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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临无法体会扶木那浓重的悲伤,因为他对闻折竹的印象浅淡,印象中那人只是个宽容好说话的日沉阁长辈。也就仅限于此。
闻折竹与扶木之间的过往他一概不知,更别提跟上扶木此刻的情绪了。
不过,就算换做是其他人的过往铺陈在他面前,往事再悲恸,恐怕他都会无动于衷。当然机器人的表面功夫还是相当到位的。
他对这樵夫厌恶得不行,这人身上那落入窠臼的劣根性,更让星临深感无聊。
然而星临却只是敛着眉,做出个深沉模样,切合着沉重气氛,观察着身边人——云灼内里杀意,表面却只是轻慢地将手中折扇转动。
星临试探道:“想杀他。”
樵夫瞬间一脸煞白,“……”
简简单单三个字,被星临说得轻且飘,尾音微微上扬,到底是表述自己心愿的陈述句,还是询问云灼意愿的问句,模棱两可,让人分不清楚。
话音刚落,星临看见云灼转动扇柄的手指轻微一顿,那道压抑视线一触即走,复又若无其事地,将折扇转动起来,不回一言。
星临继续道:“这种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吧?生气就杀了便是。”
意料之中,典型的星临作风。云灼面色不善地送他一句:“费劲。”
星临心道:“真敷衍。明明就是在克制自己不杀他。”
他依旧不是很明白,云灼分明就是想将手中扇刃甩出,了结那人性命,他想杀了这人,杀了就是,为什么还要这么百般克制,这里也算是无人踏足的荒郊野岭,一个小小樵夫,发挥完了引路的作用,云灼还有什么可顾虑的?真是搞不懂。
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是发生在这一个困惑的瞬间。
“咔哒。”
那声音极其轻微,像是金石撞击,清脆却隐约,樵夫刚才的高声叫喊仿佛还留有余音,使得那声音更加不引人注意。
星临却如同被猛地烫到了一般,倏地从地上弹起来。
他急急开口:“小心!”
二字警示刚刚冲出口,他余光便捕捉到房间的黑暗角落里一道暗光乍现,速度极快,一闪而过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灼在同一时间察觉不对,立刻闻声而动。
扶木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
“低头!”
星临以一种他从未浮现过的厉色掷地有声,扶木悚然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遵从星临的话。
扶木迅疾俯身。紧接着,一道细微的凉风从他背部上方滑过,阴恻恻的、难以捕捉的凉意。
星临侧头闪过这道凉意,视线追着那东西,直至它悄无声息地隐没到对面墙里。
“走。马上。”云灼面色一沉。
他话音未落,角落中暗光再次闪现,且不止一道,密密麻麻地在暗处形成铺天盖地的网。
樵夫明显比星临他们更加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被云灼卸去的力气已经恢复大半,他一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惊惧地大喊:“都说了不能来!!!”
下一秒,一阵微不可查的风便已经到达星临的颈侧,他被迫向更低处一俯,才堪堪躲过。
他根本来不及直起腰。更多,更多,已经不是一阵风,也不再几不可查,它们接二连三地被牵动,形成密集的风幕,阵阵向着屋中人袭来。
旧风被后继者不断割裂,在疯狂尖啸。
扶木狼狈地闪避,根本来不得及喘口气,又两阵凉风齐齐扫过,一道拦腰,一道小腿,他勉力折腰,闪过腰际那根之后还没站稳,又立刻跳起,落地身形一晃,便听见“刺啦——”一声。
他飞在空中的杏色衣摆被割裂,断裂处十分齐整,如若方才他躲闪不及,他的肢体断口也该是这般整齐漂亮。
耳畔传来不间断的嗡鸣,攻击已经再次袭来。可他是距那扇打开的窗户最远的人。
扶木皱着眉,刚才的沉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生死关头的紧紧压迫。
“刺啦——”
裂帛声又响起,万千杀意迎面刮过,即使他已经做好准备,那道凉意挨上他的脚踝时,他还是被排山倒海的恐惧狠狠攫住——
“我操!”
那道凉意毫不留情,割断他的右脚踝,嚣张地飞快离去。
扶木剧烈一抖,身体失去平衡向一侧歪倒下去——倒进了一个快速赶到的臂弯中。
“现在倒地上必死无疑,还能站稳吗?”星临稳稳接住扶木,又将他的身姿扶正。
扶木为难道:“恐怕不行……”
“那抓紧我。”星临道。
星临带着扶木来回闪避,百忙之中抽空扫了一眼扶木的右脚踝,只见那小腿下空空荡荡,连着裤管鞋袜一并被切除,不远处,一只穿戴整齐的右脚孤零零留在原地,断面处齐整漂亮,木质颜色呈现出一种深棕色的温润。
星临还维持着那个扶住扶木手臂的姿势,见状,他顺势拍拍扶木,“没关系,回去可以让公子给你换个更贵的。”安慰完他又好奇地感叹,“木匠的圆锯也切不了这么整齐吧。”
“……”扶木表情难以言喻,就算是半个木头人,断了一只脚这种事,也是至少需要那么一句正儿八经的安慰的。
挪步翻跳之间,眼见那扇窗距两人不过十步之遥,那携着风的攻势却愈发猛烈起来。
察觉到后背一道尖啸破风,星临摁着扶木的脑袋和他一同躬身——片刻后,却无事发生,也没有声音凌空而过。
那阵风如同被截断在半路。
星临直起腰来,“谢了公子。”便继续带着扶木靠近那扇窗。
云灼在星临与扶木背后,扇刃竖在面前,挡住那朝着二人后背攻去的凌然一击——与那扇刃对峙的,是一根细线,淬着乌铁色的锋利寒光,与这满室的焦黑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在暗处角落凝着无限杀机。
怎么会有人忘记,这里是鹿渊书院,在这里惨死的,是一群摒除仇恨致力于工艺进展的天才之辈,世间巅峰工艺纵使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恐怕还在此处留有残魂,出现杀伤力巨大的机关,实在没什么可惊异的。
扶木与云灼有烈虹傍身,星临以其极快的速度闪避其中,无论如何,三人都在尽快向唯一的出口掠去,以求逃脱这险象环生之地。
可那樵夫选择的方向竟与他们完全相反。
星临扶着扶木一只脚踏上窗框,视线落在远处的樵夫身上,不禁心生疑惑:这人分明体内没有任何辐射元素,根本就是个普通莽夫,他却躲过了这满屋攻势猛烈的杀人细线,并且……他跑到了墙边书架旁?
只见那樵夫在那焦黑墙壁上来回摸索,有细线凌空而来,他像是有所预料一般,早早便含胸缩肩,轻易躲过。
随即他摸索墙壁的手突然顿住,转而轻叩那处墙壁,点叩,微顿,轻滑,再点叩,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下一秒,一阵金石撞击声接连响起,紧接着是齿轮咬合的疙疙瘩瘩声。
星临瞳孔骤缩,又是偃术机关!
巧扩搭扣声来自地下,被一层石面隔阂之后变得模糊而渺远,但星临却分辨出这机关运转的声音与那明鬼宴上的舞台机关声非常相似,或许是因为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缘故。
扶木半只脚刚刚踩上窗框,还没落实。
屋内地面顷刻间大片陷落,星临感到自己失重的速度远超常理,这偃术机关运转之快速异常罕见,转瞬间如同天翻地覆,他脚下的石板决然断裂,他失去支撑,倏地向下坠去——
下坠时的失重感会无限激发人类的恐惧,类人的设计让星临此刻也不是那么好受。
眩晕在侵袭他的大脑。
无数景象在眼前飞速滑过,根本来不及看清具体的样子,只堪堪够在视网膜上留下一大片阴翳,那阴翳是被拖拽过的,留有一大片模糊的尾巴。
从模糊尾巴的青灰颜色中,星临猜测那大概是山石的色泽。
正眩晕着,下坠速度陡地变缓,视野变得清晰起来——那确实是大片的山石,他们像是坠进了一座山的腹地,或是一处足够深邃的地底洞穴中——还没落地。
星临的视野不仅是变得清晰,更逐渐明亮起来,清透的淡黄色光线照亮他的周身。
与此同时,他发觉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注入他的机体——他处在充电状态!
他费力转动脑袋,向自己身下看去,这才得知自己下坠速度陡然变缓的原因——
上百道曲折蜿蜒的电光互相交织纠缠,编就一张轻盈灿烂的网,托在他的身下。
云灼在他远处下坠,长身玉立在另一张网上与星临同速下落,衣袂在空中烈烈翻飞,电光映照间不像是在下坠,更像是在下凡。
那姿态让星临躺在网中一阵电力充沛的无语。
眩晕感逐渐退却,他有精力在空中扫视了一圈,发现真正在自由落体的人好像只有扶木。
那电光交纵的网,并没有一直出现在扶木身下,而只是在他即将落地时,短短出现了一瞬,为扶木的落地略作缓冲而已。
星临估计那已经是云灼克制的极限。垫在扶木身下的那张电网,光芒格外黯淡,并且持续时间很短,即使这样,扶木还是在接触的时候,浑身颤栗地晕了过去。
他们最终落在一处平整的宽阔高台上。
扶木半死不活地摔在地上,昏迷中还满头大汗地皱着眉头。
“他没事吗?”星临安稳落地,双脚站立,电力充沛。
他身旁的云灼也安然无恙,“没有大事,只是会昏迷上一段时间,”云灼看了一眼扶木空荡荡的右脚腕际,“但他醒来后会行动不便。”
星临环顾四周,那樵夫早已不知所踪,高台之下石屋林立,高度不一,有供于休憩的低矮小院,也有六层之高的塔楼,精细浮雕刻于墙面,也有是明显未完成的粗糙斧凿痕迹遗留在地。
星临盯着最远处的塔楼,“这里是……”
云灼:“或许是真正的鹿渊书院。”
星临:“地上的那些,只是个障眼法?”
云灼:“很有可能,既然要创立这样一个书院,世仇争议,工艺保密,该是一开始便在考虑范畴中,有防御机关才合乎情理。”
星临点点头,心道如果鹿渊书院不用偃术机关进行防御,那或许真是有些浪费自身特点。
“我们要四处探查一番吗?或许会找到残本的线索,但乱走也可能触发别的机关。”星临道。
云灼抱起臂,低头思索,“你刚才看到那樵夫开启机关了吗?”
星临:“看到了,他在墙上摸到的。”
云灼摇头,“之前那次。”
星临眯眼,“细线?”
“对。”云灼道,“那细线机关恐怕不是他开启的。”
星临心觉不对,将自己的记忆快速回溯,却发现云灼说的是真的,在细线机关那一声轻微扣动之前,那樵夫就安安稳稳呆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尽入他的眼中——他没有任何扣动机关的可能——双手无力瘫在地面,力气不足以他做什么具有技巧性的动作。况且就算他做了,再隐蔽星临也会察觉。
“那机关也不是自动触发。”星临道,“我们已经在那屋子里有一段时间了,如果是自动触发,这么长的反应时间没有意义。”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云灼眸色晦暗不明,“有别的人打开了机关。”
来者不善。星临心道。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挺差劲,也挺新奇,因为一般情况下,他才是在暗的那个人才对。
星临将扶木从地上拉起,将这断了脚的昏迷木头人背到自己背上,“会是那樵夫的同伙吗?镇上的人?看来他对书院的机关熟悉得很,脱身脱得这么轻易。”
云灼寻到一处阶梯,在那里驻足等他,“恐怕鹿渊镇的人对这里的机关都会很熟悉。”
星临微微诧异:“公子也看到牌匾上的字迹了?”他笑了一声,“那草屋里的书生还真是有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