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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巷口的时候,叶七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是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
明明还是一样的街,一样空荡荡的铺面。从那闭塞肮脏的巷子出来后,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她不太能形容这种感情,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情。马蹄踏出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的人好像也一步步走向光明,尽管身后那条阴暗的小巷子已铭刻于心。
阴暗的巷子,阴郁的人。那可怜的老妇人也像徘徊于幽冥中的鬼魂,永远也无法迎来新生。
星光寥落,健马长嘶。
忽然间叶七睁大了眼睛,左手挥出,快得只剩残影。血光一闪,在空中停顿了一刹那,仿佛与什么东西交会又分离。
徐承业察觉背后风声凌厉,猛回头,但见叶七轻踩马背借力,一跃三尺,已将那老妇禁锢在墙头。
“住手!”徐承业高呼,疾奔而来。
那老妇被叶七压住,一把血色的羽刃眼看就要切进她皱巴巴的脖子。篮子翻倒,里面的菜叶散了一地。老妇不住地颤抖、喘息着,泛黄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
徐承业心知叶七并非谦和恭顺之人,却未曾想她行事如此残忍暴虐。他一面拉住她的胳膊,一面大呼道:“恩公何苦如此对待一个穷苦的妇道人家?”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叶七右手按着老妇的只剩几根骨头的肩膀,左手反持羽刃,稳稳地架在她脖子上,冷冷道:“现在可以说了,是不是鬼华佗派你们来的?”
她话说得敞亮,也是特意要让另一个刺客听见。这两个同伙若想趁机勾结,一唱一和,再想问话就难了。
马背上,百宝君子邪邪一笑,便不做声了。
那老妇人悲哀、埋怨的目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滴落在叶七的袖子上。
徐承业只觉得手上力道一松,那拾菜叶为生的可怜人已双脚落地。
“恩公这般粗暴行事,实非徐某所愿。”徐承业摇头道,“难道血色羽刃是用来威吓老弱妇孺的吗?”
他一步上前,便要去查看那无辜受累的老妇,却被叶七拦下。
“别动,看她眼睛。”
徐承业闻言看去,却见老妇一步步后退,一双泛黄的眼珠里充满了狡诈和怨毒。她的泪珠滚落在了菜叶皮上,原本黄绿的菜叶竟缩成了褐色的一团!
眼中带毒,以泣涕杀人。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一下子涌入徐承业脑海中。
他怔住了,心像进了水的船,不住地往下沉。登时神色一厉,拔剑迎上,剑尖指着老妇喉头,道:“泪眼婆婆。”
老妇呜呜咽咽地抽泣,叠了三层的脸皮褶子抖动着,看起来狰狞可怖:“想不到…徐捕头青云直上,还没忘了…我们这些江湖上的旧人。”
“徐某和江湖败类从来没有任何瓜葛。”
“徐捕头好生…绝情。十几年前你…还在关山楼的时候,我在你们隔壁,天天…天天给你们这帮小子丫头们做饭洗衣。”
“你当时…当时和我们家小宝差不多年纪。我…看了你亲切,每次都在你碗里多添一口饭,多塞一块肉,你那件穿了五年的袍子,我…洗了又补,补了又…又改。怎能说没瓜葛?”
“你怎么会知道李婶子的事?”徐承业大惊,手里的剑又往前递了两寸。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婶子老…老了,不就变成婆婆了。”老妇哭丧着脸望向另一边:“呜呜呜…你说是不是啊,七丫头?”
此言一出,连叶七都不禁侧目。若这老妇所言不虚,那她何止是老了,简直是从头到脚换了个人。
李氏在战乱里死了丈夫,携幼子逃到洛阳。叶七八年前来关山楼的时候,她已经得绛珠夫人接济,在这里住了好些年。
记忆里,这个女人一直是美丽又温柔的。是什么让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毒,只有毒。一个人若想让自己的眼泪都变成毒药,她必须经受比这可怕数十倍的毒。
叶七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口锅,五脏六腑都在煎熬。她瞪着如今丑陋、阴狠的老妇,沉声喝问:“鬼华佗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做他的毒人?”
闻言,泪眼婆婆的眼泪瞬间收住了。她的眼睛渐渐变得干枯,一种沉郁、绝望的感情泛了出来。她一定是回想起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以及让她甘愿吞下这些痛苦的,更大的不幸。
真正的痛苦都是无形的。眼泪不能表达出万分之一。
徐承业剑抵着她,喃喃道:“据闻泪眼婆婆为了给病死的儿子娶亲,不知害死了多少良家女子。”
“一十二个。你们衙门里的老爷们还不如我一个老婆子算得清楚。”老妇冷笑一声,道:“那些姑娘的确不错,生辰八字也对得上。可惜没有一个配得上我家小宝。”
“那这回婆婆追杀徐某,莫非觉得徐某配得上小哥?”
“婆婆也不想的。但那位大人给了我一个好姑娘,”泪眼婆婆低头,又呜咽道:“就…缺一位德高望重的官爷来主婚了…”
言毕,泪眼婆婆突然向徐承业的剑尖上撞去。他心里一惊,后退三步,剑势已去了一半。泪眼婆婆以袖拭泪,当风一挥,一把剧毒的涕泪径直袭了过去。徐承业不及闪躲,当下横剑阻挡。
这一来一往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泪眼婆婆已离他三尺远。她冷笑一声,一个燕子三抄水,便要退入阴暗的巷子里。
徐承业眼见她逃走,明知追不上,却还是立刻冲了过去。却见余光里血色一闪,巷子里随即传来一声惨呼,正是那泪眼婆婆!
“恩公何至于此?”徐承业骇然回望,只道叶七一怒之下出手杀了那老妇人。然而原处早已没了她的身影。擦肩而过,一道白色的羽毛掠进了黑暗里。
万籁俱寂。
答案就在黑夜里。
稳健的步子回荡在巷口。少女踏出黑暗的身影如月光般皎洁。那丑陋、狡猾的老妇被她押着缓缓走来,已失去了所有哭与笑的资本。
她的脖子上嵌了一把血色的羽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