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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洲早就下了几场雪,天色也暗得快。子晦收拾好药铺的物件,准备回家,一妇人带着喘气声跑进药铺,“大夫,我家姑娘病了,请您去瞧瞧吧!”
子晦停下手里的活,有些迟疑,师父孙大夫这两日都不在药铺,自己还未正式出师,火候不到,砸了师父招牌事小,误了病人便是造杀孽。
“大婶还是请别家大夫去看看吧!我习艺不精,怕延误病情。”子晦连连婉拒。
“大夫,城内几家药铺都下工了,”妇人焦急地跺脚,“您就当行善积德,去瞧瞧吧!”
子晦思前想后,还是提着药箱跟着妇人去了。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了一处独宅前,子晦抬头一望,宅子不算大,但胜在整洁干净。
妇人把子晦领进去,在院角,一个小女孩蹲着不知在作何。“大婶这是在消遣我呢,这小娘子不像有病症之相!”子晦摇了摇头道。
妇人走过去,扶起小女孩,才看见她原是找到了一处蚂蚁巢穴,大冬天的真是为难这群蚂蚁,好端端的冬眠被破坏掉。
“重节,大冷天怎地又到院里玩,快回屋吧!”妇人扶起重节,“我请了大夫来为你瞧病。”
貌似蹲得有些久了,重节揉了揉腰,转过身,看着提着药箱的子晦,“你就是大夫?”
子晦点头,随着妇人的指引,到了内堂。这个病人还真是小孩子,大冬天的在院里玩蚂蚁群。
子晦把药箱放到桌案上,拿出一个软垫,道:“姑娘,手放这。”重节抬着双手左右摆动,“左手还是右手?”
子晦无奈,“先左手吧!”说着又拿出一方薄手帕覆在重节手腕上,未待他把脉,重节伸出右手拿起手帕玩道:“这方手帕,有何作用?”
子晦压住自己的怒气,这小女孩也有十四、五岁了吧,难道心智还未开化。他抬头望着那妇人,却见妇人也是一脸茫然之相。
子晦夺回手帕,又覆在重节手腕上,把了脉搏。妇人连问:“陆大夫,我家姑娘身子···”
子晦收起软垫和手帕,说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风寒,深冬之时,像姑娘方才那般不着厚衣在院内玩耍,最易染病上身。”
妇人点头称是,重节起身,“陆大夫,你住哪?”妇人连连阻止重节,向子晦表达歉意,“陆大夫,我们初来滨洲,万事不熟,还望见谅。”
子晦笑了笑,“无妨!大婶可随我回药铺取药?”妇人应允,又转身叮嘱:“重节,快回床榻去,等我取药回来。”
“乌兰,你要快些回来。”重节又道:“陆大夫,你到底住哪?下次我好来找你玩。”乌兰回头,示意她噤声。
子晦并无应声,收好自己的药箱,随着乌兰一起出门。
“陆大夫,请勿见怪!”乌兰跟在子晦身后,解释道:“我家姑娘生于崇义,不谙世事,也不通中原礼节规矩,若是冲撞了大夫,还请您不要同她计较。”
子晦闻言,恍悟,方才就觉得她二人名字特别,那姑娘举止无约束。“倒不至如此严重。”
回到药铺,子晦把药抓好,递给乌兰,嘱咐道:“这是三天的药,每副药可煎三回,三碗水煎至一小碗即可,你会吧?”
乌兰点点头,接过药,欲离开。“等等···”子晦叫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你还未付药钱。”
乌兰连连致歉,从身上拿出碎银、一些珠宝,甚至交钞。子晦拿了一小块碎银,忙道:“这就够了,快收好吧!”
因上门看诊之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子晦回家较往日有些迟了,家里的用餐他也未赶上。
“子晦。”陆母端着一些糕点,敲了敲门。
子晦打开门,叫了娘亲,接过盛有糕点的碟子,侧身让陆母进门。“饿了吧!”陆母倒了一杯茶,递给子晦,“这糕点一直给你煨着。”
子晦点头,拿着糕点狼吞虎咽,“呃···娘亲,你可知,我今日出诊了。”一边说一边就着茶水咽下糕点,“把脉时我的手都有些抖呢···”
陆母慈爱地看着子晦,抚了抚他的背,“慢些,别噎着。”
子晦一个劲地跟陆母讲着自己单独出诊的事,全然未见自己娘亲一副忧心之态。
“子晦,”陆母听完子晦讲完他的出诊之行,才慢慢问道:“你不在家温习书卷,离科考已不足两月?”
闻此,子晦脸色消沉下来,“娘亲,我早已表明不去参加科考,为何还要提及此事。”
“世间之人莫不是以考取功名入仕做官为己志。”陆母语带焦急,“陆家乃商贾之家,你二位哥哥也是承袭家业,如今只盼你能读书奔个好前程,他日若高居庙堂,也不愧对陆家祖宗。”
“娘,您真以为您儿子能凭才学及第,一朝高登朝堂,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子晦叹声。
“不试怎知不能及第?”陆母依旧劝诫着子晦,想让他去参加科考,“参与会试之人也可由朝廷官员推荐,你爹已经替你打点好。”
“母亲,您与父亲别再为我劳神费心了。”子晦说道:“我本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再者当个大夫有何不好?”
“不读书做官,如何光耀门楣?”
“张仲景的《伤寒论》中有言‘进则救世,退则救民’。”子晦放低了姿态,跟陆母好言好语地商量着,“我行医治病,不也是济世救民,这跟做宰相又有何区别?”
见陆母不吭声,子晦又继续说道:“娘,或许我陆家是没有这个命数,普天之下想要封侯拜相之人犹如过江之鲫,跃过龙门之鲤又有多少?”
“自古以来,商贾皆是底层,神医华佗也想为官。”陆母说道。
“若华佗生在今世,恐怕也不愿做这大金朝的官。”子晦起身,扶起陆母,“娘早些歇息吧!此事往后莫要再想了。”
两日后,孙至垸采买药材回来了,子晦兴冲冲地拿着出诊的药方递给师父,希望他指点一二。
孙至垸看了看子晦开的药方,微微点头,“风寒治疗应以辛温解表为原则,此方颇为精确。”
子晦悬挂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此时又听得师父问道:“这病人脾胃不畅?”
子晦点头,“她是崇义人,初来滨洲,有些水土不服,故加了几味健脾养胃之药。”
孙至垸满意地笑笑,把药方还给子晦,“你来百草堂将近三年,虽算不上天赋异禀,但胜在聪颖好学,勤苦有加。假以时日,定能拯一方百姓于疾病之中。”
子晦被师父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师父教诲!不过医者本就该以悬壶济世为己任。”
“当世读书人已少有你这般通透大义之念。”孙至垸嗟叹一声,“无数人寒窗苦读欲入仕为官,或博名或图利。”
“我也没有师父所言那般大义高德,”子晦想做大夫的初衷无非是因竹青,“皆是些小私心。”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孙至垸又道:“无论私心抑或公义,抉择为善才是正道。”
“我认识一人,他聪慧过人,文韬武略。”子晦从小待在滨洲没什么见识,去了齐州等地方知自己目光短浅。他从辛绩描述中得知辛弃疾从小便是跟着祖父游历名山大川,见过潮起浪涌,好读书、擅词文,却不求高官厚禄,甘愿戎马报国。“方称得上碧血丹心国士无双!”
子晦正在整理着采买回来的药材,听得有人唤了声“大夫。”从柜台后起身一瞧,原是前几日出诊问疾的那位小娘子。
“陆大夫,我家姑娘病愈了,她一定要登门致谢!”乌兰在重节身后,作礼说道。
子晦拍了拍手,“我替你把脉除病,你给我银两,这还需致谢?”
“我来滨洲快一月了,整日都在屋内,”重节喏喏道:“好不容易识得你一人。”
“若姑娘想结交朋友,那还请移驾他处,百草堂是药铺,实非酒肆茶铺。”子晦有些不耐烦,他今日要整理的药材很多,怕是要费一番工夫。
“那我请你去吃茶。”重节想起舅母说过,结交朋友就是要一起吃茶喝酒,骑马狩猎。
“药铺活计繁杂,我并无多余空闲同你交谈,姑娘还请离开。”子晦伸头看向药铺门外,“不要挡着来求医问诊之人。”
重节也住门口一瞧,有几人在等着问诊。乌兰抓住她的手臂,“重节,我们快回吧!不要耽误陆大夫治病救人。”
重节有些急眼,想挣脱乌兰的手,“他是在撵我走吗?我舅母可是当朝贵···”乌兰嘘声示意重节闭嘴,那“妃”字生生地被她咽回肚子里。
“中原人最重礼仪,你如此蛮横只会招致陆大夫的厌恶。”乌兰在重节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先回吧!”
重节抬头,听进了乌兰的话,要结交中原朋友也要用中原的方式,于是跟着乌兰离开百草堂。
子晦从柜台后起身,看着重节与乌兰双双离开,这才松了口气,他把袖子放下,开始招呼问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