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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即过,各地读书人纷纷快马加鞭地赶往中都,三年一次的科举又将来临。党怀英较三年前更早一些来了中都,说来也是巧了,今年又是住在二楼三年前那间客房,只是对面客房不再是辛家二位兄弟。
孟宗献确是带着妹妹孟瑜一道来了中都,二人也住进了燕和楼。孟瑜穿着素色衣裙,外加一件青色厚批风,妆扮也极其朴素,生怕太过招摇。
孟宗献朝小厮要了两间客房,孟瑜理了理披风,余光瞧见脚边有块物件,她附身捡起来,一看是块玉佩。
孟瑜用手抚去上面的尘土,这玉看着像是半块。“噔噔噔”的声音从阶梯传来,孟瑜抬头一看,一位白净圆润,敦厚儒雅的书生从二楼下来。
党怀英有些气喘,差点扑到柜台上,“店家,可瞧见我的玉佩?一块半圆,青色束带。”
店家摇摇头,“未曾见过,可是落在房内?”
党怀英蹙眉,摇头,“我方才在房内翻了许久,都未见其踪迹。”
“公子。”孟瑜摊开手上的玉佩,“这是你掉的玉佩吗?”
党怀英瞬间眉目舒展,拿出手帕擦拭着玉佩,“多谢姑娘!”党怀英收好玉佩,连连作揖,“此玉乃恩师所赠,物轻意重,多谢姑娘!”
党怀英的连连道谢让孟瑜有些不好意思,孟宗献挺身,护住孟瑜,“公子不必客气,昧人钱财可不是我孟家之风。”
党怀英见状,稍稍后退道:“鄙人党怀英,表字世杰,长居泰安。”
孟宗献闻言,脸色没有方才那么生冷,也回礼道:“原是刘老门下双绝之一,久仰大名,一直想请教世杰兄篆籀书写。在下开封孟宗献,表字友之,这是舍妹,孟瑜。”
“友之兄弟才学横溢,连中乡试、府试,此事世人共知。”党怀英也是讶异不已,孟宗献可是开封才子,蜚声金朝,大有夺魁之势。“不知友之可否认得我那兄弟辛弃疾,三年前随他祖父迁至开封。”
孟宗献思索一阵道:“我二人虽皆在开封,却只闻其名,无缘见得真人。”辛弃疾与党怀英同是刘瞻得意弟子,世人称之“辛党”。孟宗献今日觉着自己颇为走运,能跟党怀英结识。
燕和楼门口有些闹哄哄,连大堂内的书生们也纷纷起身。党怀英与孟宗献也伸长脖子,好奇门口有何奇观异景。
从二楼匆匆下来几个书生,“郑御史来了,快快快!”其中一人提摆快步下来。“是正隆二年状元郑子聃吗?”另一人问道。
“正是。”那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来,“我与郑御史是同乡呢!”
此话在党怀英听来甚至耳熟,抬头一看,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应试者,他不禁自嘲一笑,大定府这么多书生,郑子聃同乡还真是多呐。
郑子聃被众书生拥在燕和楼门口,他本就生得俊朗高大,言谈举止得体大方,更显得熠熠生辉。
党怀英与孟家兄妹被挤到人群边缘,孟宗献与党怀英皆是淡然之人,也就没往上凑。孟宗献拉过孟瑜,准备上二楼客房去。
郑子聃向众书生行礼作别后,也来到柜台前,“党公子,请留步!”
党怀英怔在原地,脸色微变,他与郑子聃并不相识,难道他是翻过三年前考卷,知道自己此乃二次应试,这可有点难为情。“郑御史在上,鄙人惶恐。”党怀英作揖道。
“党公子莫要谦虚,‘辛党’之名在下也有所耳闻。”郑子聃回道,眼光在党怀英四周流转开来,“不过貌似今年只得你一人来应试?”
“我幼安兄弟寄情于山水,不屑庙堂之争。”党怀英顺口捡个由头搪塞郑子聃。
“是吗?”郑子聃嘴角浅笑,“难道不是他才学浅薄,三年前才止步会试,你们中原人偏是爱为自己的无能无知找借口。”
看着郑子聃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党怀英压下自己的怒气,“幼安少小蒙书,词文当世鲜有,未入殿试又怎样?或是览卷之人有眼不识璞玉。”
郑子聃甩了甩衣袖,再折了折袖摆,“真是大言不惭!”
“郑御史此言差矣!”原本要回客房的孟宗献也从阶梯上下来,“您在正隆二年夺魁,不也是二次应试?沉寂沙中的玉,必经流水冲刷多次才得以现世,人才亦如是!”
“那得看被掩埋的到底是玉还是破石子。”郑子聃又道:“我说的可对,孟公子?”
孟宗献稍有惊异,但很快恢复,看来今日郑子聃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他用心何在。
“不必讶异,是本届主考官杨伯仁向圣主举荐你,本官恰巧也在场。”郑子聃呼了一口气说道:“二位不必太过拘谨,若是本次科考入闱,日后便是同僚,早些熟识岂不妙哉?”说完便作礼告辞。
“若是如此,幸甚至哉!”党怀英作揖,孟宗献随后也作揖。郑子聃转身,看着同是大定府的书生道:“诸位,寒窗苦读多载,今朝见分晓。望诸位莫折了我大定府的荣耀。”
郑子聃离开燕和楼,党怀英与孟宗献兄妹一同上二楼回客房。说来也巧,孟家兄妹的客房就在党怀英对面,三人招呼过后便各自回房。距离会试只得十日,众人都是争取时日多看些文章。
郑子聃回府,未用晚膳便直接去了书房。之前完颜雍要他留意那人,看起来有些憨厚,不怎么聪明一样。“咚咚”有人在书房外敲门。
“进来。”郑子聃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随手翻弄着书籍。
御史府的齐管事进来,反身扣上门,跪在地上,磕头,“后院的老妪昨夜走了。”
郑子聃抬头,愣愣地看着齐管事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起来吧!那病治不了了?”
齐管事点头,“她未到御史府上便有疾,此间三年幸得御史大人垂怜,多活了些时日。”
郑子聃揉了揉眼:“你先下去罢!她临行前可有所托?”
齐管事道:“感念御史大人再造容身之恩,来世当殒命以报。尸身焚化成灰,没土随流皆可。”
郑子聃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此事小心操办,勿要宣扬!”
待齐管事离开书房,郑子聃铺开纸,提起笔,开始写信。那老妪病死,虽不至什么大事,但人却是完颜雍交给他的,应该告知他此事。
东京城外清安寺内,一尼姑正在祷诵经文,完颜雍入殿,跪拜磕头,“母亲,儿子来看您!”
约莫半柱香后,李氏才停下诵金,完颜雍也一直趴在地上。“此地乃清安寺,贫尼法号圆明。”李氏睁开眼,“留守大人不必多礼。”
“往日想要问候母亲,通传多次都未得允准,不知母亲今日要见儿子,所为何事?”完颜雍的态度执着,只得母子二人之时,依旧唤她母亲。
李氏放下佛珠,抚摸着完颜雍的头,“乌禄,宝贞仙逝已有八年,难不成你想孑然一生。”
“看来母亲信息闭塞,”完颜雍笑着,“谁都知道我留守府上歌舞姬妾众多,整日醉酒寻欢。”
李氏挥了挥手,侧殿尼姑随即下去。“别人不解那是常事,我儿是何种人,作母亲的难道不清楚?”
不到半刻工夫,侧殿的尼姑就领着一女子进来,“这是辽阳府的刘姑娘,昨日来清安寺上香,我一见便觉甚是有缘,故邀她暂住清安寺,陪我这老骨头聊聊天。”
完颜雍抬头,无意扫了刘姑娘一眼,呆在那,久久未缓过神来,跟宝贞如出一辙的眉眼和下颌,一时间竟连完颜雍也有些恍惚,是宝贞回来了吗?
李氏嘴眼带笑,她早料到如此结果,因为昨日她第一眼见过刘姑娘的时候,也是颇为失态。
刘姑娘是辽阳人,双十年华,却也未择良人。她听说过完颜雍的名号,国朝第一人的男子,一直存在她的想象中,今日见得真人,倒也觉得名副其实。只不过眼前的这个魁伟高大的男人,眼里蓄满了泪水,把刘姑娘倒是吓得不轻。
刘姑娘只得愣在原地,不敢动也敢出声。李氏抬手让刘姑娘先退下,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完颜雍的眼泪,“这刘姑娘生逢异象,据说有圣母天下之命。”
完颜雍轻笑,“母亲,此事难保不是有心之人想借此来蛊惑我们母子。您喜欢刘姑娘,尽可留她在身边。”
完颜雍起身,“母亲,我要回府了,东京耳目众多,儿子不便久留。”
李氏点头,挥手,“去罢!”
东京留守府寝殿内,完颜雍突然仓皇起身,打开书柜,翻找一通。未几,拿出一卷轴,他把案台的物件推在一边,把卷轴铺开。
那是乌林答宝贞的画像,她身着女真服饰,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宝贞!你还好吗?”这是皇统八年,完颜雍亲手绘作的宝贞画像,那时他们的儿子胡土瓦刚刚两岁,这也是仅存的宝贞与儿子的画像。
生怕自己的眼泪把画溅湿了画像,完颜雍赶紧抚平画,卷起来,又收到书柜里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