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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暮深沉,太平楼里,臻儿在房中,看着窗口案台上的芍药发呆,这是完颜雍从开宝寺回程后送她的。
马车停在太平楼外,臻儿随着完颜雍从马车内下来,眼前却横着一捧芍药。臻儿愣愣地站在那,她想起湖边大婶说的话:小娘子手里那是芍药,定情之物呢!
臻儿双手绞着,没有接,内心既喜又忧:他不知这花代表何意?
“怎么?”完颜雍拉起臻儿的手,把几枝芍药塞到臻儿手中,接着又道:“我看今日这城中姑娘手中都拿着这花,便给你买几枝。”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花?”臻儿仰起头,细声地问道。
“嗯?”完颜雍低头看着臻儿,眼中似有浅浅笑意,说道:“别人有的东西,你绝不能少。”
手臂上的一丝疼痛把臻儿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把右臂的袖子挽到肩头处,一看,果然几个指印都发青呢。“那人打铁的吗!”臻儿愤然道。
······
中都侍御史府,郑子聃把手中的纸铺开,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半晌后,他把纸对折再对折,再慢慢地抚平,抚得一点褶皱都没有。然后拾起折好的纸,伸到烛火上,纸就像伸懒腰的猫一般,在火花中舒展开来。
“这是他的谢礼?”郑子聃把纸灰捻扰,头也没抬,突然开口问道,“出手也太过小器,不像他的作派。”
窗口处站着一个黑衣人,“侍御史大人见笑,就这,连见面礼都算不上!”那人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此事牵连颇广,需要从长计议,不过你放心,我等绝不会做无用之事。”
郑子聃眼睛半眯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想要什么?我这人一向是礼尚往来。”
“请御史大人照看好那位老妇即可。”黑衣人起身欲走,似乎想起什么又停住撂下一句话,“主上还说,你二人皆为同命人,更要相惜!”
“他可是只鹰,狠辣又凶残。”郑子聃不屑地摇了摇头,又抬眼看了窗口那人,说道:“下次来前提个醒,别突袭。”说刚说完,那人身影就不见了。
郑子聃渐渐收起那冷淡的表情,眼睑垂着,食指关节处抵了抵眉心,低低地唤道:“宛妹···宛妹,你还好吗?”
大庆府蓬莱阁内,贵妃阿丽来死死地盯着案台上完颜亮送来的珠宝,牙齿紧咬嘴唇,都渗出血来了。
“荒淫无道,庸君!”这几个字是从阿丽来牙缝里挤出来的,眼中如嗜血一般。幸好贵哥早已遣走所有下人,这话若是落到完颜亮耳中,整个蓬莱阁怕是要被血洗一翻。
“贵妃娘娘,小心口出祸端。”贵哥上前,想要劝解却又不知从如何着手。
“你知道吗?”阿丽来深吸一口气,眼中渐起薄雾,迷得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自乌带死后,阿里虎姐姐便劳心伤神,如今又撒手天去。”说着说着,案台上“叭叭”溅了几滴泪。“只剩得重节一个女儿家。”
“何不把重节送回崇义去,离得越远越好。”贵哥像是想到了什么妙招。
阿丽来摇摇头,缓缓说道:“来不及了,昨夜重节已经被接进大庆府。”
“难道是圣主···”贵哥这才明白,贵妃如此悲痛且愤怒的原因,阿里虎是乌带的姐姐,现今唯一的女儿重节又被圣主纳入大庆府。
“重节才十四岁,那样惹人怜爱的小孩子。”阿丽来双手紧握着,指甲嵌入肉中,“杀夫之仇、夺身之辱,灭族之恨···岂 可 恕!”
蓬莱阁内久久地沉寂着,沉寂着,贵哥也站在那,秉着呼吸。阿丽来渐渐地起身,把案台上的珠宝收拾装好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抹了脸颊的泪痕,语气变得生硬冷淡:“重节不是病了吗?让她多病些时日···带乌林答宝音来见我!”
······
太平楼,臻儿倚着栏杆望着开封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完颜雍悄无声息地站到她旁边,干咳一声,“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中都有些状况。”
“中都?”臻儿听到中都二字顿感不妙,“我阿娘···”
“别慌!你阿娘现在很好,毋须担忧。”完颜雍的话让臻儿定下了心。
臻儿走到完颜雍身后,双手环上他的腰间,下巴搁到完颜雍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完颜雍身子一怔,又缓缓地把手覆上臻儿的手,二人就这样紧紧贴在一起。
“这就算是我还他的恩吧!”臻儿的鼻腔一酸,眼中蓄满了泪,快要滴落下来。
“这事水落石出后,你就跟我回东京。”完颜雍的手攥得更紧了,想要给臻儿安全感和依靠。
臻儿没有回话,只是把完颜雍搂得更紧了。她深知:今夜之后,一切美好的、悲痛的、期盼的,终将成为封存的记忆。
······
“六哥,你放过我吧!”辛府灶院内传出辛绩凄苦的叫唤声,“我实在吃不下了。”
“再试一点,等下我陪你练练剑怎么样?”辛弃疾端着两大碟奇形怪状的糕点,伸到辛绩面前,挑了挑眉,示意他,“喏,今日就这些。”
“六哥,要不我去叫碧桃,让她来试试。”辛绩想要开溜,无奈后颈被辛弃疾死死抓牢,挣脱不了。
“你放心,碧桃也跑不掉,明日就轮到她了。”辛弃疾话虽说着,手却丝毫没有放松,“辛绩,听哥哥话。”
辛绩听到辛弃疾唤自己的名字,更是心惊肉跳,他放弃挣扎,耸拉着脑袋,拿起卖相惨淡的糕点,往嘴里塞。糕点刚一进口,辛绩就感觉像是吃着毒药一般,“嗷”地一声想要吐掉。
“嗯!”辛弃疾声调抬高,扬了场下巴。
辛绩两腮鼓鼓地,逼得自己把那糕点吞下去。“真是甜得腻死人,还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味。”
“胡说,我可是按照碧桃教的方法来做。”辛弃疾自以为这段时间捣鼓糕点也是有一定经验了。
“那你为何自己不尝?”辛绩连扑带爬地跑到水缸旁,抓起水瓢舀着水往嘴里灌,半晌又道:“让丁九来开封,我不要再吃你做的糕点。”
辛绩还在灶院内鬼哭狼嚎着,辛弃疾又灶台上去研究他的糕点了,若是连最简单的糯米糕都做不好,还怎么做其他繁琐的糕点。
“公子,公子。”外院传来府内小厮的呼喊的声音。
小厮一进灶院,就见着两位公子,一位瘫倒在水缸旁,一位在灶台边,满脸弄得皆是粉面。“公子,有客来访!”
辛弃疾停下手中的动作,辛绩也从水缸旁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理了理衣袖。“是谁?”
“从未见过,看样子像是父子。”小厮答道。
“先回房收拾一下,”辛弃疾看向辛绩,又转过身吩咐小厮:“你先下去吧,我们等会就去前厅。”
辛弃疾同辛绩二人回房换了衣衫,又整理了装束,这才去前厅。到了前厅,看见了客座上坐着二人,面相果真有些许相似。年轻那人年龄看起来略长于辛弃疾,眼有些圆,眼睑垂下了些弧度,瞧着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父亲倒是精气十足的面貌。
“祖父。”辛弃疾同辛绩齐声问候辛赞。
“阿疾,嘉儿,快过来。”辛赞向二人招手,“快来见过范伯伯。”
范邦彦起身,脸带笑意地看着辛弃疾,说道:“文郁之子,果然同他一般,气宇不凡。”
“范伯伯好。”辛弃疾二人向范邦彦作揖问候。
“如山,过来。”范邦彦把年轻人拉到跟前,介绍道:“你是兄长,往后可要照看着二位弟弟。”
“范如山,表字南伯。”范如山向二人拱手道。
“幸会幸会!”二人也回礼。辛弃偏着头,悄悄在辛绩耳旁说道:“他像不像小山羊,就眼圆圆的那种。”
“噗···”辛绩没忍住,笑出了声,不住地点点头。
“阿疾、嘉儿,带着如山到处去逛逛吧!”辛赞看着几个小辈初次见面就相谈甚欢很是欣慰,又道:“我同你们范伯伯有事相商。”
范邦彦拍了拍如山肩膀,不忘叮嘱他要让着二位兄弟。
范如山表面依旧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不过内心有些惶然:这兄弟二人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不会对他做什么出格之事吧?
辛弃疾同辛绩热情地架上范如山的手臂,把他带出了前厅。
“如山兄,你初来开封,我带你尝尝这边的糕点。”辛绩向辛弃疾眨眨眼,拉着范如山往灶院方向去。
辛弃疾瞬间明白辛绩用意,这小子不想再试吃他做的糕点,就把一刚见面的人拉去垫背。无妨无妨,反正这事都得有人来做。
三人到了灶院后,辛绩端起那盘让他反胃的糕点递到范如山面前,说道:“如山兄,你尝尝。”
范如山眉头微皱,一般糕点不是方方正正,就是圆形花瓣形。眼前这盘毫无形状与美感的东西,他实在想不出词来形容。可人家兄弟二人一片心意,热情款款,范如山拿起糕点放嘴里,咬了一大口,结果眉毛眼睛都拧到一处去了。
“这可是六哥亲手做的呀,味道怎么样?”辛绩一本正经地问道。范如山逼迫自己把剩下的糕点都吃下去,辛绩看着他那不可言语的表情,低下头,笑着肩膀一抖一抖地。
范如山拿出绢帕擦净手指,说道:“甜得过分。”说完转过身,就满院地找水喝。
辛弃疾拿过碟子,把糕点都倒掉,看来想要填某人口欲,讨某人欢喜,道阻且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