。
迅的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道了声:“好。”
于是我便带着他往逸王府的方向走,穿街过巷行了良久,远远地便能看见逸王府门前的金字大匾了。却见此刻门前一片火光,竟是围立着许多手持火把的官兵,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过去,才刚近前,官兵们的刀便“锵”地出鞘,齐齐对准了我身旁的迅。
“郡主!”侍卫小江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循声望去,果见小江正从大门里跑出来,瞪向迅道:“贼子大胆!竟敢找上门来!还不即刻交还郡主,束手就擒!”
我才要开口告诉小江误会了,却听得迅哼笑着接口:“你算哪棵葱,敢来命令老子?”
“你想找死么?赶紧交还郡主!否则莫怪我教你死无全尸!”小江怒了,打了个手势,旁边环伺的官兵们齐刷刷地举起了刀。
“小江,别误会!他是我的朋友,方才就是他将我救出来的。”我连忙解释,抬脚正要走过去,却被迅一只大手落在肩上按在了原地。
小江一见这情形反而犹豫了,迟疑地看了看迅的手,又望向我道:“郡主……这……”
我动了动肩膀却没能挣开迅的手,只好低声向他道:“莫误会,他是我义父手下的人,不会伤我的,这些官兵想来也是我义父调来为了去找寻我的,放开我罢,没事的。”
迅似是没听见我的话,只向小江道:“去把你家主子叫出来,老子要见他。”
“你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资格见我家主子?!”小江一听这话不由恼了,喝道,“赶紧放开郡主!”
“好罢,既然你家主子谱儿这么大,那老子就告辞了。”迅说罢居然拽着我转身要走,突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便原地一个旋身,同扑过来的小江对了一掌,小江并非迅的对手,当下落至众官兵面前,一挥手道:“拿下!”
众官兵才齐齐应了声“是”,忽听得门内一个声音沉声道:“且慢。”紧接着便走出来一身便服的逸王爷。
“他是我义父,你别和他动手!”我连忙向迅低声道,又赶紧看向逸王爷,“父王,他是我朋友,莫要误会……”
谁料迅也不知犯了什么脾气,压根儿不理我的话,只管立得笔直地盯着逸王爷,逸王爷负着手走至面前不远处停下来,亦直直地盯着迅。半晌方道:“放开她。”
迅不说话也不动,中了邪一般,只管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逸王爷,最终仍将目光落回逸王爷的脸上。
“你到底怎么了?他是我义父,别让我为难好么?”我焦急地向迅道,却仍旧挣不脱他握着我胳膊的手。
王爷见迅没有任何动作,不由沉下面色,道:“你究竟意欲何为?若还不将天儿放开,莫怪我不顾及你是她朋友的身份。”
迅还是不动,就是死死地盯着王爷的脸看,我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得他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沙哑,直把场中人都笑了个莫明其妙。他笑了好半晌才渐渐止住,忽地开口道:“看样子这些年你过得还蛮不错的。”
他这话一出,逸王爷的脸色骤然大变,原本那样沉稳内敛的一个人居然浑身发起抖来,睁大了眼睛盯着迅,满脸的难以置信。迅仍旧泰山不动地稳稳直直地挺立着,这情形十分的古怪,一位王爷,一个海盗,就这么相对而立,王爷惊诧,海盗从容。
然而海盗的气势明显占据了上风,他傲立不动,只管这么淡淡地看着面前的逸王爷,逸王爷却全然没了平日的淡定,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痛苦,疑惑,忧伤,欣喜,愧疚,思念,甚至……甚至还有了泪光。
过了良久才终于见他哑着声音开口,却仍是颤抖不已,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他们两个……早就认识?一位王爷,一个海盗,若干年的时光……究竟发生过什么?
逸王爷和海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发生过许多的故事,他们彼此的问候里夹杂着太多的情仇爱恨,然而望向对方的眼神中却又都是千帆过尽的沧桑和唏嘘,一时间竟都沉默不语。
这只怕是逸王爷同迅之间的私人恩怨,不宜被更多人知晓,我在迅身旁冲着对面的小江使了个眼色,小江会意,悄悄将一干官兵挥手屏退,他自己则留在原地随时保护逸王爷。
这两个人相视而立了良久,迅终于有了动作,他松开我的胳膊,却抬起这只手轻轻握住我的后脖颈儿,仍旧不肯放我离开,只向逸王爷笑道:“你收了她做义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逸王爷居然对一名海盗的问话闻之必答,点了点头道:“是的,她是我的义女,前些日子才认过。”
“那可真是怪了,”迅哼笑了一声,“你的年纪还不算大呢,收她做义女不是很可惜么?”
——什么意思?!我想推开迅的手,可他却牢牢箍着我的颈子,我踩他的脚,他却如同毫无所觉,动也不动。
“你……你先放开她……”逸王爷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恳求。
“‘我、先、放、开?’”迅把这四个字咬得极重,“我已经先放开过一次了,你还不知足么?这一次又想要我先放开?你想要我让你几次?”
逸王爷眉头皱得紧紧,似是强强压住心中痛苦,哑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是么?你想要我怎样?杀了我,折磨我,你可以尽情动手,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若杀了你有用,我早就杀了你了,还用等到现在么?”迅嘲笑着道,“折磨你?我很怀疑你说这话的诚意,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你这是在将我的军罢?!”
“没有……没有,”逸王爷用力地捏着拳头以抑制自己胸中汹涌的情绪,“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做也无法赎罪,我不管你想怎样对我,都请不要伤害天儿……”
“伤害?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瞎子,难道我看不出来她像谁?”迅笑起来,“我非但不会伤她,我还要娶她!怎么样,你可愿意放手让我带她走?”
我立着未动——事实上被他箍着我想动也动不得,我知道他这话里全是赌气的成分,此时此刻是他们两个在为过去的事矫情不清,我才不会跟着掺和进去自找麻烦,这话我就当做耳旁风,吹过完事。
逸王爷那厢却当真了,急道:“你不能——她是我的义女,你怎么可以娶她!”
“义女又不是亲女,我为何娶不得她?”迅冷笑,“那个不肯让,这个也不肯让,看来我这次还是不该来见你,你也一直没有变,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逸王爷似是被这话戳中了痛处,脸色一片苍白:“你……你若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可以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只是你不能娶她,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君子不夺人所好……”
迅突然大笑起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滑稽事儿!小周天儿有没有心上人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必你操心,你只须告诉我:她,你放还是不放?”
逸王爷又是心痛又是焦急,几乎都有些站立不稳,他挥了挥手让小江离开,此刻这空旷的大街上就只剩了我们三个人,见他满面伤悲地望住迅道:“……你不觉得……天儿……很像千树么?”
——千树?!花千树?!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所以,失去了千树你就想用天儿当替代品?”迅冷嘲地道,“可惜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副孬种样儿!不敢向她说明你的心意,却用义父义女这种把戏变相地把她据为己有——你是不是还打算用对待千树的法子来对待她?你伤了一个不够还要再伤一个么?”
“——不是!”逸王爷终于吼了一声,看了我一眼后飞快地挪开了目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天儿的外貌像极了千树……我想,她会不会是……会不会是……”逸王爷说着再次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会不会是什么?是千树的姐妹?亲戚?后代?是她跟谁的孩子?等等——逸王爷的意思是……我这肉身的原主是花千树的孩子?难怪……难怪迅和他在见到我之后都对“我”的身世感兴趣,可……千树的女儿不是早就失踪了么……再说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又不是没有。
旁观了这么半天,对于迅和逸王爷之间的关系任谁都能看出来了——他们两个是情敌,他们都爱上了千树,我不知道逸王爷曾经对千树做过什么,但从他的话和语气中可以猜出他似乎是伤害过千树的,而且对迅也抱着极大的愧疚——那么他知不知道千树已经去世了呢?
“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没道理一个两个的都被你遇上。”迅正接着逸王爷方才的话冷冷说着,“我只要你回答我方才的话:我要带走天儿,你放是不放?”
逸王爷眼神中满是纠结痛楚,他看看我又看看迅,心中天人交战了良久,终于将牙一咬,哑声道:“你我不能罔顾天儿的意愿,理当先问过她才是,她若不想跟你走,你不能勉强她,她若想跟你走,我……我……不会阻拦……”
迅看着他,终于笑了一声出来:“我要的不是天儿答不答应跟我走,而是你肯不肯放手。既然你肯放了,说明这些年来你还是有了些长进,知道有的事有的人强求不得,可惜你领悟的还是太晚了,晚了十七年!”
逸王爷颤抖着身子,似乎被迅这一席话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言不发地过了良久,忽而腿一弯,竟然着着实实地跪了下来,他仰起头望向迅,带着满面的泪光,哑声哀求:“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么……大哥?”
——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迅一阵仰头长笑,笑声里满是怆然神伤,忽然一抬手,从自己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来,露出一张同逸王爷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凝眸望住逸王爷,亦哑声道:“你不是早已不认我这个大哥了么?十七年前你不是站在我的面前亲口对我说‘从此后你我兄弟义断情绝’的么?你捅入我胸口那一刀时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为了千树,宁可负尽天下人,哪怕是亲生手足’的么?!”
“大哥……我错了……我知错了……”逸王爷已是泣不成声,低了头跪在那里不住颤抖。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挣开迅的手向着逸王爷跑过去,弯腰想要搀他起来,轻声道:“父王,有话我们进府去再说可好?”
逸王爷却不肯起身,只管哑声向着迅道:“大哥,我今生欠你太多,你不肯原谅我也是应当的,我只求你能给我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若还不行,我纵是立即死在你的面前也情愿!”
迅望着他哂笑:“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偿还?你能偿还我一个无忧无殇的花千树么?你能偿还我一个纵横万里的天龙江山么?!”
——江山?什么江山?我又被惊在了当场,正不知所措间,忽听得府门内有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去见是楚龙吟急匆匆地往外奔,一眼看见我安然无恙,长舒了口气,又瞅了瞅跪在地上的逸王爷和对面傲然而立的迅,两条修眉不由冲着我挑了一挑,我回了一个颇感为难的表情,他眨了眨眼,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地一把将逸王爷拦腰抱起扛上肩去,一行往府门里走一行向我道:“另一个交给天儿你了。”
我走回迅的面前,迎上他望向我的复杂的目光,轻声道:“你既然主动来见他,必定早便原谅他了,同胞兄弟之间,什么样的仇恨过了十七年还能解不开呢?他已知错,你也已谅解,何苦还死撑着不肯承认,非要彼此折磨呢?跟我进去罢,双方把话说明白,可好?”
迅哼笑了一声:“我同他已没什么可说的了,今日是最后一面,从此后各自天涯,再不相干。你回去罢,保重!”说罢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我连忙追上前去拦他,他却根本不肯停脚,我拽住他的袖子,他便这么拖着我继续往前走,不由得心中又急又恼,索性照准他的后背纵身向上一跳,直接扑到他的背上,他连忙反手过来把我托住,免得我滑下地去摔到,好气又好笑地偏过头来道:“你这招泰山压顶还未练够分量,要我背着你一起走么?”
我紧紧箍着他的颈子:“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何事,我只知道我爱的那个男人为了他亲弟弟的离心弃义有多么的痛苦。逸王爷是我的义父,你是我的朋友,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是最为难得和重要的,我不希望你们彼此相伤,悔恨终生。”
迅轻轻拍了拍我,我松开胳膊,他便把我放下地,淡淡地道:“我同逸已经无话可说,十七年前造成的伤痕太深,这辈子只怕都无法弥合。我也并非罔顾手足之情,他现在既然过得不错,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两个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反而尴尬,还不如相忘江湖。”说着再次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道,“你莫再拦我,我用轻功照样能甩开你。”
“你要去哪儿?”我追问。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道。
“要去找千树么?”我继续问。
“也许罢。”他道。
“要找她一辈子?你还没有死心?”我跑了几步追他。
“我人不死,心就不死。”他笑着,仍旧不肯回头。
“如果——如果我说——我知道千树的下落呢?”我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了口。
迅倏地立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住我:“丫头,此事开不得玩笑,若你是为了留住我才扯了这个谎的话,我会狠狠揍你屁股!听到了么?”
“我没有扯谎,我确实知道千树的下落。”我看着他笃定地道。
便见迅身形一动,转瞬就到了我的面前,一把箍住我的肩膀,压下脸来沉声问道:“她在何处?”
“你先同我进王府去,我自然会告诉你。”我道。
“臭丫头少拿这个要挟我!信不信我这就把你带走,让你永远见不到你那心上人的面?!”迅面露凶相地瞪着我道。
“那你信不信,只要我不想说,你用什么法子也不会让我开口?”我毫不胆怯地迎上他的恶脸相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拼了一阵眼神,最终他败了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地在我的脸上捏了一把:“你这臭丫头比她还能气人个半死!老子怕了你了成不?!”
“成,怕了就听我的话,先跟我回王府去。”我一扯他袖子转身往回走,他也只好跟着。
一进府门便见庄夫人等在那里,我连忙过去问她身上可无碍,听她说我被迅带走之后楚凤箫便让龙禁卫解了她和侍卫的穴道并且放他们离开,另还让她给我带了一个消息:三日之后,楚家开宗祠,正式将我的名字以楚凤箫妻子的身份载入祖谱——无论我在不在场,而我和他的儿子也将以楚云舒的名字登记在册,名正言顺地成为他楚凤箫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