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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境里的上辈子到这辈子,月芙与薛贵妃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因此,过去也从没多想过与她有关的任何事。
今日忽然受到惊吓,倒是逼着她想起了过去忽略的梦境里的蛛丝马迹。
梦境里,被迫嫁入崔家后,面对崔贺樟乖戾的性子和时好时坏的脾性,她终日惶惶,性格也变得古怪,有时怕极了,反而会奋力反抗,与他争执不下。
崔贺樟偶尔会容忍她的脾气,但更多的时候,会将她带去府中一间常年紧闭的屋子里,让她看到满屋子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草、秘方禁药。
其中有一种十分不起眼的灰白色野蕈,约莫半根手指的大小,晒干后装在一只琉璃瓶中。
她原本井未留意,可崔贺樟却特意将她推到那只琉璃瓶的面前,凑到她的耳边低语。
那是采集自西南丛林中的一种毒蕈,可研磨成粉,连当地人也鲜少知晓。人食之,初不显大碍,连服两日后,就会生出可怖的幻觉,日日加剧,七日内,可致人疯癫。
而在旁人看来,只觉此人发了臆症,延医问药不见好,便只能请僧道做法事,仍不见好,便只能被当作失心疯,再好不了了。
崔贺樟以此威胁她,若不安分守己,便让她来试试这屋里的药。
月芙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有脾气,当即软了态度。
那时,她一心担忧自己的安危,不曾留意崔府以外的事,如今想来,似乎就是在那段时候,太极宫曾传出过薛贵妃在短短数日内得了失心疯的流言。
后来,薛贵妃再也没传出过任何消息。
现在想来,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的关联。
“怎么了?”赵恒已困意朦胧,听见她唤,又睁开眼,忍着疲倦拍拍她的脑袋,“想起什么了?”
“郎君还记不记得崔大郎家中的香?”月芙脑袋转了转,自然不能将实话告诉他,于是换了一番说辞,“他似乎极爱搜罗这些……龌龊的玩意儿。”
“嗯。”赵恒应了一声,很快清醒过来,点头道,“他从前是太子勋卫郎将,私下里应当帮东宫做过不少不干净的事,手段自然也多一些。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只是想起来,那天在崔府时,郎君还未赶到,崔大郎威胁我,说他手上有一种从西南采集到的野蕈,研磨成粉后,投于膳食中,能致人生出幻觉,重者不出几日便会疯癫……”
月芙说完,迟疑地看着赵恒,问:“郎君,你说他们会不会用在薛贵妃的身上?”
经她这样一提醒,赵恒很快反应过来:“极有可能。”
崔桐玉很谨慎,嫁给太子这么多年,自己的行止从未有过差错,想来她为了保证自己的清白,所有的事都是经别人的手做的,她弟弟崔贺樟,便是其中一个。
而要在皇宫中解决薛贵妃,直接下剧毒自然不可靠,用崔贺樟手里那些罕见的异域秘药,恐怕连御医也查不出来,反而可靠。
“阿芙,这几日你都留在府中,轻易不要出去,更别进宫,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只管等除夕晚上面圣赴宴,与我同去便好。”
月芙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暂时安心,不再多说,抱着他逐渐入睡。
……
接下来好几日,月芙听从赵恒的嘱咐,果然没有出去,只是留在府中。
崔桐玉又派人来送过帖子请她再入东宫一趟,处理余下的事务,也被她以偶感风寒,身体欠佳为由推拒了。
崔桐玉此举只是试探,被拒之后,也不勉强,只派人送来几样滋补药材,以示关心。
至于赵恒,依旧早出晚归,参加朝会、进出衙署、处理公务,看起来与先前没什么不同。
他没提自己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月芙也就没问,更没刻意打听宫中的消息,只管全心信赖他。
很快便到除夕。
今年皇帝没有去行宫,年节的所有布置便都设在太极宫,正值辞旧迎新之际,太极宫中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候,就数这一两日了。
月芙一大早便装点妥当,换上钗钿礼衣,跟着赵恒一道入宫,参加除夕的各种祭典。
两人入宫后,很快分道而行。
赵恒是亲王,亦是朝中大臣,随着臣子宗亲们前往太极殿面圣。月芙身为亲王妃,一品命妇,则与其余外命妇们一同前往千秋殿,面见太子妃崔桐玉。
前几日才下过雪,地上还有少许积雪,偶尔踩到,发出嘎吱声。
月芙在一众命妇中,很快便见到继母秦夫人与妹妹月蓉。
秦夫人本就是国夫人,月蓉如今则是郡王妃,都须入宫。
大概惦记着月芙对父亲沈士槐被外调无动于衷的事,秦夫人见到她,脸色下意识沉下来,可不过一瞬,又瞥见她身上与别人都不一样的礼衣,又一下子冷静下来,换上笑脸,带着月蓉过来与她走在一处。
月芙看她们一眼,略一点头,露出客气的笑容,没说什么。
有几位宗室夫人上前搭话,月芙也来者不拒,一一温和回礼。
一路过去,氛围还算融洽。唯有杜燕则的母亲赵夫人冷眼看着她这边,心有不屑,却一点也不敢表露。
从前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任由摆布的儿媳,如今摇身一变,反而比自己的品阶地位更高,心中的嫉恨可想而知。
尤其最近几月,她与赵襄儿之间还有不少矛盾,一时更加意难平。
有一位妇人看看月芙白里透粉的肤色,不由赞道:“前几日还听说八王妃染了风寒,可是已大好了?今日气色这样好,可将我们全都比下去了。”
“劳夫人关怀,没什么大碍,前日便已大好了。”
“八王妃到底年轻,又天生丽质,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另一位妇人也跟着赞了两句,“不过,可千万不能仗着年轻的底子肆意挥霍。我这两年便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了,前几日一下雪,腿脚就有些酸痛。对了,听说贵妃近来也身体抱恙,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月芙听见“贵妃”二字,不禁留了个心眼,问:“薛贵妃?前几日我入东宫时,见贵妃还好好的,这几日怎么抱恙了?”
那妇人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说贵妃这两日夜夜梦魇,精神不济,连着请奉御看诊,也无济于事,今日也不知会不会过来。”
月芙忍不住想起那种野蕈,一时不知薛贵妃是不是还是被人下药了。
不一会儿,众人走进千秋殿,按品阶、长幼之序依次站好。
月芙站在最前面,身边就是咸宜公士赵襄儿。
不一会儿,崔桐玉便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入殿,身边果然没像以往一样有薛贵妃的身影。
崔桐玉没有先解释,经过月芙的面前时,一如往常地端庄大方,毫无异样。
行过礼,在六局女官的指引下,走完除夕之日的仪程后,已经临近傍晚。
天色越晚,外头越冷。往紫薇殿赴宴之前,崔桐玉叮嘱众人注意保暖,道:“今日是除夕,薛贵妃本该与我们一同过来的,可这两日,她夜夜梦魇,难以入睡,又兼染风寒,这才不能过来。天冷,诸位一定要保重自己,年节顺遂,才能留个好兆头。”
一行人遂往紫薇殿的方向行去。
因不久前凉州一带才与吐蕃、吐谷浑联军有过一场酣战,大魏完胜,西域一带的诸多小国忙着表忠心,都多派了几名使者,带着比往年更多的贡品入京,因此今年的除夕国宴也比以往隆重一些,殿中所设座椅排得满满当当。
月芙在一名侍女的指引下,行到离御座极近的座上,等了一会儿,便见到伴在赵义显和赵怀悯身边的赵恒也过来了。
她跟着众人一道起身行礼,待重新坐定,赵义显举杯示意开宴之后,才在赵恒的耳边轻声说:“郎君,今日薛贵妃未来,听说她染病了,夜夜梦魇,难以成眠,是否已中了那野蕈的毒?”
赵恒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背,轻轻摇头。
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将赵怀悯和崔桐玉要除掉薛贵妃的消息直接透露给了薛贵妃。
原本他还担心薛贵妃不信,因月芙的提醒,又将那种罕见的野蕈之毒也透露出去,只要崔桐玉真的用了,薛贵妃应当很快就能察觉。
一来,深宫中的事,他很难干涉。二来,他一向不屑在背后使太多阴险的手段,更不觉得争权夺利就应当不择手段。
剩下的事,就看薛贵妃要如何解决了。
想来,今晚这样的场合,太子恰也在宫中,应当会发生些什么。
不一会儿,底下的众人便开始轮番上前,向赵义显父子几人祝酒问候。
一年过去,赵义显的苍老又多一分,饮了没两杯,便显出疲态度。
今日薛贵妃不在,身边只有两位内侍,服侍起来全不如贵妃温柔细心。
他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冲前排的宗亲大臣和使臣们一番示意,打算离席,回甘露殿休息。
可还未待起身,一旁始终安分坐着,正要士动搀扶父亲的赵怀悯却从座上猛地站起来。
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不禁纷纷看过来。
只见他原本带着笑的苍白脸庞不知何时已有些扭曲,带着几分紧张和惊惧,指着空荡荡的前方,大喝一声:“大胆,你们谁都别过来!这里是东宫,我是太子,谁也不能动我!”
四下忽然寂静,远处还在喝酒谈天的人们也有不少注意到这边的异样,陆续转头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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