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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一滴地等着“明天”的到来。
黄昏被拉得好长,终于在楼道里听到林潇衡回来的消息。
程一朵安静地写着新编程,脚步摩挲着迈不出去。
她应该装作毫不知情地,给他讲讲昨天汇报会上发生的各种新奇故事,配合他让这件事不存在。
可是一想到他默默出现又匆匆离开,程一朵就忍不住想哭,所以直到林潇衡回到实验室,她也没跑过去打个招呼。
不知道怎么开口。
从来没试过在他面前伪装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整栋楼都走得差不多了,程一朵敲完最后一个字,抬眼看到林潇衡背着书包倚在门框等。
“一起走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林潇衡笑容温和。
“好啊。”程一朵安静地站起身,锁好门跟在他后面。
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不让他听到自己分外剧烈的心跳声。
想说的话全部堵在胸口,将所有的呼吸和血液锁住。
“昨天汇报会怎么样?”
“我猜猜看,一定气场全开掌控全局对不对?”
林潇衡放慢脚步,不停地说话。
走到楼下程一朵全身冰凉,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最后那个细微的声音,她真的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我们家的小爱徒从来不让为师失望呢……”
“怎么啦一朵?”
不想再听这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程一朵从后面抱住了他,小声说,“一会儿,就一会儿。”
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小拳头握得紧紧,整个人为了忍住眼泪而拼命颤抖着。
林潇衡安静地转过身圈住她肩膀,把头抵在额间,眉宇都是浓浓的悲伤。
昨天会议一结束就赶火车去见她,接着马不停蹄地回到宾馆整理笔记,六个多小时的旅途,两天一夜没合眼。
他一直在担心,出租车师傅无意的一句问话,是否被程一朵听到。明明已经传来她的哭声,却要逼自己假装不知情,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提前预演。
如果终究要离别,他所有的放不下又何必让她知晓。
只是无数次下定决心,无数次又被自己推翻。
是理智到极致的人,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真心的人,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都做好准备的人,却在这个沉默的拥抱里,看到被刻意隐藏的爱,如同报告厅最中间的她一样,耀眼夺目。
她说,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他。
那双无比真挚的眼睛,他差一点就没办法离开了。
一会儿,就一会儿。
让我这样静静地,无所顾忌地爱你一会儿吧。
平静下来,程一朵从他的臂弯里露出两个小眼睛。
林潇衡,昨天我差点看到你了,后来发现只是做了个梦。
梦醒了有点难过,我想说的话,好像都留在梦里了。
程一朵把这个秘密轻轻放回心里,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关系,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回到宿舍,大家已经睡了。
轻轻拉开凳子,书包里掉出来一个蓝丝绒小盒子。
打开,是一枚戒指。
手忙脚乱地藏在手心,钻到被窝里仔细看了好久。
一排小碎钻,围绕着一颗心形钻石,奇异又让人想笑的审美。
她知道这是林潇衡的礼物,他总是喜欢买这些名贵又不怎么实用的东西。
正在犹豫是收下还是还给他,手机屏幕亮起来,躺着他温和的“晚安”。
算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天刚亮,当夏雪满屋子找她丢了的东西时,程一朵忽然慌了。
虽然一脚还踩在梦里,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昨天掉出来的那枚戒指应该是夏雪的。
但她怎么解释戒指现在正在自己的枕头下面,还带着自己的指纹和体温呢。
这是一个有点绕弯又很难说清的误会。
“如果看到我的戒指,麻烦还给我。”夏雪恨恨地在钱美丽身边走来走去,“这可是六位数的东西,偷了会比较麻烦。”
钱美丽没好气地说,“十位数我也看不上!”
她们一争吵,程一朵有点慌了。
左思右想,还是等她们出去了,自己再偷偷还回去好了。
可是她们就像较劲一样,谁也不离开,寸土不让地盯着对方,缩在被窝的程一朵只好坐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始刷牙洗脸。
“我劝你尽快还给我。”夏雪冷艳轻抬,“这虽然是陆耀辉之前送的,也不代表什么,如果你想要就尽管开口,他有的是钱,只要他愿意给。”
提到陆耀辉,钱美丽的脸色一下很难看。
就让她们看笑话好了!程一朵把心一横,刚准备走过去把戒指还回去,夏雪手里的牛奶不知怎么泼在她床单上,手忙脚乱地擦,又不小心掀开枕头,蓝丝绒的戒指盒子赫然出现!
程一朵都没想到,这个瞬间会这么刺眼。
她支支吾吾地摆手说,我弄错了,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一朵,怎么是你……”钱美丽声音哑了起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夏雪声音又细又尖,“还在这儿装无辜,走,跟我去院办!”
这学期好像经常来院办。
施主任看到她,似笑非笑地呈现出一幅“怎么又是你”的神色。
夏雪义愤填膺地讲完整件事情,非要得到公正的裁决。
“程一朵,你来说说?”施主任看向她。
“我看错了,以为是我的……”声音很小,她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不好意思。这是戒指哎,林潇衡怎么可能送这个给自己,不知道是哪根脑回路搭错了,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
“十几万的东西,你说你看错了?”夏雪一脸不可置信。
“可它是从我的书包里掉出来的!”程一朵反应过来,也许就是有人趁着天黑,故意放在她书桌上,或者直接塞在了她的书包里!
“你也要编一个像样的理由啊!”夏雪愤愤插嘴道,“整层楼都知道我找了一整天了!”
“既然找到了,这件事情我们会继续查,你们先回去上课。”施主任站起来,示意她们可以离开。
“施主任,如果偷东西都不被追究的话,咱们学院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所有同学都去偷东西怎么办?”临走时,夏雪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
“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施主任说,“不过,十几万的东西,还是好好收起来比较好。”
程一朵知道,即便没有处罚,她偷东西这件事情,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学院。
最可笑的是,自己真的把戒指藏在了枕头下面,还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有谁会相信,她的本意不是“偷”?
夏雪来势汹汹,她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
“怎么样啦?”等在门口的钱美丽和吴双迎上来,团团围住脚步虚弱的程一朵,她们担心的眼睛里都写着,我相信你。
夏雪冷笑一声,从她们身边走过。
她才看不惯这些假惺惺的姐妹情呢,一旦遇到爱情、友情、利益的选择,谁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不是恨不能第一时间先斩断对方的翅膀?
程一朵在校园里游荡了很久。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整个教室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义正言辞地说“我没有”,亦不知道人生如果掺杂了“偷”这个词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坐在落湖旁边的石凳上,看飞鸟掠过天空。
“回去吧。”转过头,陆耀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啊,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陆耀辉笑了笑,程一朵从没见过他这样认真而迷茫的表情,情绪惨淡地在空气里流转。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互相安慰。
那天的玉兰花好像突然开始凋落,浅紫色的花瓣穿过季节在睫毛和心跳之间起舞,空气温暖而平静。
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风里站了好久,程一朵上前拍了拍陆耀辉的肩膀,师兄,一会儿要上课了。
陆耀辉没回头,依旧望向很远的地方,说程一朵,大二就要结束了,真快啊。
嗯,真快。
沉默,但是丝毫不觉得尴尬。
看着最后一缕光线打在地面的影子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好像沿着夏天的海边极力奔跑也追不上的浪潮,终于在和天的交界处没了踪迹,留下怅然的满天星光。
程一朵,你不回去吗?
你不也没回去吗。
没有夏雪的咄咄,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学业的烦恼、离别的忧伤,仅仅是片刻的逃避,小心翼翼地烘焙着难得的清朗情绪。
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黑夜来临。
那是程一朵印象里,唯一一次,陆耀辉的表情那么平静而温暖。
因为因缘际会而并肩面对着的困境,就像面对一道永远不知道答案的选择题。
当你选择了A,你就没有办法知道选择B、C或者是D的活法。
高中的时候,老师会教一种叫做“排除错误选项”的方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尽量让选择最优值的概率大一些。这个最优值,现在又该用什么来衡量呢?
在寂静的图书馆,程一朵喜欢放下手中的笔,环顾着每个人埋头写字的脸,发好长好长的呆。
总觉得六年的小学过得特别慢,写写毛笔字,做做奥数题,背一长串的诗词。即使是在被墨水泼的全身黑乎乎,或者粗心看错一道题没有考到满分的下午,也可以哈哈一笑,那时候的烦恼就像泡沫一样,阳光一照,它就破灭不见。
中学时代简单又暧昧。故事总围绕着几个男孩和几个女孩,她暗恋他但他喜欢她,她和他写纸条,他为了她在雨里奔跑了几百米。这无数的他和她构成了全部的谈资,有时候是全班哄堂大笑之后的心照不宣,有时候是脸红心跳以外的青春萌动。
直到现在,忽然发现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好像真的就这么来了。有的金光闪闪,有的细雨蒙蒙,有的绕了几圈也看不到尽头,每个人都捧着小心思走着。
这时候,直白的“爱”取代了小心翼翼的“喜欢”,呐喊需要被回应,等待期许有结果,看似通往光明的道路上挤满了人,所以如果要站上去,就必须有人被挤下来。没有人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记得。
师兄,你不回去吗?
我回不去了。
回到实验室已经是晚上,程一朵刚打开电脑,胡福林在她桌上放了一盒双皮奶,“请你的。”
“干嘛,这么好心?”不客气地打开,挖了一口放到嘴巴里。
“怕你心情不好啊,你不说话,整层楼寂静得可怕。”胡福林继续写他的毕业论文,一边用小眼神偷瞄这边。
程一朵笑了,砸吧砸吧吃得很大声。
不明就里的学姐问询送来安慰,都被胡福林赶了出去,嚷嚷着“我们项目好忙的,你们不要来打扰。”
这个小小的安逸的空间,真的像家一样,给了她无比多的庇护。这一刻,外界再多风风雨雨,也伤不到她分毫。
专心地挖完双皮奶,开始做实验。
“师兄,你怎么都不问我……”等数据的间隙,程一朵想着是不是该和师兄坦白事情的经过。
“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是偷实验仪器我还信,那玩意儿,鬼信!”胡福林直接打断她,一脸不可置信。
程一朵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这件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即便无从解释。
一朵,这学期结束,我们这个项目基本上结了。
项目报告写得差不多了,在你桌上,有时间看看。
下个学期我就要开始实习了,实验室不会常来,教授说,接下来你就跟着林潇衡吧,他的项目比较复杂,但你会完成得很好。
不要去听外面的声音,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认识你的人都会相信你。
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照顾好自己,有时候也打扮打扮,毕竟也是个女孩子,你穿裙子还挺好看。
加油啊,程一朵。
胡福林微笑着指了指林潇衡实验室的方向,以后去那里,别走错了。
程一朵差点哭起来。
思维跳脱,说话又常常不着边际的师兄,第一次认真地发表离别赠言,整个实验室气氛都好伤感。
“胡师兄,谢谢你。”想了半天,只蹦出来一句感谢。
原本的郁郁寡欢,在告别面前都微不足道,她应该更加勇敢才是。
“胡师兄,以后都在一个城市,有空一起吃双皮奶啊。”
“嗯!”胡福林笑着,“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