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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陵出发到江都,不过200余里的路程,徐知询一行足足走了三天时间,终于赶在十一月二十日申时三刻,抵达了江都城西门外十里处。徐知诰给足了面子,亲自率领朝廷一干重臣在此郊迎,如同徐温在世时的礼遇。
徐知询对此颇为得意,自以为是徐知诰前来示弱,因此摆足了架势,面对郊迎众人,并不翻身下马,反而以甲胄在身为由草草还了个军礼。徐知诰躬身敬酒时,徐知询故意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颇为享受了一番徐知诰俯首低头的模样,这才哈哈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潇洒地抽鞭拍马,领着牙兵疾驰而去,留下一路烟尘,惹得众人尽皆愤懑不平。徐景迁站在人群中,与身边数人互相对视,耳语一番,确定随行牙将与名单吻合后,双肩一耸,撇嘴轻声道:“天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且看他能蹦跶几天。”
徐温虽然去世,但相府一直保留至今。周廷望今日早早就守在相府中,安排府中下人洒扫庭院,等待徐知询的到来。大功尚未告成,他还需要尽最后一把努力。这几天,徐知诰多次接见了他,面授了一些机宜,他越发觉得徐知诰深不可测,庆幸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如今正是在新主公面前挣表现的时候,不由打起精神,脑中反复记诵打好的腹稿,以求发挥出最佳状态。
傍晚时分,徐知询一行终于来到府前街道上。周廷望赶紧上前迎拜,随同徐知询来到书房,将早就背好的那番说辞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一说来,“使相,现在各地节度、刺史汇聚江都,徐知诰已经无法一手遮天。按照您的吩咐,这几日来我联络了朝中倾向于您的勋旧,准备借您来都的这股锐气,明日在朝会上发难,弹劾徐知诰猖狂跋扈、威逼皇室、不服父丧等罪名,严仆射也答应会在背后鼎力支持。这次,即使不能当场扳倒他,也要让他声威扫地。到时,使相就可任意拿捏他了。”
说完,周廷望递出了一张写满徐知诰罪状的茗纸,徐知询接过纸张,细细看了半刻钟,频频颔首,重新折好茗纸,放入袖中后,对着周廷望满意笑道,“好!很好!明日知诰必败矣。先生真乃吾之卧龙凤雏也!”
当日晚间,部分与徐知询“交好”的大臣前来拜谒,严可求没有亲来,派了儿子严续前来致意,徐知询虽略有不爽,却也知大敌当前,不可因小失大,决定暂时忍下这口气,等来日再报。等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徐知询宣布开席,一时宾主尽欢,夜半方散。
与此同时,太尉府书房,徐知诰也在和宋齐丘、王令谋、周宗等一干亲信作着最后的准备,商量着各种应急突发预案,众人集思广益,确定无从补充后,早早散去,准备明日大朝会。待众人都走远了,徐景迁这才不慌不忙地敲门进屋,向徐知诰汇报连日来的准备情况。
看着站在面前侃侃而谈的徐景迁,徐知诰却感觉如此的不真实。一个年方十一的少年,为人处世却极有分寸,不说远超大他三岁的景通,就连自己有时也有所不如。不论是文学还是武略,大局还是末节,徐景迁都有过人之处。儿子远超老子,让本来就偏爱二子的徐知诰心中更加喜爱,却也隐隐担心他聪慧早夭。
徐知诰脑中浮想翩翩之时,徐景迁已然汇报完毕,徐知诰连忙回过神来,刚才儿子汇报之事都是早已商量好的策略,徐景迁在一些执行细节上进行了进一步完善。虽然刚才只听了大概,但徐知诰对儿子颇有信心,再加上有众人从旁辅助,必然万无一失。因此,也不再追问,挥手让他早点下去休息。
第二天五更三点,皇宫紫宸殿,皇帝杨溥高居御座上,殿中众位高官重臣行礼后,或坐或站分列两侧。好不容易行完大礼,徐知询就急不可耐想要先发制人,在座位上扭头回顾,频频以目示意昨夜最为活跃的几名侍御史,他们却仿佛视若罔闻。
徐知询心中暗暗一慌,就听后面传来排班出列的脚步声,不禁一挑眉毛心道终于来了,那人开口说道:“臣右谏议大夫宋齐丘弹劾诸道副都统、宁国镇海节度使、侍中徐知询无人臣礼!”
在宋齐丘开口报姓名时,徐知询就感觉不对,待他刚说完要弹劾自己,徐知询立即跳了出来,阴沉着一张脸,指着宋齐丘喝骂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出言不逊,指斥乃公……”
徐知诰立即站出来维护道,“侍中何必动气,当心怒火过盛伤肝。陛下尚未发话,我们做臣子的怎好君前失礼。”说完对着御座拱手为礼,一副静听皇帝裁决的模样。徐知询虽然恨得牙痒,却也得在表面上遵守臣子礼仪,听候杨溥发话。
杨溥本来就因徐知询意图利用他之事而怀恨在心,对他朝堂之上如此轻佻有失重臣体面更是心中生厌,在徐知诰说完后就立刻说道:“侍中稍安勿躁,谏议大夫专掌议论,无论朝政缺失,还是百官有过,皆可弹劾一二。若宋卿所言不实,待他说完,徐卿可自辩。”
见皇帝杨溥撑腰,徐知询只得恨恨退入座位,脸却拉的更长更黑,心中暗骂昨夜那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却不中用,被徐知诰抢得先机。
宋齐丘没有受徐知询打岔的影响,中气十足说道:“其一,今年吴越遣使来朝时,路过金陵赠送了金玉鞍勒、器皿,皆饰以龙凤,侍中不以为嫌,竟乘用之,以人臣僭用天子器物;其二,擅留前武昌节度使李简亲兵二千人于金陵,表荐李彦忠代父镇鄂州,以藩帅干涉朝廷用人;……其七,猖狂跋扈,呵斥朝堂,阻挠言路,疏为不逊。臣劾侍中不臣七事,请陛下穷治其罪。”
宋齐丘话音刚落,朝堂之中半数臣子走出班列,纷纷开口道,“臣附议。”
徐知询红着双眼盯着徐知诰,目露寒光。徐知诰却不着恼,始终微笑应对。徐知询暗骂一声竖子,也不屑于分辩,转过身来,朝向殿中出列的臣子,手指着众人,怒极反笑,“好!好!”然后频频向昨日宴会上的众人打眼色。
可无论他如何作色,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见此,徐知询内心一片茫然,期盼现在这个场面是因为徐知诰一方抢了先机后,众人慑于他的积威,不敢有所表露。幻想只要有人站起来出头,众人自然会跟上。一番自我安慰后,略略定住心神。
顾不得朝堂规矩和重臣体面,徐知询亲自跳出来赤膊上阵,一边从袖中取出茗纸,一边大声念道,“臣也劾太尉徐知诰狂妄悖理七大罪……”巴拉巴拉念完稿后,紫宸殿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徐知询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暗恨众人太过胆小怕事,等乃公上位后尽数贬谪、一个不留,一边仍带着期盼的眼神扭头望向他们,可这些人却始终如同泥塑木雕般静立在殿中,一动不动。
徐知询只觉喉咙发干,吞了几口口水后,仍然难解心中焦躁。随着时间的推移,徐知询一颗心慢慢沉到谷底,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徐知询倍受煎熬之时,严可求突然睁开双眸,悲悯地看了徐知询一眼,站起身来。徐知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瞬间恢复了一丝神采,眼巴巴等着严可求为他站台,如此一来今日之事就还有转圜余地。
谁料严可求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徐知询打蒙在场。“臣与太尉共事多年,太尉忠贞体国,处事公平,远近皆服,未曾听闻有任何无礼之处。不知侍中远在金陵,所弹劾之罪名是从何而来。若是市井流言,就不必拿到朝堂上大放厥词,贻笑大方了。”
见严可求终于站出来表明立场,徐知诰一直紧握在袖中的拳头,这才彻底松了开来。随着严可求发言,昨日相府赴宴的一干人等,也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一时间徐知询“众叛亲离”,除个别外地藩镇外,满朝堂之人都在弹劾、指责徐知询,就连亲弟徐知谔等人也加入了“背叛”的行列。
此时,徐知诰仍然面带微笑看着徐知询,可那副笑容却令徐知询感觉分外刺眼,听着耳边嘈杂的指责声,一股血气上涌直冲头顶,同时眼冒金星,耳中蜂鸣,双脚发软,靠着一股意念勉强支撑。
昏昏沉沉中,就听内枢使(即枢密使,避杨行密讳)王令谋大声喝到:“肃静,请陛下圣裁!”待殿中逐渐安静后,杨溥话音悠悠传来,“以徐知询付三司推事,政事堂合议后定罪。”
听到这句话,徐知询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昏迷前映入眼帘的是徐知诰那张笑眯眯的大脸,徐知询突然噗嗤一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后唐书·宋严骆徐王列传》:齐丘时任右谏议大夫,首劾知询不臣七事,言辞凛然,正气充盈,知询懦懦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