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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之时,顾怀瑾向顾成烨请奏重查崔姑姑的案子。
“崔音潜伏北宫多时,行事处处针对儿臣,怕是身后另有主谋,请父皇明察。”
“主谋?”顾成烨皱眉望着他,“此案不是已经了结,交给孔廷尉审判了吗?”
顾怀瑾察觉到顾成烨语气里的不悦,但他还是坚持道:“儿臣觉得此案结得过于草率,萧御史似乎也与儿臣有一样的想法。”
萧凌恒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他不知道顾怀瑾打得什么主意,昨日说出的话倒被今日的他抓住了把柄。
只能硬着头皮道:“臣昨日确实有此想法,不过今日……”
“那就是了。”顾怀瑾立刻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看来萧御史也同样疑惑。”
顾成烨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过了半晌,才冷笑着道:“好,既然朕的儿子与爱卿都不赞同朕的决断,重查便是。”
萧凌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十分怨恨顾怀瑾脱他下水。
很快崔姑姑就被人押了上来,才过了一晚,她的模样就略显狼狈,蓬头垢面,未经打理。
顾成烨脸上已经显露出了嫌恶,“你们谁去审问?”
顾怀瑾先萧凌恒一步答道:“儿臣请求审问。”
“去吧。”
顾怀瑾踏步到崔姑姑身前,沉吟道:“你清平三年便跟随母后入宫,侍奉在其身边十余载。清平十四年,母后突然故去,之后你也离宫失踪。本王且问你,她的死与你有没有干系?或者说,与你身后之人有没有干系?”
此问一出,群臣哗然。顾成烨亦是面色微凉。
“顾怀瑾,朕让你审问的是玉章一案,而不是九年前的事情。”
“儿臣知晓。”顾怀瑾躬身作揖,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儿臣对母后的死因十分困惑,再加上崔姑姑又是母后近侍,如今借此机会一问应该也不过分吧。”
顾成烨盯着顾怀瑾,“你母后当初是因为难产去世,你又有何困惑?”
“母后身体十分康健,未见难产征兆。父皇与母后恩爱如许,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父皇有想要保护之人?”顾怀瑾站直了身子,毫不避讳的迎上顾成烨警告的目光,丝毫不见退缩。
“放肆!”皇帝的威仪遭到了挑衅,顾成烨怒而站起,“妇人之事,你一个男人又懂得多少?”
“儿臣是不懂,难道陛下就懂了吗?”
不唤“父皇”,只唤“陛下”,明显有意疏离,本就剑拔弩张的氛围更是迅速冷凝。
朝臣早已感到不妙,惶恐沉默,萧凌恒亦是垂着眼,心下却在冷笑。他倒是巴不得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顾怀瑾与顾成烨对峙良久,谁都不愿先放下脸面。然而跪在一旁的崔姑姑却说话了。
只见她双手扶地,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陛下和殿下切莫为此事争执了。婢子一直守在娘娘身边,对娘娘的状况十分了解。娘娘的确身体康健,但因生产时心绪不佳,再加上二皇子的个头本就比一般孩子要大些,这才会导致一尸两命的后果。”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她又补充道:“这些,当年太医院都已记录在案,殿下若不信,可以查阅当年文卷。”
顾怀瑾脸色微变,“崔姑姑,你在说什么?”
“婢子所言句句属实。婢子身后从没有什么主谋。至于齐王书信一事,是婢子与齐王府里的人联合起来加害殿下。婢子怨恨殿下让小女痴迷又不能予其正妃名分,这才做下这桩荒唐事儿。”崔姑姑平静的陈述,眼底的无奈转瞬即逝。
顾怀瑾劝她时,她的确心动了,可后来她也明白了,她的宿命里根本就没有一家团聚的可能。
“你!”顾怀瑾愤怒的指着她。
看来她是反悔了,没想到她对萧淑离衷心至此。
“婢子可以发誓,这些都是事实。”崔姑姑肯定而坚决的看着圣位,而后又俯身稽首道:“婢子自知犯下死罪,未想得到两位宽恕,只希望殿下不要迁怒到小女锦鸢身上,婢子下辈子定为殿下做牛做马,以此赎罪。”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面色果决的冲向石柱。
顾怀瑾想拦住她,可到底慢了一步。一切都安排好似的,她的去意十分坚决。
死前的那刻,崔姑姑回忆起了生前的一幕幕。
清平元年,她被人牙子骗到青楼,反抗之下惨遭毒打,是萧淑离经过时救下了她。之后训练了她一年,将她送入了叶家。萧淑离私下仍然与她保持着联系,为了不让她有后顾之忧,萧淑离特地派人为她的父母养老送终,之后又为她和崔事成主持亲事。她生下锦鸢时,萧淑离专门请人照顾。那年永巷大火,萧淑离不仅救下她,还送她离宫,让她与锦鸢团聚。
明知萧淑离救下她只是为了利用,但她对她的恩情一桩一件,她都记得异常清楚。
这辈子,她总算报完了她的恩情。
叶绎心虽然也对她很好,但她这辈子只能有一个主子。欠她的,欠顾怀瑾的,就让她下辈子来还吧。
“咚”的一声,崔姑姑已栽倒在地,面上溅血。
群臣掩面。
“顾怀瑾……”顾成烨面色铁青,刻意压低的声音传递出了他此刻的愤怒。
下了朝,何既明匆匆走下石阶,步履慌张,撞在了奉萧淑离之命进宫的望舒身上。
“何伯伯何事如此惊慌?”
“哎呀,出大事了,这殿下……”何既明的目光瞟向殿里,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最终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哎,总之出大事了。”
他还有急事要办,没有时间和望舒解释,托着朝服迅速离开了。
鲜少见到他如此慌张的模样,望舒一脸莫名。
何既明写下一封书信,塞进了衣袍里,而后便直奔宫门。守门的宫人却已得到了指令,一把拦住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倒拦到我的跟前了。”
宫人腆着笑,道:“奴婢怎敢拦何内使,不过是皇后娘娘有请,奴婢代为通知罢了。”
一听到“萧淑离”的名字,何既明已然心下明了,他狠狠打下他们的手,“皇后请我一个外臣做什么?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吗?更何况我府上还有急事,实在不方便觐见。”
他说罢就想走,结果那宫人倒是胆大的直接将他拽了回来。
“既然何大人不愿,那奴婢们只有得罪了。”
何既明力气敌不过两个人,被他们桎梏着,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们这是做什么?没看到何大人不愿意吗?”清脆的声音响起,望舒缓步走来。
原是她觉得何既明举止古怪,便跟着他一路来到了此处。
宫人见是她,态度倒是软了几分,“姑娘有所不知,是皇后娘娘要见何大人。”
望舒了然颔首,转而笑道:“既然姑母有令,那大人自然是要去的。”
“正好姑母也要见我,那我便和何大人一块儿去吧。”对上何既明诧异的目光,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望舒走在前面,见何既明没有跟上,转头提醒两个宫人,“你们还不放开何大人,再不去见皇后娘娘,可就要迟了。”
宫人对视一眼,犹豫着松开了,何既明却仍然没有迈动步子。
望舒笑道:“何大人,快走吧,不然这两个宫人可要亲自护送您去了。”
何既明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如今也没有别路可走了,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来。
待到两人离宫门有一段距离了,何既明才道:“望舒,你……”
望舒靠近他,将手伸到他面前,“把信给我。”
见他神色犹豫,望舒又催促道:“我知道你要送信给舅舅,你现在脱不了身了,我去帮你送。”
何既明把手伸到衣袖里,却掏得十分缓慢。
望舒又笑,“你放心,他是我舅舅要护着的人,我也不想他死。”
再三保证了,何既明才相信了她,他将信塞到望舒手里,小声叮嘱:“陆公早已启程回长安,如今已到了雍州,你一定要亲自送到他手上。”
望舒微微颔首。她即刻与何既明分开,何既明转身向“长秋殿”走去,而她走向了另一边宫门。
这封信若是寄出去,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也有被截住的风险,三来陆正则已到达雍州,驾马前去的确要快些。
望舒去宫外买了一匹好马,而后将信在身上藏好,鞭子一落,马便飞驰出去。
刚出城门,望舒就听到身后马蹄声临近。
“姑娘,皇后娘娘命你速速回宫,莫要再往前去了。”
她没想到萧淑离的消息那么灵敏。是那两个守门的宫人特地去禀报了,还是萧淑离对她早有提防?
身后的人骑术极好,所幸望舒的骑术也不差,他们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后便再难超越,只能在身后喊话。
耳边风声呼啸,望舒费力的转过脸回道:“我有私事要办,这姑母也要干涉吗?”
“姑娘就莫要隐瞒了,前面可是陆相的营地,姑娘要去干什么奴婢们清楚得很,娘娘心中亦如明镜似的。”
望舒见瞒不住了,策马跑得更快。
“还请姑娘速速悬崖勒马,千万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做下糊涂事啊!”
既然做都做了哪还有悬崖勒马的道理。
望舒放松马绳,又是一鞭子下去。
身后的人见她仍然不为所动,对视了一眼。而后,其中一个人拿下了挂在马上的弓箭。
“姑娘,既然你不听劝,那奴婢们就对不住了。”
箭矢穿破长空,正中望舒肩胛。
钻心的疼痛蔓延,望舒本能的捂住伤口,然而素色的衣袍上早已绽放出殷红,即便捂着也减不了丝毫疼痛。
姑母她……可真狠。
望舒咬了咬牙,又是一鞭落下。
身后的人已经拿起第二支箭了,望舒怕他们这次会射在马上。迅速看了眼一侧的山林,调转马头,猛然扎了进去。
山路错综复杂,身后的马蹄声才渐渐沉寂下去。
望舒并不识山路,只能凭着直觉摸索前进。身上的伤已经由刚开始的生疼转成了麻木。她撕下衣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接着寻路。
山里的时间过得极快,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下来。她也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头。
也不知道是累了,疼了,还是失血过多了,她开始体力不支,耳鸣目眩,还冒出虚汗。
“舅舅,你在哪儿啊?”因为神志越来越不清楚,望舒有些焦虑。
她凭着按压伤口产生的疼痛勉强提起精神,绕着山腰转了大半天,才看到山脚下的点点星火。
她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那的确是一片营地,那光亮便是营里的篝火。
望舒立刻驾马直奔而去。
彼时,陆正则正在营帐里看兵书,忽然一个兵将冲进来禀报,说是有一个女子正在闯营。
他皱眉走了出去,却见满身带血萧望舒从马背上栽下。
他慌忙扶起她,望舒紧紧攥着她的衣袂,似在呓语,他凑近了才听清。
“舅舅,舅舅……前朝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