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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子聃死死盯住完颜雍,上半身趴在桌上,扭着躯干。待完颜雍收回手,郑子聃一把抓过那案卷,翻看起来。
“这是枢密院的卷宗,你果真手眼通天。”郑子聃刚一打开案卷便瞧见了枢密院的专属印记。“行台左丞相撒离喝父子谋反之案。”
完颜雍默然点头,缓缓道:“撒离喝是我大金开国功臣,俘掳徽、钦二帝,降环州、克金州,连败宋军于凤翔、泾州、渭州。”
“六年前,行台右元帅挞不野上书圣主,举告撒离喝父子意欲谋反。”郑子聃彼时虽不在庙堂之上,但也知撒离喝威名远播,颇得士心,且握兵在外,为圣主所忌。
“完颜亮授意挞不野伪造撒离喝与其子的契丹小字家书,信中提及在外将士对圣主颇为不满,均拥护撒离喝取而代之。”完颜雍说道,“无中生有是他一贯的手段。”
“可撒离喝谋反一事怎会和卫州季家有所关联?”郑子聃心存疑虑,撒离喝是贞元元年九月被告谋反,十月处刑,此案株连二十人。而他是贞元二年正月参加科考,四月后再到卫州寻找季宛之,其间大半年,若是季家与撒离喝谋反之事有关,为何不在株连的名单之列,怎会在六个月之后才湮灭踪迹?
完颜雍见他不解,又道:“季宗祖籍州下,乃春秋吴国公族之后,撒离喝仰其家世风貌,与之结交已有十数年。据传撒离喝幼子情系季宗长女,两家有意结为姻亲。”
郑子聃听得此话,猛然抬头,“季宗长女?莫不是宛妹?”
“就是她。”完颜雍起身,“半年后完颜亮故技重施,唆使官员用明矾伪制论章嫁祸于季宗,这便是六年前所谓的‘卫州乱言案’。季宗全家均被牵连,一双儿女也不例外。”
“呵···”郑子聃亦起身,着单衣,越过桌子走到完颜雍跟前,二人身高相当,气势也不相上下,“乌禄,这些年你运作不少,我朝前十年之事你皆悉数掌控,难怪辽阳有传言,完颜雍乃金朝第一人。”
完颜雍笑了,话久未听得有人唤他小名,竟觉有些亲切,“景纯,你是大定府之人,复兴辽阳渤海世家大族之重任,你莫非真要冷眼旁观?”
郑子聃抓起完颜雍的领口,扯到自己跟前,咬咬牙道:“可我如今被胁迫,留守大人早已设局,让我钻入圈套。你母亲通慧圆明大师也并非单纯礼佛事佛,而我那可怜的阿娘断不知自己竟成了别人要挟她儿子的一块筹码。”
完颜雍任凭郑子聃揪着衣领,轻咳一声道:“我早就提醒过你,这是一条不归路。”
郑子聃神色黯然,渐渐松懈下来,是呀,完颜雍事先就已讲明,为何又要去怪他。“为何偏偏要除掉季家,与撒离喝交好之人不在少数?”
“因为季宗是归正人。”完颜雍又拿出一份案卷,回道:“季宛之作为季家长女,定然与他父亲一样同志同气,心系赵宋王朝。”
郑子聃打开案卷瞧过之后,跌坐在椅子上,真是当局者迷呀,他与宛之相识相交,从未过问她的身世家底,二人只顾谈风论雪,怎料想宛之竟是归正人,这岂不注定两人各为其主,心意不能相通,彼此无法放弃自身的使命。
“景纯,若你还想跟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完颜雍说道:“那‘卫州乱言案’就必须翻案。”
郑子聃侧目,翻案?撒离喝与季宗皆是完颜亮的心腹之患,他巴不得将二人扒皮抽筋,怎会翻案?若要翻案,只得一条路:旧主亡,新主立。完颜雍的企图眼下已是昭然若揭。
“我二人同属辽阳渤海世家,万不曾想乌禄早已筹谋在先,这些年忍辱受屈,意欲夺位。”郑子聃笑得有些苦涩无奈,“这是要逼着我上你的贼船!”
完颜雍轻哼一声,“贼?皇统九年,完颜亮结党徒单贞、李老僧、乌带至熙宗寝殿,弑君篡位。试问:谁是贼?”
良久过后,郑子聃合上两份案卷,拍到完颜雍胸口上,“那就请完颜兄受允天命、拨乱反正,我辽阳渤海世家复兴之重任全系于兄长一身了。若有所需,损身殒命亦无所怨,惟望兄长不负今日之诺。”
完颜雍眉目舒展,郑子聃的话像把钳子般拔出了梗在他心头的那根刺。“景纯,那些空话俗话,我也说不出口。”完颜雍覆上郑子聃的手,紧了紧,“荣华富贵,前途锦绣这些你都不缺。但我允诺他日若成新主,必为季宗正名,让你同季姑娘良缘共结!”
郑子聃抽回手,笑了笑,再递上手中的案卷,“我信你!”完颜雍接过案卷,放入怀中,拿起大氅,披到郑子聃身上。
“此人,来年科考多加留意。”完颜亮转身在书案上提笔写下几个字,“他对我们有些用处。”
郑子聃看了纸上的名字后,点点头,拿起纸伸到烛火上烧掉。“完颜兄,有人要见你。”
完颜雍微眯眼,郑子聃府上有人要见他,除了她再无别人。“徒单贞年后也要回中都了,务必诸事小心。”
郑子聃点头应承,“我让人安排客房,你今夜暂住御史府上?”
“不必。”完颜雍起身推开窗户,“人多嘴杂,逗留越久对你越不利。”完颜雍眼尾扫过他时常进出的窗户,被他踩得有些磨损了。
“宛妹她···”郑子聃见完颜雍要走,又急切唤住。
完颜雍回头:“我必定把她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叶臻关上窗,锁上门,在铜镜前卸下妆面和发饰,褪下外衣,爬上床榻,然后从枕头下抽出一封书信。
这是东京留守府的暗卫方才送来的书信,叶臻倚在床头,拆开信封,看起书信来。
耶律:近来安否?冬至将临,中都已降几场大雪,不知开封是否如此?辽河一带在夏至时节,牧草繁盛,鹰飞兽跑。若一切无恙,来年夏季携你同去沈州骑马牧羊,游玩狩猎。另一封信是你阿娘托我转交与你。
叶臻慌忙在信封里又翻了翻,找到了另一封契丹文写的信。她阿娘在信中说明自己在中都侍御史府上生活安稳,让女儿放心。还提及完颜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有他陪在臻儿身边,也了却她的不少牵挂。叶臻看着来信,兴奋中又带着一些遗憾,阿娘在府上是个粗使婢子,胸无点墨,字也是写得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字,可见写这封信不知费了她多大劲。叶臻极其温柔地把两封信收好,又放到枕头下。离开中都这么久,没有再见过阿娘一面,若事情进展顺利,来年便可回中都见她。
冬至日来临,辛赞休沐在家没有出门,夏荞老早就到辛府约上辛绩,叫嚷着要去太平楼吃羊肉汤锅。辛弃疾心知,按以往惯例,自己母亲在冬至日要去开宝寺祈福上香。一大早,他便换好衣衫,束上发冠,在前厅等着孙氏,要陪她一起去开宝寺。
辛弃疾坐在马车内,不时地用余光偷瞄着自己娘亲,连呼吸都小心着。孙氏微闭着眼,像是在养神,“疾儿今日颇有闲情逸致,竟肯陪着我去寺院礼佛。”
“娘亲这话可不对。”辛弃疾腼腆低头,“哪次不是儿子陪着您?”
孙氏笑了笑,也不语,她掀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的风景,今日似乎有好事要发生。
孙氏跟往常一样,在开宝寺大殿上香祈福后,又添了香火钱。碧桃跟在孙氏身边,理了理她的裙摆。辛弃疾站在琉璃塔下,左顾右盼。
“儿子在找谁?”孙氏不知何时悄悄站到辛弃疾身后,突然问道。
辛弃疾猛然回头,“娘!”他僵硬地扭了扭脖子,“今日天气不错,和煦明暖。”
孙氏伸手抚了抚辛弃疾的发冠,宠溺地笑起来,“方才我在大殿求了支签,你猜猜?”
“娘的心思我猜不着。”辛弃疾长吁了一口气,这女子心如海底针,送个礼都有那么多门道,更别说去揣摩娘亲的想法。“娘亲定是祈求祖父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孙氏点点头,抬头望了望琉璃塔道:“霜轻日暖,正好去登琉璃塔!”
辛弃疾搀着孙氏往琉璃塔上走去,孙氏停下来,拨开辛弃疾的手,“我看起来已老态龙钟?”
“娘亲容颜未衰,青春长驻,哪般老了?”辛弃疾忙忙回道。
“那你为何搀着我?”孙氏假意气恼,“生怕别人不知晓我上了年纪。”
辛弃疾重重地叹口气,双手不知如何摆放,女子由来不易对付,无论哪个年龄段都一样。
孙氏偷偷扬了扬嘴角,看着辛弃疾,不禁心生感怀,光阴易逝,夫君辛文郁离开也有十数年,儿子如今及冠,也算文韬武略。她时常私下自叹,他日若在泉下与夫君相逢,总还有些颜面。
“娘亲如此刁钻,儿子可伺候不了。”辛弃疾站在原地耍赖道,母子二人好久都没这般相互打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