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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柳园渡口,撷芳居抱琴姑娘坠河的消息早已在开封城传得街知巷闻,范如山和范葳葳两兄妹在外用餐时听到了他人的议论。就在前几日,他见过季宛之,季宛之告诉他,自己要去中都,了却一切前尘事。可他万万没料到,她把自己的生命终结在了柳园渡口。
“咚”地一声,一颗石子落入汴河中,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星光也随着水波晃荡起来。
“还有酒吗?”辛弃疾扔过石子,慢慢地走到范如山身边,也盘坐在地。
范如山也望着渐渐消散的涟漪,拿起酒壶,伸到辛弃疾跟前,“别的没了,就这。”
辛弃疾拿过酒,灌下一大口,又放下酒壶。“你们见过了?”
“嗯!”范如山点头,前几日和季宛之的谈话,他隐约能感觉她有些厌世之情,可却没有及时劝阻。“或许这些年她过得太累吧!”
“这世间万物最是无情,不会因为谁的逝去而变得黯淡。”辛弃疾环视着周遭,夜空、星海、河水、草木,还是一如既往,不曾因为谁的消逝而伤感。“只有人才会多愁善感,哀离叹别。”
二人就这般你一口我一口,愣是把那壶酒喝了十轮来回。
······
中都侍御史府上,下人婢子们扫檐清垢,净水除尘,忙得团团转。侍御史府的别苑里,在侍御史府中显得尤为特别,水榭亭台,翠柳清荷,全然中原风貌。府上的婢子下人们私下都在讨论着,这侍御史府有喜事吗?有些胆大的下人跑去询问老管家纳合烈,只见纳合烈神秘地笑了笑,“府上就快有女主人了。”
此话一出,下人婢子们无不好奇惊喜,郑子聃已过而立之年,又是科考状元,中都、辽阳府的官家大户哪个不想与他结亲,只不过郑子聃从来都是一口回绝。婢子们私下还在嚼着:莫不是自家大人身子有毛病吧?如今看来,一切谣言不攻自破,府上终于要有喜事。
郑子聃在别苑内,伸手抹了抹桌案、窗户,满意地点点头。房内家具齐全,放琴的案几、写字作画的墨宝、还有那块屏风,绘的是柳下抚琴图。那年上巳节,郑子聃去云梦山踏青游玩,邂逅了自上圣殿出来的季宛之。那日,季宛之在柳下抚琴,芊芊素手拨弦,如三月清风扣人心扉,连郑子聃这种不识音律之人都被她的风姿气度所折服。郑子聃游历的脚步停在了卫州,他与季宛之谈古论今、吟诗诵赋,彼此心中有意,相知互许。
纳合烈进来别苑,走到郑子聃的身旁,这几日府上清扫整理,就等着季姑娘到来。“大人,留守大人由水路自开封到直沽寨,估摸五天后到中都。”
“真的?”郑子聃有手不知往哪放,他拍拍头,又扯扯袖子,拉过纳合烈,“纳合烈,快来瞧瞧,你说宛妹会不会喜欢这里?”
纳合烈看着眼前这已过而立之年,却有如小孩般无措之人,笑了笑,“我也没见过季姑娘,哪里知道她喜不喜欢?”
“也是。”郑子聃点头,又兴奋地拉起纳合烈,给他介绍着:“这个案几用来放琴,这里可以写字作画···”郑子聃滔滔不绝地描述着自己的安排,纳合烈不禁也跟着他欢喜起来。
“大人,该入寝了吧!夜已深。”纳合烈说道。
“你退了吧!今夜我就在这睡。”郑子聃越过屏风,“过几日宛之到来也住这里,那我二人算不算同床共枕?”
纳合烈不语,此时的大人太幼稚,他偷笑着退出合上别苑的门。
辛府,一家人晚饭后围在桌边喝茶,孙氏问道:“阿疾,有无休书回历城,告知婶娘嘉儿的近况?”
辛弃疾点头,“婶娘说正好,十二哥叽叽喳喳地,老惹祖父心烦。”辛绩一听,不置可否地看了辛弃疾一眼。
“近来少了嘉儿的唠叨,祖父也颇感不适呢!”辛赞说着,孙氏也跟着笑起来。辛绩反倒是已经习惯不言不语,边喝茶边由着长辈调侃。
“还有个办法。”辛弃疾放下茶杯,“子晦来信提及,若是在十二哥头上扎上几针,说不定就能治好失语症。”
“唔···”辛绩呛住,放下茶杯,连连摆手,惹得众人又大笑起来。
子晦拔出游永仁手上的最后一根针,收好药箱,“你这身伤快好了,端午后我再来。”
游永仁抬抬手,又挪挪脚,如今他虽是四肢能动,但是跟以往相比早已是天壤之别。
子晦出来,与刘旭寒暄了几句后就离开了牢房。
乌兰进来打算收拾整理一下,就看见重节趴在窗户前的桌案上,愣神地看着眼前的一盆植物。
“瞧什么呢,都入迷了?”乌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地摇起来,马上就要端午了,白日里天气很热。
重节托腮,“这是陆大夫送的花,让我养着。”
“花?”乌兰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植物,“这哪有花?”
“前些日子开花了,现在已经结果。”重节直起身子,“你知道吗乌兰,这花开的时候,真是极美艳,不···妖艳!”
“呵,”乌兰戳了戳了重节的小脑袋,“小妮子还懂什么是妖艳呢?”
“我当然懂。”重节正色道:“譬如我舅母,就是美艳之人。”
乌兰笑了笑,小妮子现在懂得可真多。“这花可有名?”
“莺粟。”重节说道:“连名字都这般好听。”
乌兰伸手,刚想要摸摸那些果子,重节连忙拉住她,“陆大夫说过,此花虽是美艳,若触碰失当,恐有不妥。”
乌兰缩回手,“既是如此,陆大夫还要你养着。”
重节起身,拿过团扇,“这花结出的果子可是药呢,既是陆大夫送我的,我定要好好养着。”
中都,郑子聃急匆匆地从大安殿出来,纳合烈守在马车边,看见了郑子聃忙迎上去。“他们到了吗?”
纳合烈点头,“已安顿妥当。”
郑子聃上马车,又回头问:“可是从正门而入?”
“留守大人怕眼多嘴杂,小厮只能引他们走偏门。”纳合烈小声道。
“废物。”郑子聃声色严厉,“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郑子聃早先就承诺过季宛之,必定有中原礼俗迎她过门,如今到了自己府上,连正门都进不了。
侍御史府上,叶臻陪着完颜雍在前厅坐着,府上的好些个婢子下人们,悄悄地猫在门外看着厅内的那女子。叶臻有些不解,坐着有些僵硬,迎上那些婢子的目光,她浅浅地笑了笑。惊得外面一众婢子雀跃不已,看来这名女子八成就是侍御史府未来的女主人了。叶臻垂下头,眉毛轻锁,自方才进了侍御史府,她也没有发现自己阿娘的身影。
郑子聃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跨进府内,朝前厅跑去。完颜雍看见了郑子聃疾步而来的身影,立即起身。“乌禄。”
“景纯。”完颜雍抓住郑子聃的双臂,二人相视着。
“宛妹呢?”郑子聃环视周遭,只见得一名陌生女子,却没有季宛之的身影。完颜雍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也不作声。
“无妨!”郑子聃笑了笑,朝完颜雍说道:“她不来,我便去!”郑子聃反倒是松了口气,宛之肯定是害羞紧张,那正好名正言顺地从正门入府。
完颜雍嘴皮子开开合合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叶臻起身,抱起瑶琴,“这是季姐姐的琴。”
郑子聃抚起瑶琴,熟悉感涌起,这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从那老汉手中买来的。纳合烈进来,接过了瑶琴,郑子聃又嘱咐道:“别苑那个案几是我特意添置用来存放此琴。”
“宛妹在哪?”郑子聃又问道。
叶臻不语,完颜雍背过身,深深呼吸着,“景纯,我有负所托,季姑娘···她没了。”
没了?没了为何意?郑子聃扳过完颜雍的身子,“她不愿意见我是吗?是我太心急了?或是她不想来中都?”郑子聃眼中装着希冀,“无妨无妨,我去找她,我去找她就行。”
“季姑娘她跳河自绝了。”完颜雍心一横,把话说出口。
郑子聃后退两步,趔趄地靠向椅子,双手想抓住椅背却捞空,他摇摇头,“不会,不会,宛妹生性活泼,如清风皓月,她怎会自绝?”
郑子聃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六年非人的燕楼日子,她都熬过来了,宛妹不会的,你骗我!”
完颜雍依旧不坑声,郑子聃眼巴巴地望着他,“景纯,是我思虑不周,没能保护季姑娘。”
“是你!”郑子聃起身,揪住完颜雍,“是你应承过,一定会将她带回来。我已经等了她六年,再等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又如何?只要她还活着,我便还有希望。”
“是你带回宛妹的消息,让我重燃信心,如今又是你亲手捏碎它。”郑子聃双眼充血,额间青筋显现,他狠狠地扯住完颜雍的衣领。
叶臻见完颜雍任由郑子聃揪住衣领,也不反抗。她上前拨开郑子聃的手,把那块手帕扔到郑子聃跟前。“季姐姐的身子早已病重,药石无医。”
郑子聃愣了许久,拿起手帕,轻轻抚着,贴近脸颊,“宛妹···宛妹。”
“重遇变永别,季姐姐是不愿你一辈子活在过去。”叶臻转身抱起桌上的花梨木盒子,递到了郑子聃手中,“这是季姐姐托我转交给你的,如今我也算完成她的遗愿。”
郑子聃接过那盒子,一瞬间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一般,跌坐在椅子上。他恨自己,完颜雍一开始就提醒过,这是一条不归路,为何自己偏偏还要执意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