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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潇衡是对的。
这场爱情拉锯战里,程一朵才是结局。阴阳怪气打听她们母女近况的人,摇着头流露出刻意同情的人,刨根究底议论纷纷的人,程一朵用一身昂贵的裙子得体地作了回答。
久未谋面的叔叔伯伯客气地感慨着,一朵长成大姑娘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好,在没有父亲的岁月里,被母亲照顾得很好。
吃饭,敬酒,场面客套话,看父亲搂着另一个女人,勇敢将情绪咀嚼得干干净净。她努力和林潇衡一样,没有情绪起伏地迈过这道痛苦。
“爸,阿姨,祝你们幸福。”程一朵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
“一朵,叫妈。”父亲醉醺醺地纠正她。
倔强别过身去,扔下决绝的一句“我只有一个妈。”
该配合的演出已经结束,众目睽睽下的尴尬不满她都不在乎。背对着盛大的欢笑嬉闹,她高昂着头跨出了酒店。阿姨肚子里的孩子会延续父子情深,他也永远不缺这一条生硬的小棉袄。很久之前和父亲的那场告别,也许今天才算拉下帷幕。
爱没有理由,离开也没有。
林阿姨家的门虚掩着,程一朵探出脑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压抑的声音传来,“舍得回来了?”
客厅气氛很奇怪,林潇衡三步并作两步,拉起她往房间跑。
“穿这么隆重去参加你爸的婚礼?”母亲铁青着脸,一把将她推在沙发上,“连你也瞒着我,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
四下是极其可怕的安静,程一朵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她做好了腥风血雨的准备。
“采青,我们就是知道你接受不了,所以才没告诉你。”林阿姨将程一朵扶着坐起来,温柔地说,“别这样对孩子。”
“孩子?她根本不是我的孩子!”母亲厉声呵斥,“你看她哪一点像我?啊?当初就不应该生下她,不该心软留下她,你走,你走,去跟那个后妈享福去!”
毫无缘由地被左右推搡,程一朵紧紧捏着裙子一角,低着头。这些话听过几十遍,已经没有杀伤力了,她只要安静地等母亲从悲愤里清醒过来,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你怎么跟你爸一样倔,倒是反抗啊,求饶啊。”母亲眼睛里装满了泪水,语气却带着恨。
“杨阿姨你别说了!”林潇衡挡在程一朵面前,“她到底哪里不好,你要这么对她?!”急得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养大她,已经是我最大的恩情了。”母亲冷笑一声,以破碎不停挑战着所有人的底线。
痛觉在父亲再婚这一天,变得异常敏感。
“妈,我知道自己多余。”程一朵站起来冷静地说,“但即使爸爸再也不回来了,你特别讨厌我,我也觉得,有个人作伴总是好的。”说完走进了书房。
身后,林阿姨哭了,母亲沉默了。
两年多了,谁还赖在千疮百孔的梦里,不肯醒过来。
“你……没事吧。”林潇衡跟进来,把书房的门轻轻带上。
挤出个笑容安慰他,眼神没舍得离开课本,“很好啊。”
“喂,跟我不用勉强的。”不放心地走过来,伸手在她头上挠了挠。
程一朵抬起头,眼睛蕴含的光明动人心魄。“也是奇怪,昨天哭大发了,今天反而没有眼泪。比这个更坏的情况我都经历过,没关系的。”
空气变得粘稠,因为担心而紧凑的呼吸蔓延全身,林潇衡认真望向程一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带你走吧。
嗯?
去你喜欢的地方,走得远远的。
翻书的手慌张得发抖,她好像听明白了林潇衡的意思,又好像没明白。张开嘴很想说好,可是又觉得他还沉浸在昨天的不安里,只是用比较美好的理由,来安慰此刻的自己。
况且,林潇衡马上要出国了,自己又能去哪里。
见程一朵没吭声,林潇衡恍然摆手解释道,咱们还是早点回学校吧,把你放在这儿,好像更不安全。
走出书房,心空空的。
这是个小心翼翼的年纪。
也是个异常清醒的年纪。
什么都不确定,所以什么都可能。
远走高飞这件事,他真的想过。
想到日后她需要独自面对仓皇不安或是伤心苦涩,向来理智的他脱口而出。他甚至想,如果程一朵毫不犹豫地说好,他就抛下所有的理想,为他们谋一个真心相待的未来。
只是程一朵没反应过来的一两秒,他突然意识到,所有的逃跑,最终的结局都不过是兜兜转转汩没了心意。他最开始所希望的,只是如昨天那般,手拉着手走在太阳底下。
回学校的车上,程一朵还在慌张地抱佛脚。
“林潇衡,腿软怎么办?”
“万一机器出故障了怎么办?”
“现场打分啊?岂不是要当众出糗!”
“你呀。”林潇衡接过她手中的书,“别看了,休息。我一会儿送你去。”
“不用了!”程一朵摆手拒绝,“非常时期,咱俩避嫌还来不及,万一又被人举报,我期末考试还得重考。”
“也好。”林潇衡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刘海,“我去实验室,等你消息。”
重考在学院机房进行,一个考生,两个监考老师。
时间一个半小时,教授现场出分。
闻讯而来的同学在机房外徘徊,想看看传说中的重考究竟严格到什么程度,毕竟电子系的上一场重考还是在两年前。
被空前大阵仗吓得屏住呼吸,自己就像电视剧里被裁决的囚徒,无数围观群众对自己的命运品头论足,还可以现场发射弹幕。
“题目在电脑桌面上,程一朵你可以开始了。”
花了几秒钟时间完全放空,定了定神开始答题。
“真的不用关照一下?”教授是个有意思的学术老头。他很少见林潇衡心事重重的表情,故意开玩笑逗他。
“她可以的。”说罢继续淡定地汇报实验进展。
“但这次的试题,确实有难度。”教授合上报告,看了一眼手表,“你跟我去机房看看。”
考试时间才过去一半,程一朵已经离开。
现场所有的电路环环相扣,通畅运作。
教授仔细检查了模拟线路的搭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丫头不简单。随后又向周围几个助教笑着解释说,这里面有一半的题目课本里没有,还有一道发散思维,她完成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简洁,干净,一根多余的电路都没有。
林潇衡松了口气,心是喜悦的。
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迎上教授一脸心领神会地笑,不好意思地别过身去。
办公室里,程一朵还在等结果。
从来没有一场考试,让她这样酣畅淋漓过。好似看过的书揉成一团,再铺陈开来,她具备了造就任何空间的神奇魔力手,可以赋予每一条线路生命。她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跟生死攸关的最终得分无关。
没多久,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她端正坐好。
“一朵,有兴趣做林潇衡的师妹吗?”
“啊?”嘴巴张得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
教授开门见山的邀请让现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天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跟这个热门导师。他的研究方向一直走在世界前沿,署名的推荐信是申请国外大学含金量最高的敲门砖,最关键的是,他每个年级只招一个学生。
各种羡慕的眼神射向这个被好运眷顾的女孩儿。
耳边是炸开了锅的“不可能吧”,“怎么会是她啊”。
“用研究生课程的理论来解大一的拓展习题,我教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到。她掌握得很好,我都想象不出来这需要花多少时间。”教授半眯着眼睛,语气中存着几分欣赏,“程一朵这次的考试,我给一百分。”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七嘴八舌的议论戛然而止。
“你需要考虑一下吗,程一朵?”教授温和地问,“我们的课题艰深又辛苦,可能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哦。”
“我愿意。”
被照亮的那个女孩,眼睛有光,笑容很漂亮。
“明天来实验室报到!”临走前,教授又叮嘱程一朵道,“先把你分在胡福林师兄小组吧,他那儿任务轻松点。”
回实验室的路上,教授拍了拍林潇衡的肩膀安慰他,“没分在你们小组,不失落吧?”
“您又拿我开心了。”林潇衡轻轻笑了,“大一课业比较多,胡师兄那组的实验确实更适合她。”
“我是怕啊,哪天你把我的新学生拐跑了。”教授呵呵呵地笑起来。
“我现在不考虑这些,您知道的。”林潇衡低下头,进实验室的大半年,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进度永远是小组里最快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一心出国,以至于同学老在背后议论他是“不近女色的冷面学霸”。
“感情这种事情,说不准。想当年我和你师母,不也是在实验室相爱的嘛,两个人能朝着一个方向,是好事。”教授笑呵呵地回忆起往事,“胡福林明年毕业,他那个小组确实需要人。如果哪天你后悔了,我再还给你。”
教授讲话总是生动又直白,林潇衡完全招架不住。
“对了,这次考试她花了不少力气,你私下也没少下功夫吧。”
被看穿一切的老头逗得不好意思了,他几乎就要找个地缝钻起来。
在傍晚的图书馆里,放飞了的程一朵原形毕露。
“哎采访一下学霸,证完清白又白得一小师妹是什么心情?”
“天道好轮回的心情!”
“我本来还想拒绝来着,可惜教授实在惜才,不从都不行。”
“程一朵你够了啊!再嘚瑟,小心教授改变主意。”
“只要你不打我的小报告,教授才不会知道!”
“是啊,我马上就去打报告,一会儿回实验室就去打报告!”
“别呀别呀,这位大哥,万事好商量……”
林潇衡今天的心坐上了云霄飞车,担心她考不好,担心她失望,又担心她稀里糊涂地拒绝了教授的好意。在制度森严的实验楼,看来看去也只有教授能接得住她鬼马的频率,之前还怕她大三选导师的时候受挫,现在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全解决了。现在这姑娘在眼前一如既往地活蹦乱跳,心无比安定地放回原来的地方。
“对啦,明天第一次进实验室,教授会问我什么,是不是要回答从小就想当科学家,立志要为科学实验奉献一生这样的话?林潇衡你怎么光笑呀,有没有什么技巧要传授给小师妹?”
“跟你说技巧有用吗,你睡一觉准忘了明天照样不走寻常路。”
“小气鬼,哼。”
图书馆快关门的时候,郝胜男突然坐在了对面。
她脸色不太好看,低低地问,“程一朵,有空出来聊聊吗?”
下意识想到是不是进实验室的事情,慌张地看了林潇衡一眼,在脑海里迅速排练各种理由。
见程一朵犹豫着,郝胜男索性放下书包,拖了张凳子坐在旁边,压低声音说,“你不是说不想出国的吗,何必占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名额?”
“可是我已经和教授说好了,你再看看其他导师可以吗?”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终究有些底气不足,毕竟郝胜男是上半学期的年级第一,一心要出国无疑,这么看好像是自己破坏了别人的人生轨迹。
“其他也不是不行,只是教授是这个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而且他的团队成员都是年级第一,这是大家默认的呀。”
“对不起,如果你特别想去的话,可以自己去找教授谈谈。”
“程一朵你怎么这么无赖呢,规定好的游戏规则你不能说破坏就破坏,这以后的学弟学妹会怎么看我们?”
郝胜男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林潇衡,“林学长,你来评评理,教授团队里哪个不是第一名?”
“这学期我是第二名。”林潇衡头也没抬。
承接不住郝胜男高姿态的据理力争,程一朵飞快地收拾好书包,克制又礼貌地说有事要先走。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是的,我没有参加过奥赛,也没得过什么奖,也许在你眼中就是一个运气不错的无赖。但我有权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教授不开除,我就会好好待着,什么条件都不换。”
“程一朵,你没必要和我较劲,真的!”
成为郝胜男人生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失误,即便不安,也要对所有的选择负责。她知道,这段时间需要面对的还有更多,没有出类拔萃的成绩做后盾,教授的临时起意一下子将她带进了众人的视线。
“等等我啊。”林潇衡追了上来,“你把人惹哭了,总得给我点时间收拾摊子吧。”
“喂,我都没哭呢。”程一朵撅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恭喜你,将成为咱们系新一代传奇。”林潇衡咯咯地笑起来,“以后江湖上全是你的传说。”
“不是我,是我们。”程一朵跳着跑到他身边,“他们会说啊,我当初别有用心地跟你去福利院,就是为了得到教授的青睐,他们还会说啊,可怜的郝胜男,好好学习还不如找个靠山,哈哈哈。”
“他们会这么说?”林潇衡不可置信地挑挑眉。
“比这个还夸张呢。”程一朵砸了咂嘴,“不过仔细看,有你这个靠山也很不赖啊,还是超厉害的那种。”
百转千回的安静。
“其实我刚刚有点紧张,以为你脑子一热会让给她呢。”林潇衡吁了口气,笑着说。
“我要是走了,怕教授会哭哭,哈哈。”让跌宕起伏的心事降落吧,让惴惴不安的自卑降落吧,让所有的议论猜忌统统降落吧,时间是她证明自己唯一的武器。
本来想偷偷度过这一天的,睡前还是果然没逃得过钱美丽龇牙咧嘴的好奇心。
“听说你今天刷新了咱们学院进实验室最年轻的记录啊一朵?”
“我怎么想都觉得,从一开始你跟着林潇衡,这就是个巨大的阴谋,你看一步步走过来,都快双宿双飞了。”
“不过教授的实验是众所周知的麻烦,你最好老实交代,是不是为了林潇衡?”
“……”
“林潇衡林潇衡怎么全是林潇衡……”这一天太漫长了,程一朵的头刚贴到枕头,就一脚踏进了梦乡,她迷迷糊糊地嘀咕道,好累哦,明天再说。
“乖,还是去阳台等你陆哥哥的电话吧。”吴双关了大灯,“一朵这段时间有多辛苦你又不是没看出来!”
“程一朵和林潇衡……”一旁始终沉默着的夏雪试探问了一句。
“嗨,别想多。”吴双大义凛然地说,“林潇衡那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门心思要出国,和一朵没可能。”
提起的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轻轻挥发到空气中。
“什么?明天!绝对不可以!”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任性?你认识我的时候不就这样!”
阳台上传来尖锐的争吵声,钱美丽的电话汤似乎煲得不太顺利,恋爱的人就是这样,动辄惊天动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